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这才抬起头，回应她那颇有蔑视意味的神态：“哦，打火机是早上才买的，”说着，用手指指渐渐被黑暗吞噬的远处，“为了烧纸钱。”

女人：“刚才那边的火堆是你烧的？”

男人点点头。

女人：“家里有人去世了？”

男人：“一个朋友……二十多年前不幸遇难，下乡知青。”

女人：“是一位女朋友？”

男人停住手，沉视了片刻，才说，“是的。”他抬眼看着女人垂落的长发，问道：“为什么说是一位女朋友呢？”

女人：“直觉。”

男人：“你真敏感！”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见男人不停地忙碌着，并开始装上拆下的东西，女人扔掉烟头，回到了车里。

男人：“启动!”

声音清脆连贯，一次点火成功。

男人检查了一下，盖上了前盖。他走过来，将手电筒递给女人：“可以坐你的车吗？”

女人：“当然可以。”她接过电筒照了一下手表，抿嘴作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一手着急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男人问：“耽误什么事儿了吗？”

女人说：“没什么。”

男人的惯性思路是准备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他正要从前面绕向车子右边时，女人说道：“你坐后边儿吧。”

这语气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命令。男人只好回身打开了女人身后的车门。

女人似乎觉得自己的冷处理可能有伤男人自尊，待男人坐定，她安慰了一句：“想不到你真会修车，谢谢！”

男人：“谢什么，幸亏是小问题。要不，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黑灯瞎火的，我还得多一项使命。”

女人问：“什么使命？”

男人说道：“护花使者。”

女人从鼻腔里一声轻笑，并不接男人的话题。这时，她才用双手将落在眼前的头发拢到两耳边，开灯起步之后，接着说：“一小时以前就熄过火儿，我踩踩油门儿，打打火儿就着了。刚才，我带了一个客户单位的熟人在这儿下车，他家就住在这个三岔路口的边儿上，呶，就是那栋房子。谁知启动的时候不好使，怎么也启动不了。”

也许是多年未在东北的土地上听到这纯粹的北方儿字音，男人默默地笑了。

男人说：“说明你不应该再开这车辆了。”

女人问道：“那你说我应该开什么车？”

男人觉得不好说什么小车啊，高档车啊之类的话，怕引起女人反感，于是说道：“今天，你幸亏遇到我!”

女人笑了一声，“也幸亏你遇到我。”说完，抬手关掉车内顶灯，问道：“你去哪儿？”

男人答道：“去你顺路的地方。”

女人：“我要到一家小旅馆。”

男人：“行，我就到那儿。”他顿了一下说，“如果干净舒适的话，在那儿住一晚也行。”

“当然干净舒适。”女人问，“你是外地人？”

男人：“怎么说呢，我离开这儿好多年了。”

这时，手机响了，女人一手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开机盖说：“车好了，没事儿了，好。再见。”

男人没话找话地说：“这儿的变化真大啊，转眼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小城市了。”

女人“嗯”了一声，脸上恢复了先前的冷漠。面对对面行驶而来的车辆，她熟练地不时地变换着灯光，也警惕地注意着男人的动静。

男人默默地看着女人开车娴熟的动作，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至少她是一个心地灵巧的女人，刚才修车时，你不需要多说什么，她就事先在那儿等着你的吩咐了，这样精明的女人并不多见。到现在为止，因为光线不足，因为她长发披肩，也因为不好意思拿电筒照她，所以始终未能看清她的脸。然而，凭着男人的直觉，感觉她绝不是一个平凡女子，而是一个漂亮自信、清高冷漠，令一般男人无法接近的女人。只是这辆车与她的气质身份很不相称。如果在大城市，这样的女人，开上一辆价值百万的跑车才符合人们的想象。不过，令人感到清新悦耳的是，她有一副男人喜欢听的嗓音，虽然说话时声音欠缺温和，但你不怀疑她的声质是清纯甜美的。

前面远远地一辆大车急驶而来，大灯亮得非常剌眼，既不减速，又不变光。女人只好在变光闪烁的同时，放慢了车速，并且向右边微调了一下方向盘。

男人立刻发出由衷的赞赏：“你的车开得真好！”

女人不理睬男人的恭维，用有些愤然地语气说道：“我讨厌这些没有教养的家伙!”仿佛没有表达完心中的愤恨，女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句，“怎么不冲进水里去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