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儿那里听了无数次这个不许那个不要的话后，九薇终于得到了靠近凝止的机会，当然，她所理会的机会的含意，与别的丫头可不相同，特别是听闻凝止少爷的吃喝用度全要经自己与容儿之手后，她那双大眼睛，简直要发起光来。

上午凝止是不容人打扰的，他练功的地方是苍翠居的禁地，便是靠近那个院子稍近一点儿，也会受到重罚。这个时候，容儿一般就指使着小丫头们打扫少爷的睡房，督促厨房管事的，将当日的菜单报上，由她细细打点。

九薇即是新来的，也没那么快接手，容儿倒由着她尾随自己，有时也指派她在厨房盯着，这丫头晃着一双大眼睛老在眼前，她也嫌烦的很。

九薇自然更不在意了，留在厨房里关照着炉上的炖品，正中她的心意。汐儿没能跟着她去前院侍候，看到她来厨房，总是高兴的。这苍翠居的人都不爱说话，也没有鸣止少爷那个院里此起彼伏地“少爷早”的声音，更不及芜院的自在，明明眼前到处是人，可只要一出了门，立时便没了声息，倒似烟尘散了一般。

因此能有九薇作伴，虽然这丫头也是个闷葫芦，可聊胜于无，更重要的，是小丫头还很懂事，她若是困了乏了，九薇能替她照看着。这不，昨夜里不知怎么的没睡安稳，今儿便一直在那里晃脑袋，实在撑不住了，九薇便主动提出由她看着煮的东西，任由她一溜烟地跑回屋里歇着去了。

待厨房这边就只有九薇一人了，她去出去看了看别处。这个后院有好几个炉灶，每日炖着蒸着的东西不少，地方又大人又多，就分了几个独个的厨间出来。这边的一个炖品是少爷晌午要吃的，因此才留人看着，其它几处，不过是些小丫头守着炉子的火，容儿不在，这些丫头们也乐的清静，偷歇着去了，因此四下里静静地，倒是看不见人。

九薇转了一圈回来，抖抖蔌蔌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丛碧草，草叶上毛刺刺地，有软软地绒毛，顶端有几颗米粒大小的红果，红的新鲜欲滴，叶色亦是绿的发亮，与这初秋时节的草色频有不同。

九薇将这丛草死死地拽在手心好一会，额前沁出了密密地细汗，在心里默默念了几声姑姑叔叔师兄什么的一大串，她白着小脸一咬牙，将那丛草扔进了炖品里。翻滚着白烟地白瓷炖盅里正泛着香气，冒着棕色地水泡，很快就将这丛草掩了下去，不见踪影。

九薇睁着一双大眼，盯了一会，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下筷子将那些已经煮的半碎的草渣给捞出来，扔进下面的炉灶里，鲜红的火舌“咝”地一声便将那点草末燃成了灰烬。

到了用餐时间，九薇死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看着那个汤盅放到绞金丝的托盘里送来，大眼睛控制不住的往那儿看，额上手心一直在冒汗，好在因她是初来的，这几日容儿布菜时，都只让她在一边呆着学，要不然若是她此时要去布菜，只怕一筷子也夹不进碟里，全得抖到地上去。

屋里静寂之极，偶尔只有一两声极轻地筷子与碟交碰之声，凝止吃东西简直全没声息，他吃饭时，会将那面具轻轻托起一点，光线的阴影正好遮盖住他的下巴，更何况也没人胆大包天，敢在此时去偷看他的长相如何。

倒是九薇眼睛控制不住的瞟一眼，又瞟一眼，还每一下都让凝止得个正着。他静静地吃着，嘴里吃的是什么东西，竟是全然无味，面具上的绿眸带着她，甚至连她额头发亮的细汗，也看的一清二楚。

特别是那盅汤经容儿之手，勺出一小碗来递到他桌前时，他分明看到她微微一抖，他眼睛跟着她，手上拿起汤匙，勺了满满一匙，朝嘴边递去，白霜般地热气冲涌上来，他的鼻翼微微一动，是这个了！

这丫头竟敢打这主意！

他一时微眯了眼睛，身周的气息蓦地降温，惊的容儿都是一抬眼，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凝止少爷这个反映，分明是动了气，可她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一时怔愣住。

