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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姿峥嵘》第三章 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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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轻寒微阖眸子。。c

胸部被他箍握在掌,紧绷,涨痛,暖热,如同那多少次被宽厚的棉布紧紧缠勒起来的感觉一般。

药性还没完全褪去,额角仍酸。

心底忽然翻江倒海地泛起一阵恶心,脸色虽白,却无甚表情,始终未答他那话。

章惕却慢慢松开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骗你的。”干燥的嘴唇擦过她脸颊,声音愈低:“倒紧张成了死木一樁,胆子就这么小?”

万军中敢孤身纵马取敌将首级。

血沫飞溅,死且不惧,还惧何人何事?

岑轻寒蓦然睁眼,瞳底生寒湛亮,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窗外晨曦金光,喉头动了动,开口时声音异常柔弱:“我自幼不曾与行伍之人打过交道,如今命舛多难,幸得将军不念家兄旧仇,往后还乞将军护我……”

他不置可否,侧脸在晨光中却显得极黯,好似冷峻石雕,探不出真容若何。

她垂眼,身子凑上前些,将胸前柔软的嫩处往他掌心压去,仰起下巴,轻轻去吻他的嘴角。

舌尖微烫,小巧如蛇,只一瞬就钻进他唇间。

胸前嫩蕊颤颤悠悠地在他掌中绽放,滑腻撩人。

她微微喘息,红舌香软,抵着他的唇轻道:“我身无长处,这些年来不过是靠了这一张皮相,将军若不嫌弃……”

双手沿着他的肩骨一路向下,轻按他的腰线,探指去摸他的下面。

又喃喃轻吟:“不如尝尝我的滋味如何……”

他似野豹出笼,动作猛烈迅利,一把攥过她的手擒于头顶,翻身狠狠将她压下。

雕花木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销金红帐自床顶鎏金吊勾上飞落下来。

她娇咛,眸子水氤。

他挪手勾起她的下巴,双眼墨湿,微微泛光:“谁言我不念与岑轻爵的旧仇?”

她的手腕像要被他捏断,痛不可耐,一双大眼里的水似是凝成了冰,然后就听他又道:“……倒可惜他死得这么早,没落入我手中。”

门板突然被人在外狂砸,有人急声高叫道:“将军……将军!”

他悬宕在她身上,低眼盯着她。

她脸上的媚色一点点消去,霜意浓重,眼底有火点微溅。

外面叫门声越来越高,拍门的动作也越来越急。

“将军!”

“将军……陈州来的快马捷报!”

章惕陡然直身,唰地翻下床,大步过去将门猛地一把推开。

咣当咣当两声,木板撞上墙头,两只大铁环震得乱颤。

来人满头大汗,两手高呈红旗捷报,口中直冲冲便大声道:“董睿按将军的吩咐领兵围城打援,张克用在同州看到蒋煜的首级后便不敢出兵,符淮那个赜北杂种抵耐不住,竟他娘的弃城走了!”

章惕慢慢接过捷报,反手便是一个耳光,将那士兵扇出几步远。

士兵抹了把嘴角的血,神色惊愕,脸上却一下浮起臊意,懦然低头,趴在地上不敢多动。

章惕负手,寒声道:“也不看看此是何地,军中慎务岂容你这般大呼小叫?再多一言,视与敌寇同谋!”

士兵叩罪,背后褐衣浸了层冷汗,抬头时看见门板大开,不由悄悄地朝里探了一眼,这一望之下,又是大惊,自知有错,却略显委屈道:“……是薛校尉叫属下来此处呈禀将军的。”

“薛领?”章惕声音愈寒:“叫他到后面校场等着!”

士兵连忙爬起来往回跑去。

他抬腿一踢,门板便在身后合了起来。

屋内倏然又变得黑沉沉的。

岑轻寒躺在床上,一把骨头全散了,稀碎地铺了一褥。

睁着眼,望着头顶的黑色承尘,脑中似有一根针在拼命地戳她,又疼又晕又警醒。

陈州已失。

九月岑轻爵死。

他章惕十月便出兵犯境,铁蹄踏破雍州城墙,杀帅掳兵,劫掠城财,而后一路南下,直扑丹州,围城半月即破。

适逢天降奇雪,两国万军均屯而不动。

谁料她岑轻寒一抵军前,便遇鬼章骑军奇袭蒋煜一部,断了陈州以南的援路,又放矢于西面的容州兵防阵略。

失陈州,早晚之事,意料中事。

她闭眼,弯唇冷笑。

赜北北境军前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儿啊……

想建功立业都想疯了,区区一个殿侍蒋煜也敢使小手段挣得这领军北援陈州之帅位,以为有符淮在前挡着,他便能安然无恙?

