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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演义》第三节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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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在海上,这是一艘中等的木帆船,帆船被海风吹动,向着北方逶迤而行。落日的余晖照在海面上,远处的海天几乎连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船上其他的人都在舱中用饭,一天的惊吓,人们只想早些吃好饭,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周中华一人坐在船头,伍汉骏已经请了他几次“用膳”他都没去,只是痴痴的看着海水,像雕塑般一动也不动,夕阳如同使他披上了金色的战袍,挺拔的身形透着潇洒、落寞…。

次日,周中华向伍汉骏商借一身衣服替换。

伍汉骏笑道:“恩公何须言借,连我在内,这满船人的性命俱是恩公所救。有何需要只管吩咐晚生,自当竭力办到。”

周中华道:“我看兄台你也是豁达之人,你我之间不需要恩公恩公的叫来叫去的,我姓周,周中华,你叫我中华就行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伍汉骏道:“这如何使得。也太不敬了。”周中华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婆婆妈妈的,何必拘泥于这些。”

伍汉骏笑道:“恩公,嗯,中华兄果然爽快。晚生姓伍,名汉骏,字千里。不知中华兄是名中华还是字中华?”

周中华愣了一下,马上醒悟过来,笑道:“我这中华两字,既是名也是字。”

伍汉骏道:“大恩不言谢,他日中华兄但有所命,晚生愿供驱驰。”

周中华道“扶危济困,锄强扶弱,原是我辈份内之事。再说,不是遇上你们,我也不知怎样离开那个岛呢。”

伍汉骏问道:“中华兄是如何在那个岛上的?中华兄这身衣着还有那个火器,晚生见识浅薄…?”

周中华只好大编故事,说自己从小随父母游历海外,如今父母双亡只剩自己孤身一人,搭了别人的船想回故国,不想遇上风浪,船被打翻,自己和另一人被冲到那个岛上,不想那人伤重而死,自己误入匪巢,故而救了他们。衣服自是不同于中国,那个火器是祖传的防身之器,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随意使用,更不能以之示人且请诸人为之保密云云。

伍汉骏将信将疑,从自己的衣服中挑了一套上好的绸缎褂子给周中华替换。好在二人身高相仿,周中华倒也穿得,穿在身上,比之伍汉骏的儒雅,别有一番飒爽英姿。周中华又讨要了一个竹箱,收拾了那些“杂物”。

既然说起在海外游历,这却勾起了伍汉骏的兴趣。于是向周中华诚心请教。

周中华玩了个滑头,他以身在海外,不知故国为由,先向伍汉骏了解现在中国的情势。伍汉骏在外四年,前几年的事还知道一些,对于国内现在的情势也不甚了了,在广州时还是老徐管事和小徐管事给他解说的。于是把小徐叫来,让他详细讲来。

周中华一听,现在是道光二十八年,心情真是复杂。周中华的母亲是历史学教授,学生时代周中华就已经把家中满架的中外历史书看了又看。清朝自这道光开始,内忧外患不断,山河日渐破碎。自鸦片战争以后的一百多年实是中华民族的一部惨史。自己怎么跑到这个时代来了,于己于人,也不知福兮祸兮。

知道时代便好办了,于是周中华准备把欧洲近代史拿出来大吹特吹,什么维多利亚女王、拿破仑皇帝、英国的殖民、法国的革命。一谈之下,却不知伍汉骏于此段历史,竟是颇为捻熟,周中华差点露馅。

伍汉骏这几年游历欧洲,见识的确不凡。他于各国的风貌人情,历史典故,规章制度,科学技术都有认真的研究,更有满腹议论。回到广州,虽然商号里的人常与洋人做生意,也有人去过欧洲,但所见所想,无非在商言商。伍汉骏空有一番长编议论,苦无知音。与周中华一谈之下,发觉此人见多识广,不亚于己,而论据观点更是新奇,发前人之所未发,阐世人之所未想。高山流水,伯牙子期,伍汉骏这一番欣喜,比周中华救了他还要高兴。

更有一者,周中华英语之流利,伍汉骏也有所不及。只是周中华不会法语,否则伍汉骏几乎要与他用法语讨论法国大餐了。他却不知,这周中华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英语课上了下来,还以高分考过英语六级,参加过英语演讲,自非他伍汉骏这四年自己摸索所能比得。这伍汉骏其实甚有语言天赋,以他学习英、法语言的情况,书写阅读略有不足,可与人会话却是绰绰有余。

当年伍汉骏即因受了魏源的思想影响,而以弱冠之年远游海外,无非以一腔热血、抱着雄心壮志,希望寻找五千年华夏古国竟不敌“蛮夷”的原因所在。倘若不知不觉,倒也罢了,这一番游历,让他先是新奇,继以振奋,复而充满忧患。

