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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道》第二节 鹡鸰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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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奢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算是小小责难。

身为哥哥的赵鹡反而向弟弟赵鸰身后躲去--这时的赵鸰已成了马克己,不过他现在还在惊呆中,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父亲”(按理说是他的始祖)的表情。

“赵兄不要这样为难两位公子,他们好歹也是赵王氏一支,将来都是赵的柱国之才。为了一点俗礼,被你这位赵王子一吓,两位赵国公子吓得没了锐气,将来还怎么出将出相,乞是不亏大了。”乐毅豪爽地笑了笑,又挤兑了一下和自己一起避“沙丘之乱”,(注1)而来到燕国的赵武灵王近臣赵奢。

“赵王子,我这个样子,那一点像赵氏宗亲,还不如你这个中山狄民。我不过是一个落泊的东夷蛮子。(注2)”赵奢也不是吃素的,对曾是中山国人的乐毅来上了一句。

其实,赵奢也说了一句大实话--因为他是赵氏亲宗。在赵国时,同为武灵王近臣,可是武灵王赵雍要避任人为亲之嫌,让本为中山国降臣的乐毅当了比他重要的官职。武灵王被害后,流亡到燕地的他又因为是赵氏亲宗,得不到燕昭王重用,只当了个地方上的郡守,而做为自己手下败将的乐毅,却被拜为亚卿这个仅次于上卿的高官。自己的王室血统不但不能让自己仕途顺利,反而成了累赘之物。

乐毅是个明白人,自知说到了朋友的痛处,马上把话题移到了赵夺得奢的一对儿子上--说到儿子,当父亲的一定是高兴的了吧。

“你们就是鹡、鸰两兄弟,你们要和父亲回你们的祖国了吧。”乐毅用武人的大手摸向赵鹡的头,可是赵鹡却闪到了发呆的赵鸰(马克己)背后。

乐毅有一点尴尬,果然是行军打仗的好手,马上随机应变地把手移到了马克己的头上。

“嗯......”马克己有一点回过神来了。

“可怜的孩子,还个懵懂的小儿就和赵兄流亡到燕国了。”乐毅一边摸着“短路未满”的马克己,一边说,可是他心中却想着自己的经历。

中山国君无道,被赵武灵王亡了国。做为亡国之臣的他不但没被杀,反而成了赵武灵王这个盖世英主的近臣。本来,“亡国之臣,何以言忠”;可是武灵王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要他做赵国的百里奚,成就一番新的历史......他被这位心胸如海的君王打动了,就在他要放手大干时.......“沙丘之乱”,击碎了他的“当世井奚(秦国名相,百里奚)”之梦。

“赵兄真得要回赵地?你有什么打算?”乐毅在沉默一会儿后,又问赵奢。

“是的,如今秦军利用我赵军连齐伐宋桀(宋康王)之隙,占了梗阳(今山西清徐)。现在奉阳君李兑又要合五国之力伐秦......听说联军也已攻至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成皋(河南今荥阳西北)。不日,将占函谷--秦亡了,我赵国就成了身在夏人和周人之间,(战国时代狭义上的中原人,其实最早生活在中原的是以蚩尤为代表的古夷人,夷人也是商人的祖先。)最后的商族之国;眼之钉、肉之刺的滋味可不好受啊。真不知他赵何(赵惠文王)是怎么想的,不念赵秦同宗,也要想一想厉害关系啊;现在还为一城一地,挑头伐亲,现大将李兑正要叩关......唉,奢欲归国,看看能不能阻止这场嬴氏相残的惨剧。”

“想不到后来在阏与之战中大破秦军的马服君,还是个亲秦派?”马克己终于清醒过来了,不过心中还在念叨着梦快快醒--还以为在做梦呢,这回又认为是看多了古装片了吧。

“李兑这个混蛋!”与乐毅同来为赵奢的弟弟乐乘,毕竟年青气盛,马上想起了正是公子成(赵成)和李兑害死了赵武灵王,断送了那次伟大的军事革命。

好在乐乘僧没有骂到赵奢的叔父赵成,乐毅不想让好友兼同志者赵奢太窘,又把话题集中到了李兑的身上,说道:“听闻是魏王欲联赵攻宋,就将河阳(今河南孟县西)、姑密(河阳附近)献给李兑之子为封地,后来他又收了齐国的好处,所以才强让赵国出头攻打秦国。”