蒋煜既死,张克用在同州竟不敢发一兵一卒,以为符淮多少能撑些时日,而漠平大军到底不会去打他的地盘?

知自己敌不过狠悍骁戾的鬼将章惕、挡不住势如锋刃的漠平骑兵,便都盼着会有人来替自己死。

只要不死,那便有望能得圣上嘉恩,有望能领那屯于容州的数万岑轻爵遗部……那可是赜北北境军前一等一的精兵,这块肥肉谁不眼馋?

说不定还能顺便得了那匹盛名传世的凌云骕骦马。

做梦。

统统都在做他娘的青天白日大梦!

章惕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心思,使什么样的手段,其狠辣淬毒无所不为的厉鬼心性,旁人不知,她还能不知道?

人人都不想死……

那便人人都得死。

失陈州。

失陈州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

这豁口一旦开了,那只鬼还能放过你们这些人?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坐起身来。

下面褥子上早已汗湿一片。

这床榻也烧得太热了些。

她不傻。

她更知他不傻。

否则怎会挑这当口大举出兵?又怎会逆雪去袭蒋煜大营?一营二万人马不论降否,统统全杀,只留了她一人。

怕她冻死,给她火盆热水,却一转身就给她下药。

恨岑轻爵恨得咬牙切齿,却不肯折磨她分毫。

她那么明显地说错了话,即便不是露馅,也定算是欺骗,可他却一次次地放过她。

从她嘴中撬不出岑轻爵的事,不把她丢去给士兵们**,反倒一路将她带来丹州,塞在这间明显是他寝卧之处的屋子里。

却又不碰她。

她拢紧了身上的衣物,手摸上胸前,先前被他紧握过的地方仍然微痛。

唇角笑意更冷了去。

他是不傻。

岑轻爵怎会死得那么蠢?

他二人疆场交锋数次,千里帷幄间相互揣摩,他怎可能相信,那样一个奇谋诡计的白马少将,会蠢到光明正大地去刺杀肖塘?

他怎可能相信?

可他虚虚掩掩间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有骗她的。

比如……

他其实根本不恨岑轻爵。

正如……

她亦不恨他。

·

入夜时分,有人来叫她起身,说是将军在帅司中庭摆了庆功大宴,要她一并列席。

她从床上爬起来,头依然昏沉不已,想到那一日他喂她吃的糜饼,里面不知到底下了多大份量的药。

案上被人升了烛点了灯,地下一片昏沉暗影,令她仍觉这是在梦中。

一袭艳红挑丝番段锦罗长裙,妖滟如血,怒盛似火,繁复细密的深绛色花纹被掩盖在那张扬炽烈的浓洌色泽中,显得庄重却又狂放。

岑轻寒看着这红色长裙轻纱腹围,知这是章惕给她备的衣物。

不由想起那一日他徒手撕碎了她的红袄红裙,血色纷漫如落蕊碎瑛,在那大风暴雪的寒戾军营中煞是刺眼。

今夜此刻,这火样红色仍是惊目,让她一时睹之心颤,隐约觉得他是别有深意,可又无法细想。

及身高的铜镜中人儿婀娜,红缎紧绷,细腰高乳身段毕露,只一张脸庞白得可怖,苍色微黯,倒配不起这一身喜吉之色。

她定定地站着,打量了半天,终是抬手,从一旁妆盒里取了胭脂出来,勾指轻挑半点,慢慢地抹在双唇当中。

漫雪之中一寸血。

屋门一开,轻纱不低刺骨寒风,足下丝履瞬时像结了冰似的,冷硬不已。

她却走得绰约多姿,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易碎薄玉上似的,腰枝如柳,在夜风里左右轻晃,腕上两镯翠玉叮鸣出声,随风呜咽。

长睫缓垂,朱唇紧抿。

二十年来似今夜这般女装明妆之时,却也屈指可数。

冷风吹雪及面,转瞬即融,凉凉的冰滴融入她敷了淡粉的脸颊上,寒意如针一般骤然戳中她心底旧忆。

男人的手曾寸寸抚过她的身子,腰眼乳珠,肩骨丰臀,口中且惜且赞且怜爱——

如此曼妙之躯,却被日夜掩于冷铁硬甲之下,你忍,我不忍。

她躺在他胸膛上,一张脸笑得明媚,手指轻划他的胸膛,腿儿早已攀上了他的腰……

前方忽然传来男人们大笑高喝之声,一下子扰断了她的思绪。

厅门大敞,里面一片喜乐融融之象,门内放着两个硕大的火盆,焰苗被风吹得颤抖不已,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屋中的腾腾热气。

