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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嘻》第一部 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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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老式公汽摇摇晃晃地爬上了约45度的山坡。司机和乘客正准备在汽车放下坡的过程中,享受一下快速度的惬意。突然,前面窜出一个手握千担(农村一种挑草头的扁担,弧形,两头套铁尖),头带顶军帽,上身裸穿件无衣扣的中山装烂棉袄,腰缠根草要子(农民用稻草拧紧做成的一种草绳,用来临时捆东西)下穿条膝盖打两个大补丁的单裤子,赤脚上蹬双草鞋,身高约一米七四左右人来。只见他在三月初倒春寒天,头上竟冒着热气,一脸焦急地站在公路中间,挥舞着千担连喝:“停车!停车”。刚要加速冲下坡的汽车,“嘎吱”一声,紧急停下。剽悍的司机刚把头伸出窗外想怒骂,就被一根千担顶在脑门上。司机只看到前面,没有想到路边还会窜出一个同样装束的人来。那个时代的司机可是天之老大,无人不敬畏,只有他们随心所欲地骂、打别人的,还没有被人欺负的记录。今天被人用千担逼着脑门可是破了天荒。

“下来!”在千担的命令下,再牛的司机也变成老鼠,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对两个手持千担的,点头哈腰说道:“知青兄弟,知青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只要开口,我王胖子老跑这条路,保证不打折扣。”用千担逼着司机的是个胖大小伙,但圆呼呼的脸上怎么也看不出点凶像,倒像个逗人开心的憨娃娃。他笑着商量道:“就晓得你六亲不认,嚣张跋扈,老子们才用千担拦你个***。”

车上的乘客这时也反映过来,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县城,突然被截了道,你说烦不烦?那个时代的人可是刚经过武斗的群众,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正如说的: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究竟谁怕谁。车内顿时喊了起来,有几个胆大的竟打开车门跳出车来,摆开架势就冲了上去。

站在路中间的知青冷冷一笑说道:“我是五一公社人人知道的野物(外号,表示横不讲理,很凶恶意思),叫武厚民。今天拦车是为了救贫下中农的命。他被歹徒打破了脑壳,要你们车送到县医院急救。人马上抬来。谁不同意就滚下车!谁要是反抗就和我过招!”

几个楞的一听过招,马上就高兴得要往上冲。千担知青也瞪着红眼握紧千担,大有一击就打的架势。这时,一个声音喊道:“同志们!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同志们,我们不能内斗,那只能让阶级敌人看笑话。现在还是人民内部矛盾,一动手性质就变了。”

正说着,就见上七、八个农民抬着个血淋淋的人跑到了公路上。那个背语录的人马上说道:“看,这是我们的阶级兄弟!他正在流血,等着我们救命。还等什么?让开道,抬上车!”众人一见血人,马上听话的让四个农民将血人抬上了车。两个知青把千担一甩,上车后看到路上的姑娘还傻站着,就喊:“杨金莲,还不上车到县里照顾你哥!”姑娘一震,这才惶惶的上了车。车门一关,胖知青就像泥鳅滑到司机旁边引擎盖子上坐好,然后对司机一笑。“直接开到县医院!”说完一把镰刀从腰后摸出,再拿出个苕(南方红薯叫法)来,当着司机明晃晃地削起皮。武厚民就站在车门口,对车上人笑脸赔礼:“同志们,教导我们说犯了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我们刚才为了救人,哪怕是好心,但毕竟犯了拦车的错误,耽误了你们的时间,还让你们受了点惊吓,所以我在这里代表宜都县姚店区五一公社合星大队三千贫下中农,给你们赔礼道歉了!”“哈哈!”车里哄的一声笑了起来。汽车就在这哄笑声中向10公里外的县城开去。

那时的医院风气还是很正的,流行着白求恩精神。医院一见从客车上抬下个血淋淋的人,马上就有医生、护士围了上来,二话不说,以最快速度抬进了手术室。武厚民见人抬进了手术室,这才松了口气,走到外面拿出根烟来,刚要点上,一个声音从脑后漂来:“武同志,累了吧?”武厚民惊得连烟都掉在地下,转过头来一看,不认识,忙问道:“你是?”

我是车上的乘客,就是背语录的那个。我叫艾光忠,在地区工作。

哦。武厚民嘘了口气,忙拿出根烟递给艾光忠后说:“谢谢你帮忙!我们也是逼得没有法,不用这个办法他们根本就不会停车。”

“我理解。”艾光忠点上烟后说道:“我在地区农办工作,你们五一大队我去过几次。你是哪个大队的?”