“为了一家之私,连国都可以不要......宋国亡了,最后的大商正宗亡了,成汤的社稷终于......(注3)”赵奢先是责骂李兑,后又在叹息宋的灭亡。

他放声歌道:“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

这个是《麦秀》之歌,是商朝亡族,亲周贵族之一箕子所作,他被周王分封到了朝鲜。后来箕子从朝鲜来朝见周天子,经过商人故都(殷,河南安阳),见原本壮丽的商朝宫室被毁,首都城市成了农田,感慨伤怀,咏叹了《麦秀》之歌。箕子哀怨“狡童”(狡赖的小子,指商纣王帝辛)不听自己的话,造成商朝宫廷变农田、商人被屠杀而亡国的后果。《史记》中写道:“殷民闻之,皆为流涕。”殷遗民听到箕子的歌,都痛哭流涕。

这时,原本躲在马克己身后的赵鹡站直了身子,大声和歌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

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乐毅、乐乘两兄弟也同赵鹡一起又歌上了一阙(一遍)。

只有马克己一人还是懵懵懂懂,只知道《诗经.王风》中概叹周室遭了犬戎的蹂躏、西周王朝盛衰兴废的《黍离》之诗,语景倒是和《麦秀》之歌一至。

“兴亡谁人定,成败乞无凭!”虽然不会唱《诗经》,但不甘心被凉在一边的马克己也和自己的先人一起感慨起来了。

“兴亡谁人定,成败乞无凭?说得好,鸰儿这样的年纪就有这番见识了,赵兄有个好儿子啊!鹡也不错,小小年纪就知社稷之危了。”乐毅眼中一亮,称赞被马克己“强占”了身子的赵鸰--马克己平时就是个多嘴多舌的主,每次与朋友泡茶馆,一茶馆都能听到他的瞎侃。

被将来会统帅五国之军,几乎就把强大的“东帝”齐国亡了国的名将这么一称赞,马克己又飘飘然了――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马上又说道:“箕子这样的人,本为商臣,又降周封,到头来又跑到殷墟假意哭商,不过是小人之举。他箕子要是有本事就学学人家伯夷、齐叔,不食周粟而死。放了点马屁,流了点马屁,装了下吆蛾子,反成了名周的名臣。果然是韩……”马克己不敢说了。他本想说:果然是韩国和朝鲜的立国之君,他的后代和他一样是小人,那个拳头大就投靠那个,没有一点气节。想想现在的那些把自己说成“正统中国人”的高丽棒子那付小人得志的嘴脸,马克己就火大。

“好小子,有傲气!不亏是夷人正宗,赵氏之后!” 乐毅又是一个高帽子给马克己戴上了。

可作为父亲的赵奢,却是大为光火:“这两小子,又死搬硬套官学中学来的东西了,也不看看大人们在说什么 !”他为他有一个像自己一样不驯权贵的儿子而心中暗喜;但他更明白自己是就太过傲气,在朝堂上不知吃了多少亏,自己这辈子是改不了这臭脾胃了;可是,他又不想让他的儿子们走他的老路。

“诶,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已是不错的了,赵兄也不要太苛求你家二公子了。对了,赵兄此去要投奔谁?还是就回赵国宗氏?要不要然李兑、赵成(公子成)等失势再回?”乐毅没有赵奢那样好高务远,他更关心朋友的前程。

“李兑、赵成失势,不太可能吧......奢不过是想阻止血亲相连的两家,在他人的挑唆下相斗。你问我想投奔谁?我想去投平原君赵胜,他一是宗室正真的家长,又在“沙丘之乱”后为国相,让我赵国平稳渡过了最不利的时期。不像你我,只能流亡出国......”赵奢想到13年前,自己携妻、子避祸出逃,好不惭愧。当时,赵鸰不过是个婴儿。

