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巷道在没路灯的时候总显得过于阴森，斑驳的影，透着欢愉和诡异的呻吟……此起彼伏！

对于不熟这边地界的人难免会被随意堆放的杂物绊了脚。

穿着唐装的男人磕磕碰碰的往前走着，不时用手撑着墙壁急促的喘息，小巷子里过于幽暗，由于太黑又不熟悉路，他像瞎子一样行走着，身体各处因为碰撞墙壁和杂物而不时传来阵阵酸胀的痛，他用力的捂紧了心口，努力想将脚步迈的大些却感觉腿软绵绵的没有力道。

‘砰’的重响，右脚毫无征兆的踢中一块石板样的锐物，脚趾像被人生生掰断了一样，那痛从脚趾开始蔓延，顺着血液流动的脉络，直冲心房，让本就似缺了口的心又裂开了少许，快要临近崩溃的境地，只消轻轻一碰，便是万劫不复！

不时有‘吱吱吱’叫着的老鼠从他脚边窜过，它们好奇的伸出爪子扒拉下他的裤管，又没甚兴趣的跑开了。柳昱眼中露出抹嘲色，这个时候连老鼠也不愿搭理他，哂笑着费力抬头看天，在这个时候月亮也被浓云遮着，他的嘴角突兀的牵起一个凉薄中略带讥讽的弧度，一双被雾蒙了的眼却被夜衬的隐隐发亮发黑，逼人的倦意、恨意和迷惘。

他吃力的扶着墙根，踉跄着走了几步，隐约可见几步之外有点微弱的光亮，像是船行在海上做探照之用的灯，晕黄中透点暧昧的讯息，于薄光中，他恍惚所见的，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也是雾色中，石天大楼顶层天台，青年大半个身体露出在扶栏外，削瘦的后背被长及半米的碎玻璃条刺穿，透过前胸心脏的位置，柳条的衬衣上鲜血一路蔓延，他整个人的重量只靠一只白皙消瘦的手，死命攥着布满锈迹的扶栏，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他已经被逼到没有生机，只有死这一条路！

额前的刘海早就被汗打湿，冷汗跟着滴落，从十七楼坠落，细小的一滴直至再看不见，青年费力的抬起头，露出张瘦削苍白的过了份的脸，斜挑的凤目，张扬的唇角，疯狂的笑意，都射向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

男人像是雕塑般站在几步远外，顶楼的灯光太足，清晰的照见男人之间缭绕的烟雾……

青年大声笑着，笑的太过，泪从眼里混合着冷汗和血珠砸落，这时，一只脚狠狠踩上了他渐渐无力的手指，皮鞋还意犹未尽的深碾了下，“莫……”尖锐的叫声撕开了浓夜，伴随着一个人急速的坠落……

心口的地方一阵阵的刺痛，那种冰冷的寒意刺激的他打了一个哆嗦，死亡那一刹那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趋于本能，他几乎拼尽全力往明亮的地方踉跄着跑去，他不想在黑暗里，不想再次感受变成尸体孤零零的躺在黑暗里的恐惧……

身体猛地撞进了放在路口的垃圾箱里，腥臭的味道瞬间充盈了口鼻，恶臭味萦绕在他四周，让他承受不住，剧烈的呕吐起来，直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往这边靠过来时，才让他猛然惊醒！

“谁？”身体骤然绷紧，右手被不自觉的捏紧，他伸手撑在垃圾箱上，想站起来，只是垃圾箱承载不了他的重量，‘轰’一声，连人带箱又倒了下去。

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映上了他身后的墙壁，附带着肩头那里有个可怖的突起，十五六岁的少年怀里抱着个一人高的玩具大熊，手里捏着个垃圾袋，正站在他几步远外，紧张而又害怕的看着。

当看清这个让自己草木皆兵的人竟是个纯真无害的少年时，柳昱才能重新继续他失去了的呼吸，大口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就算他呼吸的都是垃圾的臭味，可也是他还活着的一个证明，他现在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发抖，还有心跳！

“你，你不臭吗？”少年似乎很害怕，垃圾袋被他害怕的往怀里藏，他后退了一步，又自言自语小声道，“哥哥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他们是坏人！”

柳昱苦笑着将后背靠在墙上，胸剧烈的起伏着，斜睨了少年一眼，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哑涩的让他以为这喉咙都要坏了，“我不是坏人！”

“可是哥哥说……”少年将头躲在玩具熊后面，只露出一双干净剔透的眼，大眼眨巴了几下，他想靠过去看仔细，可只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又站住不动了，“哥哥说，通常坏人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柳昱怔了几秒，忽然笑的大口大口喘气，他将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哑声笑道，“妨碍你扔垃圾了吧？”

少年腼腆的嗯了声，犹豫了几秒，才提着垃圾袋磨蹭着过来，扔了垃圾，抱着熊就要走，可真受不了好奇心作祟，偷偷往他这边瞄了一眼。这一看就让他呆住了，好半天才‘呀’了声，半跪了下来，本来就带着颤意的声音如今都抖了起来，“哥……哥哥，你……你，怎么了？”