如火过寒川,将她心底烧得又暖又痛。

章惕领兵破境,雍、丹二州不知被其麾下残狠骑兵大军掳掠成了什么样子,眼下这帅司内的庆功大宴更是极尽铺奢,放眼皆是表案高座、美酒佳肴,一众将甲在屋内灯烛照耀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是为了大庆陈州被破。

岑轻寒垂下头,往厅内走去,唇边却抑不住地冷笑。

怕是不止为了大庆陈州被克。

陈州一失,赜北北境便被彻底撕开一条口子,陈克用贪生怕死拒不发兵,符淮败部军心涣散,他章惕只要领兵一麾南下,这一片瘠山多地的广袤河原,又怎能挡得住那一阵滚滚如怒江潮涌般的骁悍战马?

容州……

她微微攥拳,岑轻爵既死,短日内容州更没可能发兵东进阻敌,莫说无帅可领那一军骄兵傲马,便是此时朝中……

恐怕也不会愿动容州的一兵一马。

长裙垂苏缓缓扫过厅门高槛。

里面说笑声渐渐低了下来,数束目光露骨放肆地向她射了过来,酒盅磕案,银箸置盘,人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岑轻寒立在门口,看清里面竟是没有一个女子,不由微微诧异——想以章惕的性子,这等司宴上怎会不置女子陪宴,而这群将校们又岂是甘心只相对纵饮之人?

可既是如此,他要她来这里做什么。

脑中一时想起清晨屋中,他那目光语气,她摸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可她却知道,他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她。

章惕高坐在上,冷甲寒光犹然慑人,一双眼如鹰隼利眸,盯着她不放。

岑轻寒低眼,双手轻揽臂纱,从两列将校案座中走了过去,在他身前垂首道:“将军。”

他不语,嘴角却翘起,冲她伸过手来。

她会意,立刻将手放进他掌心中,由他拉着上了那高座,坐在他膝下的矮垫上。

红彤彤的火红之色比这厅内的任一支灯烛焰苗都要刺眼,配着他那一身冷冽铁色,竟是说不出的暧昧诱人。

底下将校们将她看够了,便嘻笑着收回目光,继续饮酒作乐起来。

章惕的手抚过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指尖伸进她背后的薄纱中,揉捏着她那块刺了字的皮肤,低声道:“这衣裙可合身?”

她肩颈处微微发麻,咬唇道:“再合身不过,多谢将军费心。”

他的手突然用力,“可我却看你不像高兴的样子。”

岑轻寒转身,仰起下巴看向他,轻声细语道:“能在将军翼下得一容身之所,我怎会不高兴?”

说着,她便倾身过去,柔柔地伏在他膝头,两只手绕上他的腿,一副知足喜乐的模样,又扬唇笑道:“只是不知将军过几日是否又要拔军远行,到时我又要如何是好。”

章惕目光深深,“你想一直跟着我?”

她低眼,长睫忽扇忽扇的,趴在他腿上一声不吭。

底下有将领喝多了,满面红光,张嘴大声叫骂,胡言乱语起来。

旁边有几个人上前将他按到座上,拿大块骨肉堵住他的嘴,可他不依不饶地挣扎起身,按剑冲着上座便叫:“……这个婊子!就是她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哥哥岑轻爵,当初令我们一役惨殁四千余人,我三弟就是被岑轻爵纵火给活活烧死的!”

与座众人皆默然,可神色却有所变,不少人都朝她看过来,显是被那人说中了心事。

岑轻寒如芒在背,抬眼看章惕,就见他脸色依旧冷然,垂眼望着下面众将。

说话之人看与座没有一人出来制止他,一时酒劲冲头,胆更是大了起来,飞快地拔剑指向她,张口又高声道:“将军若是体恤属下们,就该把这臭婊子交由属下们处置!属下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叫这帮子赜北杂种们知道我们漠平男人是不可小觑的……”

章惕听着,目光一转,竟然点头道:“那便把她交给你处置。”

岑轻寒轻轻眯眼,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只听见底下群将一时都躁动起来,显然是没料到章惕竟会应了一个喝醉酒的将领所请之事。

章惕站起身来,抬手一把将她拽起,搂进怀中,“可你只能在这里处置她,就看你能怎么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底下一片哗然,那个将领尤是两眼怒红,盯着她的神色似是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去。

她微微一屈身,朱唇血色在这厅内犹是可怖,被长袖掩住的双手早已紧紧攥了起来。

章惕却突然低头,嘴唇贴上她的耳,一字一句道:“你觉得如何,岑轻……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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