这西洋诸国,尤其是英、法两国,自五十年前发明“蒸气机”以来,科技日昌,国势日强。那英吉利,本国疆域不过区区几个海岛,可殖民海外,威仪四方,远如印度、美洲者俱被其征服。据其国人言讲,但凡日光普照之地,必有英国旗帜飘扬,其言亦恐非虚妄。自鸦片战争之后,更是轻慢中国,其犯华之念不绝,朝野俱有再征远东之意。所幸是,其国中若欲征伐,必先由议院商定,再报女王实行。数年之中,彼国议院于战于和未有定论,故未兴兵来犯。而量其之国力,大清朝不及多矣。故而,伍汉骏决意回国,希图唤醒国人,建言朝廷,早作防备。伍汉骏于归国途中,日夜思想,酝酿章程,欲上一万言书于朝廷。

这一日周中华看了伍汉骏所拟的草稿,大为惊讶。以他的时代对历史的了解,自是知道,伍汉骏的思想已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同辈之人。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历史上有伍汉骏进万言书之事。他却不知,因他的出现,已然改变了历史。伍汉骏本应在海岛之上为助他人逃生而死在海盗之手。

周中华知道,魏源虽于鸦片战争之后即提出了“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等进步思想。但是中国因为种种原因,直到近三十年后才开始洋务运动。即便是搞了三十年的洋务运动,有了一批近代的工厂与建设,甚至还有了居于世界前列的北洋海军。可是终究因为政治**,思想保守,还是先后一败于甲午之战,再败于八国联军。

周中华心中暗想,如果清朝能于今时今日就开展洋务运动,也不知这历史将会是什么模样。只是伍汉骏所建之言,仍然偏面的强调效法洋人的坚船利炮,尚未涉及到国之根本的政治体制与民主概念。周中华哈哈一笑,将草稿丢还伍汉骏,说道:“书生意气。”

伍汉骏顿时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怒:“中华兄何言这是书生意气,还请中华兄不吝赐教。”

周中华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两人对殴,一方手持木尺,另一方手持利刃,势将如何?”周中华与伍汉骏交流数日,已经能够文绉绉的表达思想了。

“那自然是持利刃者占上风,譬如我大清与英夷…” 伍汉骏道。周中华不等他说完又说:“如果是一个痨病缠身,行将不久于人世的老朽手持利刃,与一个精干壮实的壮汉空手而博呢?”

伍汉骏顿时语塞,半响作声不得。周中华的比喻他一听便知。西洋各国之气象,他是亲眼目睹,大清朝已若风烛残年,两相比较,他实是不愿作违心之论。周中华看他沉思不语,也不再追问与他。

次日,伍汉骏站在船头,一声长叹,举手便想把自己的草稿丢之海中。周中华连忙上前夺下,道:“千里兄,何至于此。”

伍汉骏道:“治国譬如治病,此方药不对症,要他又有何用。”

周中华道:“千里兄乃聪明之人,如何这等糊涂。须知,治病要治根,你历游各国,只看到表皮,未及内里,所以你开的药是治标不治本。但是你的药方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看看加上这味药如何?”周中华拿出连夜所写的数页文字塞到伍汉骏手中。伍汉骏只看了数行,便大为惊讶。

周中华用毛笔写的这一编文字,虽然字迹潦草、不堪(他只是小时候练过几天毛笔字),但言简意赅,条理清晰。这编文字乃是周中华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搜肠刮肚,反复斟酌赶出来的。他是军事院校的高材生,与滑铁卢之战、美国独立战争等了然于胸。这些战争对于世界资本主义和民主进程的发展的推动和影响,他也略知一二。所写的这份文字大致包容了欧美主要的资本发展和民主进程情况,再加上他的少许现代观点,结合了中华民族的特色,可能是第一份有着中国特色的民主猜想。

文中所言,于伍汉骏而言,不啻于晴空霹雳。“君主立宪”、“民主选举”、“五权分立”乃至“人人生而平等”,这些言语,把伍汉骏以前所奉得纲常理论全部推翻,即便是先人曾言的“民为重,君为轻”也未给伍汉骏带来如斯冲击。如同天雷电火,一下子把伍汉骏全然振倒。

于是周中华一一为他解释,这番谈论连续了两天两夜,“民主”、“科学”这两个词不断的被提及和议论。周中华的思想令伍汉骏振聋发聩,眼前开出一片从未有之天地。到后来,伍汉骏对周中华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看到他们相谈甚欢,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慷慨激昂,船上诸人是茫然不知所谓。

“中华兄,你我相见恨晚,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伍汉骏道。

“千里兄但讲无妨。”周中华笑道。

伍汉骏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气味相投,如蒙不弃,我想与兄台义结金兰。”

周中华哈哈大笑,道:“正有此意。结义贵在知心,我看我们也不用繁文冗礼,就在这船头对拜如何?”