犹豫了看了眼怀里的玩具熊，认识到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他慌忙将熊丢开，不顾柳昱满身的垃圾和恶臭，紧紧抱住了他，“呜呜，哥哥不要吓小辉，小辉害怕，不要吓小辉……”他的脑袋转不过弯来，根本没有想到为什么哥哥不认得自己了。

柳昱愣住，没有什么能比他现在更迷茫，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明明就被长条的碎玻璃刺穿了心脏，明明就坠下了高楼，那种死亡的感觉如此真实，只是恐惧过后，醒来的他就已经在乌黑的小巷里摸索着移动，满身的狼狈，他醒来时，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体不是他的，感觉却依然是自己的，也不知这个身体发生过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他本来以为会对新的身体一如所知，以为会一个人孤单的独活，却不想，这个叫小辉的少年认识他，他们竟然——还是兄弟。

小辉害怕担心的眼泪滴滴落进他的脖子，带点灼热，炙烤着他的肌肤，他彷徨着不知该怎么动作，只能迟疑着抱紧小辉，哑声着，一字一句说道，“没事，我没有事！”

“哥哥骗我，我要告诉小天，哥哥撒谎不对！”小辉撅起嘴，清亮的眼睛里，担忧惊慌从眼底浮起，费力的把他扶起来，小辉学着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让柳昱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艰难的往家里走，经过那只孤零零躺着的玩具熊时，他眼里露出些不舍，可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小天还说哥哥在工作，原来是到垃圾箱里去了。”小辉在一边忙着说话，嘟着嘴表示着不满，也不明白这会该怎么才能让柳昱舒服些，只好拼命的让他靠着，走的缓慢，“这哥哥个样子被小天看到，又该被他说了……”

柳昱整个脑袋都混混沌沌的，根本没留心小辉在说些什么，他费力的迈动双腿，配合着小辉的步伐前进，他慢慢抬起手掌细细看着，这是一双有些漂亮的手，纹路清晰手型姣好，指尖轻轻摩挲着，便有几分粗糙的触感，虽然不知道这具身体原先住的是谁，可想来也不该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这会小辉在这里出现，怕身体住的地方就在这里，贫民区！真是个陌生又难得的地方。

“哥哥……”小辉忽然停下脚步，眨眨漂亮的眼珠子，明净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而又依赖的笑容，他用力的抱紧柳昱，笑了起来，“等会小天骂人了，就说哥哥是为了小辉好才这样的！”

柳昱一怔，双眼感觉有些酸，他费力的抬手揉了揉小辉的头，轻轻笑了起来。

“小辉，小辉……”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说话的人似乎很担心，那声线虽然极力的保持着平稳，却还有些微的颤意渗了出来，担心小辉会迷路出事的陈天在见到两个相互扶持的人时，脚步猛地停住，就着路灯看清了柳昱的狼狈，他的眉头一皱，焦急的声音在瞬间变得不耐烦起来，“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我们等你回来吃饭？每次都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还嫌家里不够拮据！先说清楚，我可不会三番两次送你上医院！”他一手酷酷的插在裤兜，在淡薄的路灯下危险的眯着眼看过来，眼里从不掩饰着对狼狈男人的厌恶。

陈天眼里的厌恶，让他的身体莫名起了怯弱之意，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后退，柳昱惊惧的喘了口气，十指更加用力的攥进小辉的肩才得以停住要后退的脚步。

“小天！”小辉感觉到了柳昱身体的退缩，愤怒的咬了咬嘴唇，环着柳昱腰的手用力的捏起拳，“不许你这么说哥哥，小天是坏蛋，小天不好！”

陈天冷哼了声，嘴角僵硬了一大片，他冷笑着挑高了眉，“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都这么愚不可及！”他说着，恨恨剜了柳昱一眼，转身就走。

小辉听不懂愚不可及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陈天特别讨厌自己的父亲，听他说自己和陈华一样，他委屈的咬着唇，泪水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有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温柔的揉上了小辉的头，“不要哭，他其实很担心你。”柳昱轻轻叹息，这个陈天对小辉很关心，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柳昱努力的笑了下，却不知道他对这个身体的厌恶是从何处来的。

小辉轻轻嗯了声，用下巴撞了下柳昱的胸，在他衣服上蹭去了眼泪，才天真的扬起笑脸，“哥哥，我们回家！”

“今天轮到小天做饭呢，我闻过了，好香……”

“他不肯让我尝，可小辉用筷子沾了汁，偷偷舔了下呢！”

他凑近柳昱的耳边，说的神秘兮兮，“我偷了肉呢，放在小饭盒里不让小天知道，为哥哥留的呢！”

“是吗？小辉对哥哥可真好……”柳昱努力撑起身体不想让小辉太累，嘴角的笑却含着苦涩，他这样的人，本来应该死的，应该做个孤魂野鬼，可是却偷了别人的幸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

晕黄的路灯下，慢慢将两人的影子拉的细长，越拖越长，直至模糊了一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