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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竹小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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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浸湿了,粗略的磨碎,加糖,用文火熬成浓稠的米汁,定子半抱着我,我勉强喝下一碗。

身体有些热度,四肢酸软无力,我安静的躺回被褥中,眼睛闭着。

虽然已漱口,可是刚刚掉落牙齿的口中,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血腥气。

生病,是一件很熟悉的事情。

很狼狈,很辛苦,前世,哮喘发作的时候,常常是在夜间和黎明,突然发病,惊醒,捂住喉咙拼命的咳嗽,每一次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直到虚脱,眼泪汗水全部无法控制,真的非常狼狈。

原来的小竹,在腊月,失足跌进结着冰渣的溪水里,很可能还来不及窒息,一瞬间就冻死了。总算没有因为那一次濒死而留下后遗症,现在这具身体基本上是健康的,除了在换牙的期间会发高烧,另外就只有一点轻微的偏头痛和偶尔的小腿抽筋。

定子将我落下的牙齿清洗干净,很正式的收藏在一个精致的漆木盒子里。

在这里,茧是繁体的繭,读作まゆ。我的茧啊,四面的柱子、地板和天花板的用料是后山五十年的松木,打磨得极细,松脂的香味大概很久也不会散去。

最贪恋傍晚的茧,帘子全部卷起来,四面整个的敞开,伴着虫鸣,从青草、枝叶间收集起来的风声,溪水流淌的声音,菊地耐心的演示新的曲子,我的稍微可以入耳的笛音。

是画屋为牢,困守安宁吗?

まゆ,まゆ,まゆ。

自缚,自缚,自缚。

低头,嘴角微微上扬。

五月慢慢的过去了,六月连着下了几场暴雨,七月,筱原,‘父亲’的那名亲随又一次将钱物从京城送来。

筱原,他这一次看着我的眼神很是收敛。

他说,年底,大人会派人将小公子接去京都。

我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笔直端坐着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僵硬起来。

没有看漏筱原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讥讽。

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手指下意识的握紧。

他们正在说什么?安排我的生活吗?定子和福田那么高兴做什么?是因为‘父子’团圆?菊地,北先生,吉村要跟我一起去?这座宅子会继续关照?

我呢?

像一个人偶,像一个观众,‘没有’自己的意愿,旁观着。

到底是什么让我感到不舒服?或者说,烦恼。

我在烦恼的不是那个未知的‘父亲’和那个未知的‘家’,也不是自己的身份和别人的鄙视。

烦恼,自己在这里每一天小小的快乐会消失。

筱原这一次仍然没有留宿,在天黑前,很冷淡的告辞。

现在离年底还有多少日子?

为什么菊地,北先生,吉村可以跟我一起去?他们,难道他们在这里,也是‘父亲’安排?

皱眉,这种情况..........

生活没有改变,上午听菊地讲课,下午在北先生的监督下跟吉村一起练习刀和弓射,傍晚在茧学习笛子。

八月,我学会了游泳,真正的游泳。

躺在溪底,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扭曲的天空。

九月,为了我的嗓子,定子去前山的寺院求来了几张据说非常灵验的符咒,因为我不肯服用而伤心了很久。

十月,我竟然将整本《古万叶集》都背了下来,是无所事事的结果吧。

十一月,收到信,说是再有几日派来接我的人就能到。

我向福田要了一小罐油,傍晚,均匀的洒在茧的地板和帘子上,手指在空中试了试,风很适合,退出,将整个绵纸灯笼撕开扔进去,火,幽蓝色朱红色的火苗顷刻窜出了屋顶。

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篝火。

那不是你的まゆ吗?奔跑过来的吉村神色慌张的抓住我的手不知所措的问。

侧过脸,淡淡扫了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菊地,他正仰着头,盯着茧的上方,仿佛是在分辨夜色中的烟。

我垂下眼帘,呼吸里呛入了烧焦的松脂的味道。

是啊,那是我的茧,我亲手画的设计图,看着福田带了人到后山伐树,它的每一块木板每一寸我都抚摸过。

是为了自缚而建造的茧,却被从外面打破,我现在点燃的不过是一座失去意义的残骸。

挣开吉村的手,没有再看一眼,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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