“我是合星的,一队。今年刚下的乡”。

“哈哈!怪不得我不认识。你是元旦那天下的乡,才三个月。脑壳打破的那个可不是贫下中农,是个上中农(划分的成分:地富反坏右,是坏人。贫下中农,是好人。上中农是中间,团结对象)。我认识他,复原专业回乡军人。他是不是打架打的?”

“上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对我们知青来说都是贫下中农。他是跟别人打赌,赌2斤包子,一个人抗根檩子上梁,结果上了屋山尖子(农村房子主墙),刚把檩子搁好,自己脚一滑掉了下来,把脑壳碰在了木头上。我是在半路上碰见他们往医院抬,看着不是事,就喊他们抬到公路上,我和刘平,就那个胖子,来拦车。

哎!你怎么对我们这么熟?”

“你们合星是我的点。我每年都去几个月,已经三年了。你不信可以去问你们区委书记黄昌灿和公社书记马成华,大队书记王同云,大队主任向长发”。

“哈哈,我今天是碰见了我们领导的领导啊!”

“嘿嘿,我不是什么领导,更不是领导的领导。领导的领导是地委书记张忠明同志。合星大队是他的点,我不过是跟他的一个办事员。哎!问你个事,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知青很会写?写了篇讲知青下乡第一天,做人生第一顿饭的小说,准备发在下一期的《湖北文艺》上。

“你怎么知道的?你跟编辑很熟吗?”

“当然。那篇小说的责任编辑是我爱人。你说熟不熟。她一看是合星大队,就想到是我的点,就打电话来报喜。可我把作者的名字忘记了,所以就问问你。”

“作者就是我啊!艾同志,没有想到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就要发表了。我要请你喝酒!还要感谢你的爱人!来再抽根烟!我、我、、、、”

“很激动是不是?”

“是啊、是啊、是啊。比我亲手做熟第一顿饭还要激动。你不知道,我和刘平,就是另一个拦车的知青下到一队,都没有想到晚上不管饭。当我们看到米和几十斤洋芋(土豆)时,人都傻了。还是房东张妈告诉我们米是饭,应该怎么做。洋芋是菜应该怎么炒。油是炒菜的,一次只能用布沾着油擦个锅。放切成丝的洋芋后,煨水炕熟,不然一个月只有4两油就会用不到头。火要空心,人要聪明。虽然理论上我们知道了,可实践上还是让人想不到。我们一搞火就生了两个小时,烟子把我们熏得轮换着出去换气,最后是把隔壁的张妈熏来给我们把火引燃。张妈笑我们,说要给我们做饭,我们高低不搞,非要自己做。看,都变成熏腊肉了吧?哈哈!这第一顿饭我才感悟到马克思说的:从理论到实践的过程,是血淋淋的过程啊!艾同志,不下乡不知道为什么说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能大有作为这句话的滋味呢。

“行啊!小武,就冲你这段感悟就已经是个入门的知青了。今年我一定来你们一队和你一起向贫下中农学习,好好接受他们的再教育。我要走了,这是我办公室电话,有什么事就找我。我不在就跟接电话的人说,他们会转给我的。”

武厚民接过写在烟盒上的纸条,跟艾同志招招手后,就沉浸在处女作发表的巨大喜悦中陶醉着,直到杨金莲来喊他,才把他惊醒。

“武民儿、武民儿,医院要交钱。手术做完了,不交钱没有病床”。杨金莲拉着武厚民的烂棉袄摇晃着说。

武厚民一看他的烂棉袄被拉着,忙心疼地喊起来:“松手!这是我千心万苦找来的宝贝,拉烂了就没有了。松手!我们去找医院去。”喊完,武厚民就往医院收费的地方走去。

杨金莲跟在后面嘀咕:“手术费是50块。住院一天是2块。先交100块才能安排住院。还有脑壳被打破要有大队证明,没有证明交钱也不行。”

武厚民一听顿时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这是100块。是我和刘平刚领的生活费(1974年知青下乡,国家每个知青每月补助8元,第二年6元,只补2年)。你跟刘平说,我到大队开证明,要他守着,让你哥先住院。”

武厚民说完就急冲冲的离开医院,赶回大队开证明。等他把证明开来已经是下午了。一看杨狗子包着个白脑壳还躺在抬他来的门板上,放在过道里,几个农民蹲在旁边,心里就是火。他扬起嗓子就吼:“妈的,四、五个小时了还放在过道上,你们是死人啦!让杨狗子就这么被人欺负?刘平呢?”

几个农民忙站了起来告诉他:“刘平找了他们,他们说是制度,没有证明就不能住院,谁晓得杨狗子是不是贫下中农?搞错了,让地富反坏右住进医院是要挨斗的。所以我们就只好在这里等你。”

武厚民一听,骂了句“***”气就突然泄了,有气无力地拿出证明递给赶过来的刘平。让刘平去办住院手续后,就离开了医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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