这是自己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在派出所‘留宿’。
手戴着手铐，全身被固定在一张木质靠椅上，想动弹，很难。虽说身体活动的空间受到很大的局限，但是，和自己从前的听闻，这种条件，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除了不能自由的活动之外，拘留室里的设施，已经相当人性化了。空调、毛毯，甚至在自己手脚能够触及的地方，还放置了一个痰盂……
“什么叫让老百姓活得更有尊严，也许，这种点点滴滴的改进，就是最好的体现！”
“文化哥”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了如此多的感慨。
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自己强迫自己，让脑袋不停的转动，想象着这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事情，无非是回避对往事的回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春风，情人还在他人被窝中……”
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努力想忘记却白费力气……学会忘记，可是，谁又能真的忘记？！
在自我的挣扎中，“文化哥”终于累了，极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
派出所拘留室钟点房留宿一宿，起床时手脚有些不听使唤。钟点房出来的男人，一般都有些手脚发软，拘留室出来的人，手脚一般都会发硬！
虽说手续繁琐，支票还是兑现了。四十万摆在桌面上，很晃眼。
老年男人今天是一个人单独来的。他的眼睛，从开始看到眼前的花花绿绿，到现在，一直都不愿意眨一下，仿佛少看一下都会吃亏。
有了钱为基础，调解过程很顺利。签署完调解协议书，交出车钥匙，老年男人抱起钱，正准备离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文化哥”突然开口了。
“老头，你的事情解决了。我的事情还没有完呢。我砸了你的车子，赔钱给你了，你打了我的人，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算算了？”还是那副邋遢像，还是那个人见人欺的破败模样，但是，语气，早已不同以往。
不怒自威！
老年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签署调解协议时，似乎太草率了。
“警察同志，我要控告他恶意伤人！我要验伤，我要住院。”说完，“文化哥”头一歪，扑到在桌子上，怎么都不起来了。
老年男人傻了：“坏了，这小子要讹人！唉，乞丐不可怕，就怕乞丐他懂法！”
三天之后，当办案警察把医院的各项费用递交到老年男人面前时，他懵了：“三天二十万，而且，这还仅仅只是前期的临时性费用，后面的费用怎么算，还不确定。这乞丐还真把自己当成比尔盖茨了。像这么折腾，自己怎么受得了？！”
“一个在奶奶陪同，到酒店吃饭的小孩子。两人吃完饭，小孩子在酒店门口玩耍时，不小心将一辆上百万的宝马车刮花了。宝马车主人上来就给了小孩子一巴掌，并要小孩子赔。小孩子的奶奶给孩子的父亲打了个电话，孩子父亲带着几个朋友过来了。问明车子的价钱，扔下一大包钱把车买下，并当着车主的面，把车砸了。随后，拦着车主，问小孩子挨上的一巴掌，该怎么算？车主的结果最后很惨，车子被砸了，车子钱赔光了还倒贴了不少……”
脑中闪过这个故事后，老年男人心里开始发凉：看样子，自己的四十万，吐出去不说，还要搭进去多少，还要看那个臭要饭的心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仿佛就陷入了一个布好的局！
“自己除了踢了那个要饭的一两脚，让他洗了回车，没怎么着他呀，他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吧！自己虽说是平生树敌不少，但是，好像没敢得罪什么大人物啊，这个要饭的，也仅仅是初次见面啊……不行，得赶快想辙啊……”
刘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会干伺候人的事，而且，伺候的还是***一个臭要饭的！
不过，三天下来，他居然爱上了这份临时性工作。太监也是服侍人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抢着做，原因只有一个——好处多多！
三天时间里，刘闯已经捞了近万元的好处，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要不了一年，自己也是他娘的百万富翁。
所谓的服侍，其实也仅仅是跑跑腿而已。
“李老板，费用单据我已经交给派出所，让警察转交给姓汪的那个老杂毛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准来跪在地上求您。”刘闯站在特护病房内，微弓着身子，对着病床上的人语气谦卑的说。