伍汉骏大喜,当下两人在船头互相对拜。船上的人看他们义结金兰,也上前贺喜。两人叙起年龄,却是同岁,周中华稍大几月。于是二人兄弟相称。

周中华道:“贤弟,我们虽然粗粗开了一个药方,可也要病人愿意吃才行。我看这大清朝已如一艘年久失修的船,千创百孔、帮朽底烂。可是这掌舵之人仍是讳病忌医,小修小补,早已是无济于事。”

伍汉骏道:“那我们便给他来个换帮换底,大修一番。”

周中华心中暗想,哪有这般容易。他内心激荡,轻声问道:“然则如果推翻这满洲的朝廷,恢复我汉裔天下,再来重整江山。贤弟认为如何?”

“推翻”伍汉骏轻轻复述这两个字,不由得为周中华这大逆不道的想法感到一丝颤抖。“兵戈一兴,不知要死去多少百姓。为了你我的志向,掀起杀戮,生灵涂炭,实非我之所愿。难道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伍汉骏问道,眼中一片迷茫。

周中华不知该如何来回答他,“兵戈”、“杀戮”,难道国家的变革非得要付出血与火的代价吗?

周中华又想到,在不久的将来,将会爆发一场翻天覆地的太平天国风暴。十四年的杀伐,十一省的动荡,全国有将近一半的人口死于这场浩劫。最终的结果,是国家的元气大伤。

周中华觉得一阵心痛。是呀,难道就不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让天下的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也不让中华民族付出巨大的牺牲和代价。

周中华一字一句的对伍汉骏说道:“我们一定要找一条路,用最小的牺牲和代价来拯救、改变中国的命运,来再造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正所谓来日方长,我们兄弟齐心,定要不负这大好身躯。” 伍汉骏道:“小弟从此唯大哥马首是瞻,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愿与大哥一起去闯。”

两人不再言语,心中都知道,在如此保守的国家,稍有变革尚且会招来一片攻皯,何况想要从里到外的改造国家,无异于比登天还难。而生命更会像这大海里的泡沫一样,轻易的就会被封建保守势力给破灭。

远处天际,突然出现五色的云彩,绚烂无比。隐约之间,更似乎有琼楼玉宇,亭台城郭。一时又出现车马人流,繁华景盛,虚无缥缈,变幻莫测,宛如仙境。

“‘海市蜃楼’,这是‘海市蜃楼’,多美呀!”伍汉骏兴奋得高声叫道。船上之人都跑了出来头,观看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海市蜃楼渐渐淡去、消失。周中华对伍汉骏意味深长地说道:“贤弟,我们将来要将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比这海市蜃楼还要美丽。”

两人比肩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看着浪花翻滚,直似劈波斩浪一般,顿觉天高海阔,浩浩汤汤。

(以上文字,有些肉麻,各位朋友,请勿见笑。)

此后数日,二人请那小徐管事详细讲述国中的风情故事。忽忽不觉,这一日船终于到了上海。

船停在黄埔江边码头,自有小徐管事安排卸货到永和行的仓库之中。仓库的管事见少东已经回来急忙安排伙计去商行报喜,原来伍氏一家已于日前到达上海,分号也已经择了吉日开张,这几日正在盼着伍汉骏回来的消息。

此时的上海已然开埠近十年,自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英国首任驻上海领事巴富尔与上海道台宫慕久签署《上海租地章程》后,英、法、美等诸国纷纷划定租界,洋人陆续而来,洋行比邻而居,大都沿黄浦江一带建房居住。

此后上海渐渐成为鸦片商人青睐之地,大批的鸦片从上海登岸,再从这里销往内地。据史载,仅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上海进口鸦片就达一万六千五百箱,几乎占了全国鸦片消费量的一半。而尾随鸦片船来上海的还有装载各色棉纱、棉布、西洋物事的各国商船。英国商人更是把上海当成是向中国倾销商品的第一站。原在广州的十三行等买办资本也陆续在上海抢滩登陆,伍氏的永和号就是在这个大形势下来到上海开办分号的。

商行店铺日多,住户也就逐渐繁衍,至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止,居住在上海的外国人已达一百多人,华人也有数万人之数,往来频繁者更是日渐增多。上海已经初具气象。周中华来到上海时,正是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八月月底,此时黄埔江边,今日的外滩一带,尚有大片土地未被外国人占为“租界”,只是中国的百姓种些稻米、棉花之类。

周中华站在“外滩”,看着这片百年后的远东大都市,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大哥你看,小弟的父兄来了,待我为你介绍。”伍汉骏兴奋的说道。

周中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穿着袍子马褂的人向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穿一身白色的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后面几个人也就在三十到四十之间,这些人俱是手执纸扇,风度翩翩,满面欢喜。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身宝蓝色大褂,一派富贵尊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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