“赵胜!他不比那个赵成好得了多少,就是他把赵国的20万精骑解散,还在只剩不到3万......”想到先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变法成果,就是在赵胜的手中毁于一旦,乐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啊,秦之商君变法,其身虽死,其法长存;可是我赵国......不过也不要太过责怪平原君,他也难啊,要维持20大军,以我赵国现有之力......”赵奢又摇了摇头。

“都是那些小人在做祟,要不然,主父(赵武灵王)也不会就那样才刚刚迈出征霸的第一步就饿死在丘官行宫。”做为同是经历过那次轰轰烈烈的变法的乐毅附和赵奢--也许他们两人的友谊就是在多年同事就换来的。

能同时看到两们战国名将这样惺惺相惜的戏,马克己心中又在感叹自己的梦做得太美了--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反正认为是是大梦中,马克己又想表现一下了:“变法改革,就是要改新革旧,可是赵国只改不革,王权不固,而宗氏势力独大。不革宗氏,又怎么能改行新法?反看秦国......”马克己不过是想要说明一个战国时代各国变法最大的弊端,对宗亲势大,王权旁落。而宗亲又是最大的守旧派,反改革派--要是不革了他们的命,变法当然是成不了的。再说了,后人对赵国灭国教训的总结就是:在秦赵争霸的时期(赵惠文王时期),赵国存在廉颇、蔺相如为首的平民集团与赵奢、赵胜为首的贵族集团的激烈竞争,使得赵国不能全力与秦周旋,最终灭国……不过他忘了两件事: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当然,他自已还当是在梦中;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赵奢之子赵鸰,而赵奢、赵鸰正是他口中要革的赵国宗氏(贵族集团)。

“你这小子,连为父的都要革了,这两天没有打过你了,你越发得自负了!”赵奢这回真气了,儿子说要“革”老子了,那还了得。

啪,一个巴掌下去!

还没有倒完霉的马克己,马上就眼冒金星了--那个痛啊,这回明白不是在做梦了吧......

“孩子还这样小,你就对他下黑手,还不如当初把他丢在中山国,喂了中山狼了!”赵鸰的母亲坐车上跳了下来,也顾不得礼仪了,就冲过来被始祖赵奢打得晕头晕脑的马克己。

而赵奢听到妻子的哭喊,刚抡起的大手又放了下来。

乐毅动做也快,马上抱起马克己,把他送到了陈夫人(赵奢妻)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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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鹡、赵鸰,鹡鸰,听起来不过是生活在小溪边,食鱼的小鸟......赵鸰,鸰,还是一只小鸟。可令鸟者,却又是百鸟之首--凤。奢啊、奢,你给你的儿子取了个平凡的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却有‘隐凤’之意。你的赵氏家族又以凤族自居......你是想你的儿子平淡一生,还是激烈一世啊!”乐毅目送着赵奢一家人南去赵国的车尘,感叹那个叫做鸰的少年。

乐乘在一边笑了笑,问他的哥哥乐毅道:“‘鹡鸰在原,兄弟急难。’(注4)不知道王子奢是不是能救他的嬴秦兄弟的急难?”

乐毅只是说:“五国必败,我要是赵兄,一定等李兑战败再回赵国......他还是太重情,看来主父当年不用他为大将是对了的。”

(注1)赵武灵王(赵雍、赵主父)、赵何(赵惠文王)、赵章游居沙丘官,3人各居一处。赵章与田不礼阴谋叛乱,杀相国肥又。公子成和李兑从邯郸发兵击败赵章一党,赵章投奔主父,被接纳入官。公子成、李兑围困主父所居宫殿,公子章被杀。沙丘宫被围3月余,主父饿死。

(注2)赵王氏一直以东夷正统自居,自诩“凤之传人”--东夷以凤为族徽和图腾。同时看不起同为嬴氏之后,却西戎化了的秦王氏,视之为外族。

(注3)周武灭商后,为表彰先贤之后,让同为商王室成员子微(纣王帝辛之子,就是《封神榜》中纣王的小儿子)为宋公,守在商丘,继续祭祀成商的开国之君成汤。

(注4)出自《诗经.小雅.常棣》,《常棣》之诗说的是兄弟的感情;后人用“鹡鸰在原中飞鸣”来形容兄弟之一有了危难,另一亲兄弟前往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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