自己最近的这个角色，刘闯也是刚刚适应。搁两三天前，谁站着和谁躺着都不一定。
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晕倒’在派出所的“文化哥”，不，现在应该叫李林了。
洗漱换装，露出本来面目的“文化哥”，真还***像那么回事。白皙、干净、儒雅、帅气，三十多岁的年纪，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可惜老子不是女人，要不然干脆把两腿中间开道‘缝’，委身于他得了，哪怕是做小的。你瞧瞧你瞧瞧，那些进出病房小护士的眼神，无时不刻不透露着‘色’意。
要说“文化哥”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消瘦了，看着让人担心：如果和女人‘迎风摆柳’，摆幅大了别把他的小腰弄折了。
小护士给他打完营养针，并没有急着起身走，而是借故给他压针眼赖着不走。“你压着针眼就压针眼啊，手怎么不老实，在李林身上乱划拉啊，小妖精，你当老子不存在啊？！”
刘闯可不想让这小丫头得逞。
“李老板，律师那边的事情，人证、物证都已经搞定了。这一次……”
“嗯咳，刘哥，那部奥迪车，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玩吧，免得办起事来不方便。”李林阻止着刘闯继续往下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麻烦。
“谢谢，谢谢老爸，不，老板。”刘闯终于明白，跟对一个老板的，跟对一个大哥有多幸福，那就好比多了一个亲爹啊！
“刘哥，你以后别老板老板的叫，俗。”
“哎，老板，不，李哥。”刘闯明知道自己比李林大，还是忍不住这么叫。
“你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查查姓汪的那老头身边的人……女人的详细情况，最好从十四年前她参加工作后查讫。”
说这话时，李林望了望身边的小护士。他感觉护士手上的力量明显加重了些……
汪长青小心翼翼的推开病房的门，并没有急于进去，他先试探性的把脑袋伸进去，观察了特护病房内的动静，才轻手轻脚的闪了进去。这是他工作多年养成的职业病。在办公室主任岗位上干了十几年，对于上级领导或者比他有势力的人，他很自然地就显露出深入骨髓的谨慎卑微。
外间探访间没有人，估计自己要拜访的人，在里间。
他大着胆子向里面走去。
刚才，在门口，护士和医院保安已经让他吃了瘪。这原本就已经很让他有一种挫败感了，见到特护病房内的豪华设施，他更心中惴惴不安了。好在，手上拎着的好几千元的慰问品，多多少少壮了他的胆色。伸手不打笑脸人。手里拎着‘炸药包’，到哪办事都方便。这是多年人事交往的经验总结。
“你是谁？”一个声音在身后炸响。
汪长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哆嗦。他双腿一软，一屁股拍坐在地上。
刘闯不是不知道要来人，刚才门口的保安，已经电话通报了。他故意躲进卫生间，等汪长青进来，突然出现，先吓唬他一下。汪长青这种人，你不先玩弄他一下，杀杀他的威风，不好对付。毕竟，他也是在办公室当了多年的主任，见过的人多了，是老江湖了。
办案民警告诉刘闯，已经有好几拨人给他们打电话了，让他们“妥善”办理案件。要不是自己早做好了各方面工作，还不知道，案子会办成什么样。中国的法律，人为的可操作的‘弹性空间’太大了！
费口舌解释了一圈，表明自己的身份后，额头开始渗细汗的汪长青，才被带到里间。
“不就是一个要饭的吗，怎么比见国家领导人还难？！国家领导人，自己在电视里，可是几乎天天能见到的啊……任何事情，越到下边，越不好办，这就是中国各个机构办事的实情。”
好在汪长青在基层，也是当干部多年，对于这种现象，早已门清，见怪不怪了。
病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不见“文化哥”的踪影。
“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汪老板，请坐。我是李林，要饭这几年，别人叫我‘文化哥’。”
隔着站在病床旁的两个凶神恶煞从面相上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年轻人，躺在床上的李林，主动开了口。
汪长青嘴巴张了几张，没吐出一个字。路上想好的说辞，被刚才刘闯一咋呼，全忘了。
一名年轻人，端起一把椅子，放在汪长青身边，然后，双手交叉垂放着站立在他的身后，警惕地盯着汪长青的每一个举动。
放下手中的礼品，汪长青坐下后，似乎觉得不妥般，屁股向外移了移，只留半边屁股挨着椅子。
这种姿势下，他才口舌顺畅着开口。
“李总，对不起，我……我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打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一次吧。”
“呵呵呵……汪总说笑了，我看还是该我感谢你，要不是你脚下留情，我也许不只是躺在这，而是早就躺在太平间，享受四季恒温了。汪总，谢谢哦！”
“我……我老胳膊老腿的，哪有那本事，最多只是给您挠了一下痒痒。”
