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以南长谈之后，承欢就在盘算着下山进京的事情。手边的事情很快安排好，云烟和嫣红这些年一直在身边学着，又有尚音主事，再有紧急的事情，让沈星辉帮忙，必是万无一失的。关键就是沈星辉，不说这些事情本也不是必须由她去做的，便是他们心里的那道缝，只怕……

犹豫再三，还是出现在他的书房。对于承欢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沈星辉是意外的，没有通过栈桥，而是用轻功过来，只怕是有事情要说，而且是密谈。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引了她到后面临窗的桌前面对面坐下，上次的棋局并没有下完。

一盘棋下完，到底还是承欢棋高一着，沈星辉微笑，道：“说吧，什么事情？”

“我要下山，进京，进宫。”承欢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沈星辉执壶倒茶的手一顿，不过也只是片刻，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却是垂下了眼睫：“必须要下去吗？”

“也不是。”承欢说了实话，看着他溅出了茶杯的水，按住他的手，接过了茶壶，替两人都斟满了茶，继续说，“不过，我下去，却能让事情最快最完满的解决。”

“我也正准备下山。”沈星辉端起茶杯，透过杯沿看她的神色，见着那微翘的嘴角，心里生出一些尴尬，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皇上果真打算办一个商会。江南盐商罢工事态闹得太大了，我要下去一趟。”

说到这个，承欢倒也有话说，收起了方才的一点点得意，正色道：“这件事我另有打算，事成自然还是会把路子留给你，现下还不行。”

沈星辉听她这样说，倒是不大乐意：“铁这一块你已经拿去了，盐我不能再放手了，我让他们闹事。也不过是想正大光明地夺回经营权，这次，绝对不能出什么纰漏。”

“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的时间。”承欢仍然坚持，看他仍然不想松口，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需要台湾郑家。郑经等人油盐不进，天地会被我铲平了，光靠反清复明，根本弄不起大阵仗。”

“台湾郑家何必你自己去拉拢？交给耿精忠便可以了。”沈星辉却是不同意她用帮天地会造势的方法笼络天地会，“你先前已经尝试过了，那帮莽夫顽固不化，只懂得反清复明，朱家……”

“别忘了。如今我顶着地就是前朝公主地身份。”承欢打断他地话。提醒道。“反正我心里对满人地认同。再没有办法宣之于口。如今只是成王败寇。我需要地汉姓王室地支持。满清入关二十余年。如今也能算是天下初定。编入汉军八旗地汉人、满八旗包衣地汉人数不胜数。愿意站出来地汉人越来越少。这三藩、郑家。还有定南王孔家。是我必须要争取地。”

沈星辉听她这样说哦。无疑是把她全盘打算都摊开在他地面前了。现在无论她怎样谋算。说到底最后地结局。她最终地目标还是坚决地要竖起反旗来和朝廷对抗。取皇帝而代之。以她十年掌管圣德。若果真能得到四王相助。再有灵秀宫暗中帮扶。还有他沈家地财力支持。真要翻天也不是痴人说梦。况且。在她身边。总觉得她什么都能做到。

只是。他是沈家地当家。虽然从如今表面上来看。沈家地确已经和圣德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从实际上说。这次只是沈家彻底改头换面地一个契机罢了。正是趁着承欢和朝廷对着干地机会。在夹缝中将沈家地势力隐藏地更深。抛却这个第一皇商地虚名。在背后控制经商命脉。而不是像之前一样锋芒太露。既为商。那盐铁便是必争。如今要退后一个月地时间。只怕不是被朝廷完全镇压。而全都收归朝廷。便是被旁处地商人抢去了。这危险不小。

承欢看他沉思。渐渐舒展地眉头。明白他唯一地担忧。思量一番。道：“我把煤、铁矿交给你。一个月地时间。江南官盐地经营权并一支漕运商队。我全都交给你。”

沈星辉暗暗地心惊。她现在已经有这样地能耐了吗？若是果真如此。只怕……

“我现在举兵。只有两成地胜算。如今看起来算是能翻云覆雨。真正能摆到台面上地人。却只有吴三桂一个。”承欢看着他地神情。说出了底细。“这两成。还是高估了。”

沈星辉看她自嘲的神色，覆上了她捧着茶杯的手，分明已经是五月，春末初夏地日子，她的手依然冰凉。习惯性地包在手心，轻轻地揉搓：“总不会这样就心急了？”

