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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风流》第五章 葫芦僧的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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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快起来,天亮了,该去给老爷问安了!”方域不知什么时侯又睡了过去,却被一个小丫环推醒。

大户人家的规矩,做子女的一早一晚都要给父母双亲问安,这叫做“晨昏叩省”。但方域此刻万念俱灰,脾气上来,还管那些?于是说道:“不去!别再烦我!”翻了一个身,便又睡去。

小丫头却是吓了一跳:“公子爷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方域不耐烦道:“我病了,求你别打扰我……”

小丫头大概平时被宠惯了,竟然不怕,笑嘻嘻地说:“是不是阿三说的那个‘美女眩晕症’啊?公子爷快起来给老爷问个安吧!我听说老爷就要把一个美女,也就是常太守家的三小姐接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再‘眩晕’也不迟啊!”

“什么美女眩晕症?谁敢再说一遍,可是要讨打?”方域睁开眼睛,挥手要打,可是看着眼前俏婢笑岑岑的样子,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掌就无论如何也打不下去,只得叹了口气道:“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我真的病了,是不治之症,恐怕活不过两三个月……到那时候,你们就都自由了!”

“啊?公子……月儿惹你生气了?”原来这小丫头叫月儿,她也看出来有些不对了,伸手摸了摸方域额头,“哟,有点发烧,好在还不高,我替公子爷去请个大夫?”

“不用了!我这病是绝症,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大夫能治,还是让我安静一会吧……”方域摇摇手说道。

小丫头悄悄地退了出去,然而不一会,父亲侯恂和母亲一并赶来探望,让他感到这一家人还是颇有亲情的,心中有些感动,连忙坐起身来。

侯恂却上前按住他道:“我儿既然有病,就躺着吧!放心,我已经去传大夫了!”原来这一大家族中,竟有自己的专职大夫,不一会就来了。其实过去不少文人世家,都兼而涉猎于医学,因为中医理论实际上是一种哲学,所谓“触类旁通”,有文化之人,很容易学进去,因此常有“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之说。

大夫煞有介事,望舌诊脉,然后说道:“这是‘骨蒸劳热’之症,可以用‘清骨散’主之,我这就去开方子。”

侯恂面露喜色,说道:“我儿放心,不是什么难治之症。”

方域却摇摇头道:“父亲有所不知,所谓‘骨蒸劳热’只是一个大类,其中细微之处各有千秋。父亲可曾涉猎过西洋医理?人的血液当中,有红血球、白血球,共同维持生命,便如朝中的文官与武将一样,而我现在正是白血球坏了,此病最多捱不过两三个月。昨日我之所以推却与常太守家三小姐的婚约,也是不愿误了人家,以免恩怨纠缠,难积阴德……”

母亲立即面露焦急之态:“儿啊,真是这样吗?如果将常三小姐娶过门来冲冲喜,行不?”

侯恂却道:“夫人有所不知,骨蒸劳热,当忌房事,否则便有可能不治!不过,方域啊,这西洋之理,毕竟是异端邪说,不如请个高人,来为你推算一下如何?”

方域心想,原来这个世上也有高人?且听听他怎么说!于是回道:“嗯!那就烦劳父亲了……”

下午,来了一位衣着随便的光头和尚,侯府上下却十分敬重。老和尚来到方域跟前,笑着问道:“三公子,可还认得我?”

方域这下可懵了:历史上有这一号人物么?他求救地向周围一干人看去,却没有发现所期待的快嘴阿三……

这时,却听老和尚开口吟道:“葫芦架上葫芦藤,葫芦架下葫芦明。葫芦碰着葫芦头,葫芦不疼‘葫芦’疼。”

方域却对历史上侯方域的这首诗比较熟悉,于是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是‘葫芦僧’?”

“正是!”老和尚笑嘻嘻地说,“多年不见了,当年的逃学公子如今可还好?”

原来,侯方域小时候时常逃学,有一次逃学到了一座庙前,一个老和尚正在葫芦架下乘凉,看到小才子来了,就逼着他作诗,否则就要去告诉私塾先生。少年侯方域却是非常顽皮,看着葫芦碰着和尚的光头叮当作响,挺有意思,就作了这首葫芦诗戏弄和尚:“葫芦架上葫芦藤,葫芦架下葫芦明。葫芦碰着葫芦头,葫芦不疼‘葫芦’疼。”老和尚起初听了哈哈大笑,赞不绝口。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味,再抓他时,他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这是上一世的事情,可方域仍然感到十分亲切,于是笑道:“那时在下少不更事,大师切莫见怪!”