“汪总谦虚了，你可是老当益壮啊。上床从不歇菜，跳舞专搂下一代，女人都说‘你贼坏！’的，就是专指你这号人吧。你硬朗得很啊！”李林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
“李老板，你看，你看，我说我老不中用了不是，老糊涂了，又说错话了。是是是，是我给您带来了伤害，我不应该，请您多担待。”
“我为你担待，没问题啊，可是……我的难处也不少啊……”
李林看似不经意地看了汪长青一眼，转过脸盯着房间里的电视画面，故意不把话说完。
此刻的场景，很像以往谈生意。李林是个中老手了。他扔出话题了，就看汪老头上不上道了。
“李老板，您是大老板，在中国商界，以前有李嘉诚呼风唤雨，往后就看您指点江山了。您打个喷嚏的功夫，就是好几万的损失，在这躺几天，不知道损失了多少辆奔驰、幻影，更别说什么狗屁奥迪了。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总不会和我这样的小角色计较吧，不划算啊。我知道，您要的只是面子，不在乎钱，跟我这样的人算小钱，丢您的身份。”
调整好情绪之后，汪长青很快显现出多年岗位锻炼出来的圆滑的办事功底。他的话，还真有些让人不好回应。
“汪总很明事理啊！知道我们这种人好什么，呵呵呵……不简单。你这样一说，我还真不好和你说那个很俗的字了。既然这样，照你说的，我的面子，你准备怎么还？！”
“要不，我跟您办桌赔罪酒，当面给您赔罪，您看行不？！”
“行。不过，酒席定在哪，请什么人，有我做主，汪总没意见吧？”
“没……没意见。”
请一桌酒，能花多少钱？汪长青暗喜。
“刘助理，看在汪总这么有诚意的份上，那就麻烦你帮汪总到香格里拉定四十桌酒席，咱们也热闹热闹，冲冲喜……”李林说这话是，就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什么……李总，用不了那么多桌吧。香格里拉您肯定吃厌了，不如换换口味，就在这附近。这一片，我熟。”
“汪总，你是不是埋汰我。你说，李嘉诚会去三五八这类地方吗？！”
“吃饭吃的是心情，不能浪费。低碳生活，节约是最大的和谐。”汪长青很会替自己圆场。
“最大的节约，照你的意思就是不吃饭！看来，汪总连吃顿饭的诚意都没有啊。刘助理，我们也不要耽误汪总的宝贵时间了，麻烦你送汪总出去，顺便把这几天的账单给汪总过目一下，让他好有个心理准备。”说完，李林摸出电视遥控器，开始调频道。
回避谈钱，最终还是落在钱上头。汪长青知道，自己和李林之间，是躲不开这个字了。
“李老板，咱们，是不是再谈谈。有话好商量。”
“没必要吧，我看，汪总诚意有限啊。”
“李老板，我是粗人，不会说话，不会拐弯抹角，要不，我把四十万还给您，您把车还给我，咱俩两清，行不？”汪长青知道，玩花的，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好的办法，还是摊开了谈。宁可直中取，不愿弯中求。
“汪总，不好意思，你的那部车，我已经奖励给了刘助理，你现在说，晚了。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合适吗？”
“那，那车，我也不要了，行不。”汪长青咬了咬牙，在自己的底线上，又让出了一大步。
“考虑一下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段时间的费用，汪总，你是不是先结清？”
“李老板，你也太黑了吧。要知道，现在，一条人命，好像花不了二十万啊。”汪长青有些被逼急了，忍不住撂出一句狠话。
“刘助理，你没听明白汪总的意思吗？他在威胁你的老板呢！”李林脸上的笑容，此刻，居然更加灿烂了。
“把他抓出去。”刘闯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喝道。
两个人迅速出手。
“你把那玩意，放在他手里。”李林指了指茶几上的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来，让他拿着，对着这刺一下，刺完了，把他从阳台扔出去。”看着刘闯把水果刀塞进汪长青手中后，李林进一步做出指示。
“他是在制造一个正当防卫的现场，然后要自己的命啊！”汪长青立刻明白了。
刘闯心领神会的握着汪长青的手，刀尖直指李林的胸膛。三个人强制着，几乎是抬着汪长青，一步一步往前挪。
汪长青拼命挣扎着，但是依然阻止不了，手中的水果刀，一点一点往李林的胸膛逼近。每靠近一寸，他脸上的恐惧就增添一分。
“人最可悲的，就是眼睛一闭，钱没有花了。”
“人最可悲的是，人还活着，钱却没了。”
对于小沈阳和赵本山之间对于人生最可悲事情的争论，汪长青更认同前者。
“一旦自己手上的水果刀，沾上了血，自己就没有机会了。得赶快定夺。”
“李老板，李老板，有事好说，钱，我给，我给，一碗都算我的……刀尖几乎挨上李林的身体时，汪长青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的喊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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