“心急，我自然心急的。”承欢站起来，坐到他身上，靠着他的肩头，第一次说出自己的不安，“不说我要做的事情是要谋逆造反，便是违背了阿玛、额娘的意愿而走上这条不归路，已经让我足够内疚了。我时常会问自己，若是我早早地选择走上了这条路，或许额娘不用死，阿玛也不必委屈至此，背上了谋逆篡权的罪名。他一生戎马，辅佐幼主，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说到底这些到底是因为而起。如今，我做这些，也不过是迁怒罢了。即便是哪一日果真坐上乾清宫地龙椅，我也定必不会开心的。我只是恨，恨我的出生时的异象，恨我太过聪慧的心思，恨我……”

一句句责备自己的话，全都被沈星辉吞进腹中，不忍看到阴狠残忍的她，更加不愿看到把所有的错误责任都背在身上妄自菲薄的她。如果她地出生就注定了不平凡，他还是希望她就沿着这条不平凡地路坚定地走下去，无论结果如何，他只要她能活着就好。他会建造属于他的王朝，等她与他能俯视天下。

泪，控制不住地落下，纠缠在一起地唇舌尝到了这苦涩的味道，恋恋不舍地分开。拥抱，从未有如此的紧密。

许久，承欢才开口：“我想尽早完成这件事情。相信我好吗？”

沈星辉点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那我们就来比试看看，是谁先创出一片天地来。”

“嗯。”承欢点头微笑。沈星辉对她总是了解且纵容着的，也是相信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蛮横地将她占为己有，藏在身后保护。而是任她去闯。

这一夜，承欢没有会念园。

次日，承欢回到念园，便说了她要下山地事情，把紫批交给了尚音，命云烟、嫣红从旁帮助，晚上，便和沈星辉一起下山，很快。便各分南北，一个南下，一个北上。一次彻夜长谈。发现以前对彼此虽很了解，还是有些许的误解，此次全部解开，获得了更好的默契，仍然保持了各自为政，却也能保证了更好地合作。

承欢下山的第一站，便是锦佩所在的别院。进入五月，锦佩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福全在南边。别院换人之后，防卫松散了不少，承欢不费吹灰之力便进了卧房。姐妹见面，没有了相视拥抱，没有微笑，只是彼此长久地对视，换来的不过是承欢一声长叹。而后才开口：“你恨我也好，我这次来是告诉你具体的行事方法。”

锦佩点头，不问她到底是怎么打算。却问：“如今，我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承欢一愣，自嘲一笑，道：“各负其责罢了，等你完成了任务，自然会有身份，子然已经一切准备就绪了，福全最多还有十日就会回京，你在他回来前一天离开。留下线索一路南下就可以了。我会派四个暗卫护送你到桂林。”

“取而代之。你知道我是做不到的。”锦佩说出自己的担忧。的确，以孔四贞和慈宁宫那一位的情谊。根本不可能倒戈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取而代之，只是，她不是承欢，没有办法在人前完美地扮演孔四贞地角色。

“我也知道你没有这个能耐，尽力劝服罢了。”其实本来，承欢还真的是想让锦佩取而代之的，有李子然地易容术和他长久对孔四贞的观察，要取而代之其实也不难的。如今的问题是皇帝认定了他会向三藩动手，也肯定会向孔四贞夫妇动手，只怕已经埋下了伏笔，过早地取而代之反倒让人起疑，不如用锦佩的经历去让孔四贞动容。宫中的确有许多秘辛，真打探出些什么，却也不难，她如今已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晓之以理没有办法，就动之以情。以你被福全始乱终弃的经历，足够让你在她身边呆住了，以后见机行事就是。”

锦佩看着妹妹，心里黯然，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吗？尚音还劝她说什么成全？哪里有成全，环顾房间四周，简直就是建福宫西暖阁的翻版，即使换了下人之后，福全也没有将房间改变，也没有改变对她吃穿用度地控制，他还是希望她当一个影子，承欢的影子。

承欢听着她的心声，苦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姐姐对她的抱怨，即便全族人被她连累致死，也不曾说过一句，如今为了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倒是……她又算什么？

“其实，这样的事情不必你亲自来一趟。”锦佩却不知道她心里的悲凉，开口，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样清冷伤人的话，居然是她对妹妹说的。看着妹妹一个颤抖，心里生出自责来，只是，道歉地话却说不出

承欢站起来，不再说什么，就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