“哪里!三公子少年之时,就能把诗做得那么好,老衲可是永生不忘啊!听说你现在病了,让我瞧瞧……”说罢,和尚也像医生一般,伸出三个手指头把脉,并观察方域脸上的气色。

半晌,老和尚摇摇头,返身对侯恂道:“令公子脉象滑数,印堂发青,果然不是一般的虚劳之症,确实有些蹊跷难治!”

侯恂急问:“那怎么办,大师可有其它回春之术?”

老和尚道:“我替他摇一枝签,看他造化怎样?”说罢拿出一只签筒,把大小七十二只签放到里面,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手上便摇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枝签越众而出,落于签筒之外,老和尚拾起,递给方域。

方域接过一看,上面竟有一首五言绝句作为偈语:

命犯桃花案,

万般皆有缘,

禳解前生事,

必找白青莲。

方域看得一头雾水,纯粹是一个闷葫芦!于是转递给老父,侯恂也不是很懂,便向葫芦僧请教道:“大师,这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和尚莫测高深地说道:“眼下不便臆断,但既然万般皆有缘,或许到时自然便知!”说罢一合掌道:“阿弥陀佛!希望公子早日逢凶化吉,老衲这就告辞了!”

侯恂送出葫芦僧,返回来说道:“这葫芦僧,怎么也不把事情说明白了,竟转身就走?”

方域道:“定是孩儿小时候做了一首葫芦诗戏弄他,今天便存心报复,抛给我一个闷葫芦!”

侯恂连忙叱道:“咄!修道之人,怎会那么小心眼?方域不可胡乱推断,传出去让人笑话!”

这时母亲说道:“这偈语中说到,要找‘白青莲’,究竟是一朵花,一味药,还是一个女孩的人名?”

侯恂道:“还有可能是禅宗的一个流派!佛家有言:‘十丈红尘滚一滚,修得火中红莲身’,那么超脱红尘而修炼的,岂不就是白青莲?所以这老和尚不说明白就走,殊为可恼!”

“修道之人,往往都是这样言辞闪烁,我们不如派出仆从,四处寻访吧!”

“好!也不必限于一个地方,过几天我若到了京师,也顺便问问汤若望,他颇通西学,看他对方域的病怎样理解……”

方域见老父对自己的病症这样上心,不由得十分感动,心道,看来这不仅是一位严父,也是一位慈父啊!昨天的不快,统统烟消云散了,于是也关心地问道:“父亲去京城干什么?皇上那么快就给了您差事了吗?”

侯恂摇头道:“哪是给什么差事啊?我前一段时间是因操办老太爷丧事而带罪出狱的,现在日期将满,又要回去入监了!”

“哦,原来是这样……皇上既然能放你出来丁忧家居一些时日,说明已不太在乎您的案情了,何不托人走走关系?”

侯恂点头道:“我儿说的是!为父本也想让你替我走一趟江南建德府,找前任刑部尚书郑三俊替我疏通一下关节,但你忽然得了重病,自顾不暇,只得再说了……”

“哦……”方域心想,假如我只有两三个月的生命,与其坐以待毕,还不如做点实际的事情回报亲人。于是说道:“父亲,不如孩儿就替您走这一趟,时间上还来得及。再说,那葫芦僧不是说‘万般皆是缘’么?坐在家里,缘是不容易遇到的,不如就让孩儿亲自一路寻访什么‘白青莲’,说不定运气好,就会遇上呢!”

侯恂想了想道:“也好!这样也多些希望。不过,你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及时与家联络,万一这边有了好消息,就能及时通知你。还有,多带些银两,办事、寻访、购物都需要钱。一路上,如感到身子骨不适就不要勉强行走,并以寻找白青莲为主,我的事不必太急,为父在牢中多坐些时日没关系,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一大遗憾啊……”

方域听罢万分感动,正要说些什么,恰值先前那位大夫开的“清骨散”已被小丫环煎好送来,侯恂接过来,再递给方域道:“先把这药趁热喝了吧!既然是治骨蒸劳热的,喝了总有好处!”

方域不由得热泪盈眶,接过一口气喝完,虽然苦在嘴里,温暖却长久留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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