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名声乃浮云一场（2）

五岁那年，我才有了自己的名字，夏米儿，这还是我向父亲撒娇兼撒泼求来的，否则恐怕到现在为止都只能被人“夏三夏三”地叫。即便如此，这名字半点不招我待见，米儿米儿，多小家子气！一听就知道是个好欺负的黄毛丫头。可是，今晚，夏米儿终于要扬眉吐气挺起胸膛做人啦！听见没？是“高徒”啊！我得意忘形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被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如冷水般从头淋到脚。

“怎么着？难不成你也想冒任无瑕公子的高徒？瞅瞅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长得……还真是不够机灵。小姑娘，识相的，赶紧走吧！”眼前这位老大姐面子往下一沉，刚刚还春风和煦的面粉脸顿时冷如冰霜，惨白惨白的。

说实话，本来我是该生气的，毕竟，像这种恶毒的人身攻击，听逍遥子说一遍就够了。不过现在，我倒挺为这位大婶担心的：这么厚的一层粉，本就摇摇欲坠，加上那横眉竖眼歪鼻子如此夸张的面部表情，万一掉下一块，露出纵横交错的老脸，你叫她情何以堪？你叫她如何横扫千军替我赶走赝品千千万？

所以我决定保持友好，安安分分地看着她命人把先前的冒牌货扔进水里，微笑：“大婶儿，那，无名小辈我们就告辞了。哎！不必送了。瞧您，一大把年纪还抛头露面，真不容易！”

大婶的脸变得煞是好看，五颜六色的，红到绿，绿转紫，紫又变黑，看得小虾米我颇感欣慰。俗话说做人要低调，虽然小虾米不是吃素的，但傅三好几次暗地里示意莫轻举妄动，我也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有火气，小小发作就算了，咱心胸还是很宽广的嘛！

可是偏偏有人爱跟我反着唱，逍遥子反应快速地箍着我，手劲还不小，她声音比平时提高了八度：“夏米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汤国师有心款待，你却有意躲避，你怎么忍心让一江春水付诸东流，缩着脑袋就走呢？太不解风情了！”末了仿佛恨铁不成钢般摇摇头，声音再次拔高，逍遥子冲着舫内深处故意喊道：“您说是吧？汤国师——”

“……”我圈圈叉叉你的！回她一个狞笑，逍遥子，咱俩没完！

“……”有本事来啊！她敬我一个奸笑，本小姐正愁没人玩！

“……”

“国师请夏姑娘和她的朋友入内。”正跟逍遥子眼神过招，刀光剑影火光四起之际，舱内有小厮出来人传话。

面粉脸大婶脸色不大好看，对着小厮却不敢发作，低眉顺眼道：“大人，这，这丫头片子怎么可能……”

“国师说是便是，你只需做你的本分。”小厮站得笔直，眼神坚定，话语透着不容置疑威严。我暗叹，国师就是国师，连身边的小厮都举止不凡。

与傅三交换眼神，他轻轻点头。于是我、傅三、阿雪，后头跟了个奸计得逞的逍遥子，便神色各异地进了画舫。

小厮把我们领到最里的隔间，礼节性地点头便从容地退出房内。屋里的陈设与外头艳丽张扬的风格大相径庭：简单大方的红色楠木家具，桌上布着精致的菜肴，茶几上紫砂茶壶内热气氤氲，茗香四溢。墙边几幅淡雅的山水画，笔法不凡，似出自大家之手。左手边另有一居室，以珠帘遮掩，其后隐约可见一人坐于琴后。简单的弦音如幽静山谷内泉水叮咚作响，我顿感眼前豁然开朗，瞬间思虑全消。这人应该就是汤莬。

“各位不必拘礼，请坐。汤莬近日偶感风寒，未免累及几位，便在这帘后弹奏，夏姑娘以为如何？。”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我估摸着也就二十上下，对这个人，书上的记载甚为模糊，我只知道他当上国师不到半年，女帝极爱听他的抚琴。

“呵！客气客气。不知国师请我来是何意？”用膝盖想想就知道他身体抱恙是假，装神弄鬼混淆视听是必然有古怪。

“久闻夏姑娘大名，破得无瑕公子在黑木令设下的离魂阵，姑娘必有经世之才，汤莬又与无瑕公子师出同门，遂起了与姑娘结识的兴致。”他边说话边叮叮咚地调琴。

一直沉默的逍遥子听闻汤莬与白羽的渊源双目迸出异彩，按捺不住兴奋扯扯我的袖子，鬼鬼祟祟地跟我咬耳朵：“快快！想办法看他长什么样，我要画他！我要画他！”

我冲她呲牙，转转眼珠子没回她的话。看看傅三，他的脸一直紧绷着，盯着汤莬的动作。其实我也挺好奇这个国师是否长着一副惊动鬼神之异相，不过打从进来起，我们都在提防那琴弦下发出魔音，打算一有异样便让傅三出手，逍遥子又善使毒，全身而退应该不难。

“这位可是傅家三公子？”汤莬又问，似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真奇怪不是？之前弹得好好的，为何现在又要调音？

傅三的“是”字刚落音，我就有点头晕目眩软软地摊在桌上，失去神智前，隐约闻得逍遥子喊了句“有毒”，之后就是“砰”地一声响，再后来，我想到了一句话：好奇心害死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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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黑暗，我只感到身子摇摇晃晃，耳边踢踢踏踏作响，应该是在马车内。费尽了力却睁不开眼，手指传来刺痛之感，湿湿凉凉的，这种感觉很熟悉，是阿雪。还好，它没事。我虽然身子动弹不得，但神智是清醒的。因此，车内两人的谈话被我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汤显，面壁三日，回去自己领罚。”一个好听的浑厚男声响起，话说得轻描淡写，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哥，我不是故意冒用你的名字的，你看这个乡下婆娘，哪里配当无瑕公子的徒弟，你看我轻而易举就把她弄倒了，还不是给你争面子。”这个人的声音我认得，是汤莬。不过照他们的对话，他应该叫汤显，另一人才是真正的汤莬。

“五日。”

“大哥……”

“七日。”

“好吧，我认错。不过，大哥，这个女人可是见过那份名册的，要不要斩草除根？”

他说的是白羽从逍遥子手里买下的那幅名为《忘川小倌》的画作，上面画的是白羽，实则是一副隐了字迹的名册——朝廷反贼名册。我之所以知道这事，是因为白羽正打算烧了这画，被我死乞白赖要过来，昨夜还遭了小贼，幸好阿雪机灵救了我。名册什么的也是这事过后白羽告诉我的。

“汤显，你闯的祸，自己收拾吧！”真正的汤莬轻飘飘地抛下一句，然后就是靴子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他应该是下车了。

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肝突突直闹腾得厉害，这个人，该不是真想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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