不过好在，只是一刹那，快的让她疑心只是自己的幻觉，看着少爷将汤喝尽，摆了摆手，她忙接过一旁另一个托盘里的茶盅，侍候他濑完口，正要带着九薇退下，却听他说：“你留下来。”容儿抬头，看他眼睛看向自己背后，便明了地独自退开。

一旁小丫头们小心翼翼地进来收拾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碰到那盅汤时，凝止再度开口“留着。”小丫头们一怔，忙放开手，收拾了其余的，都退了下去。

一时，屋里更是寂寂，九薇垂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方才的动静她都听到了，他留下了那盅汤，总不会因为今日煮的特别合口胃，留下来做夜宵吧。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发现了。

奇怪的是，她只是刚刚那汤水进来时吓的厉害，此时此刻，却反而淡定了，她就是要下毒，要报复，血族害死她的姑姑叔叔们，又害的她不能回天宗去，她就是不能让他如愿，既然被发现了，她也绝不示弱。

凝止看着她的小脸上一幅视死如归豁出去的神情，伸指在那汤盅边上轻轻划过，淡淡地说：“九尾腥，生于夏末，长到初秋时结果，果红而多，汁，与肉食相烹，无色，微有甘草香气，食之可麻痹手足；与菇相烹，无色无味，性剧毒，可至人窒息而死……今日便有肉菜两个汤煲，你选择加在肉汤里，是何缘故？”

九薇起初只是惊诧，听到后来已然七情上面，再顾不得掩饰，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更大，呆呆望着他。

“问你话呢，收起你那一脸傻相”凝止毫不留情地讥讽。

她这才勉强定定神，眼睛垂下看着地面，喃喃半天，终于叹气“我不知道还有两种用法。”

凝止冷哼：“倒还真敢讲，这么说来，若是知道加在菜蔬汤里会毒死人，你必下无疑罗？”

九薇想了想，点头回答：“是。”反正他已然知道了，她更没有说谎的必要，倒是他竟会对此物了如指掌，实在是大大出乎意料。

凝止盯着她，第一次，竟然有怒溃之感。

平日里他最大的反映就是不快，谁若敢惹出他的此种情绪，便已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根本无人能做什么到令他愤怒的地步，可自从这丫头入了院子，他的底线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挑衅，更何况此时此刻，这怒意简直汹涌。这丁点大的小丫头，竟敢在他汤煲里下毒，被揭穿之后，也不慌张，还敢明目张胆地点头回答。

一时间，他几乎就想抬手将她拉到身前，那细细地脖子只要轻轻一捏就能折断，更别提她那在他闻来异样香醇的血液芳香。可是她这样站在眼前，垂着头却并不畏惧，弧形地睫毛盖出一圈阴影，微微颤动，手叠着手，脚尖挨着脚尖，虽然单薄弱小，却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却让他一下子想起那日在书斋外听到的一切。

她年幼力弱，又是一个寻常人族，陷身在血族中，见过血尸的惨状，换成别的成人都早已疯癫了。

这例子不是没有，他也见过不少一脸死灰丑态百出的人，那模样更是令他厌恶他们。

血族为天地所弃，却依然在夹锋中生存，弱肉强食，是颠覆不破的至理。要想活着，誓比别人强，能掌握他人的性命，做鸟瞰天下的强者，才有资格。弹指之间，令这些弱小地生命消失，在他看来天经地义。

可眼前这个，却是不同，不但敢逃还敢耍心眼在食物中下毒，真可谓胆大包天之极，更何况，他的眼睛不由得再次瞟向汤煲。

九尾腥！这是只在血族生长的植物，身为人族的九薇，不可能从别处得知此事。因此追究根源，她必是仔细看了书斋里的书，而且还看了不少。

这书斋，是本族中最大书库，其中千余本大都是血簇的一些古老书籍，字体繁杂，干涩难懂，连鸣止都嫌气闷，从不迈入此地一步。而书的种类更多，要从此中寻出一两本能为眼前这个小丫头所用的，实非易事。

而记载九尾腥，却又只记了一种下毒方法的，自小便喜欢呆在书房地凝止自然知道是哪一本，若是他没有记错，那本书放在极深的位置，书厚四寸有余。这样都能让她寻到，还能看的明白，甚至去外面找了回来，这丫头，倒是有些能耐。

他看着她，并未察觉自己的怒气正在渐渐消失，竟然还能从中想出她的好来，旁人犯这样的事，早已变做死尸，而只有她，却令他的心，这般地明了又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