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县城,屈共志直奔县政府旁边的美佳打印部。这时的美佳打印部已经是人头涌动、人满为患了,老板跟他的一帮工仔们正忙得不亦乐乎。

“兄弟,可是来打印的吧?”老板边忙着手中的活儿边热情的问屈共志。

屈共志点了点头。

“那你就把要打印的东西放下,先做个登记吧。”

“要等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老板看了看桌上那一大叠摆放着的稿件,问屈共志,“你手上有几份?”

“十三份。”

“就依现在的速度，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来取了。”

“明天下午?我今天下午下班之前就要交了,不行,太迟了。”

“兄弟,我给你定的那个时间咱还是打算二十四小时满负荷的加班加点才有可能帮你打印好的估计时间。你不看看,这是建委的,这是其花镇的,这是水田镇的,这是广播电视局的,等等不下十几个单位,可咱们就只有两台电脑,你说咱这是故意跟你说谎话吗?”老板笑着说。

“这倒不是，只是我等得别人可等不得,耽误了工作是要挨批的。”

“兄弟,我怎么就不知道你的这些东西要交到哪里去?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这儿还有十几个单位的文稿待打印呢,难道他们今天全都能交上去?”

“也是。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好嘞。哪个单位的？”老板拿出登记册说。

“龙山镇政府。”

“龙山镇政府？”老板刚才还是满脸微笑的刹那间变了脸,说,“你们龙山镇政府在咱这还欠着三千多元的数,我不知追问了多少回,你们镇里的领导每次都说下一次下一次,要是个个单位都象你们龙山镇政府一样,咱这个店名早就得改名叫‘义务打印店’，并聘请雷锋当名誉店长好了。当然,你我也是初次谋面,这不干兄弟你的事,只是咱们是做生意挣饭吃的,就只知道给人干了活就要收工钱这个道理。所以你想在这打印的话,你先得付这次打印的钱,其它的欠着的可以过后再说,当然,如果你能一下子清欠的话,那就更好了,我还可以返回给五个点数给你,发票照单开。”老板压低声音对屈共志说。

“三千多元哪。老板,我现在一年的工资也只有四千多个大洋,你给开的这个优惠政策我也特想享受,只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这次的打印费用我倒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麻烦你先替我预算一下,我这些稿件需要多少钱才能打印出来。”

“每份应该都是五千字凸点吧?”

“嗯。”

“十三份,每份大约四十元,总共,总共五百多一点。”

“五百多？咋会这么贵!老板你可不是漫天要价吧？”屈共志听了这价钱觉得离自己估计的高出了一大截,有点吃惊的说道。

“兄弟,我可以给你算算,一个版排五百字,每个版收费四元,五千字就是十个版,计四十元。那你可以算算,十三份是不是五百多块钱?整个县城都是这个价,如果不信,兄弟你可以先到其它店去打听打听再回来也不迟。”

“我上个月在这里打印过一份东西,那时每版是三块钱,怎的才过去一个月时间不够,这价格就涨得这么的离谱?”

“那时是买方市场,可现在的市场却转到了卖方,这产品的价格怎可同日而语呢。兄弟,你说对吗?”老板笑着说道。

屈共志觉得这话也在理,只是这价格一下子涨这么多,别说他现在身上没有带够这么多钱,就算有这钱也得先跟谭委员说明清楚情况,免得日后被人讲闲话说自己报高价钱“捞油水,”有损自己的形象。所以他决定还是先向谭绍群汇报一下情况再作打算。

屈共志借了老板的电话打回镇里,谭绍群听了他的汇报后未加思索就说,就是十块钱一版也没法子也要打印,不然咱们就无法交这趟差。老板要求先交钱后办事,你就自己多想办法解决。总之,工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活人啥时候也不能给死工作憋死。不管你采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达到工作目的就行。

屈共志听了谭绍群这一番话,转身对老板说:“老板,我现在身上只有三百块钱,先交给你,余下部分我来取稿的时候再给,可以吗?”

“这……”老板有点迟疑了好一会,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兄弟,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实在是给你们龙山镇领导说的‘下一次’给弄怕了,这一回说怎么也得先付清钱再干活,要不,你到其它店去看看,好吧?”

屈共志没法,只好到了旁边另外一家打印店,这间打印店也很忙碌,看样子也是接了许多机关单位的文稿。象刚才刚走进美佳打印店一样,老板很热情,可是,令屈共志始料不及的是,连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也几乎是一模一样,龙山镇政府早些年在这里欠的账至今还未清数,老板也要他先付钱再接他手中的活。

屈共志虽然知道丘书记在县里“讨钱”到处遭人笑，到处碰壁。可没想到今天自己就办这么一件小事也是到处遭人白眼相待。堂堂的一个基层政府,国家机关,竟然轮流到这么一种声誉扫地的落魄地步，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屈共志不想再到其它打印店去,生怕碰到的又是同一种情况。他觉得还是先从弟兄们那里借点钱把文稿赶紧打印出来交上去再说。这里离县电信局很近,他到公用电话亭里打通了宇文通的传呼机。不一会儿,宇文通就回电话了,当他知道是屈共志呼他时,没等屈共志说第二句话,劈头就说,志哥,我也正要找你呢,我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到你们龙山,知道你来了县城,可就是不知该如何才能找着你。屈共志听他急的，笑着说，是不是老师又催作业你又没做吧?宇文通说,志哥,你就别再提以前的那些恶梦了,我现在手上有一桩生意,正需要志哥你帮忙呢。屈共志问到底是啥生意让你如此心急的。宇文通说电话里一时说不清,你现在就到我这里来,咱们哥俩再仔细谈。屈共志把呼他的用意说了。宇文通听后,说,那好,你在那等着,我一会就来。

屈共志走回美佳打印店,老板看见他,说;“兄弟,钱有了?”

“郭老板,这回你可是不想发也得发了,形势逼人嘛,哈哈！”屈共志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走进一个人,大大咧咧的对老板笑道。

“咱这还不是全靠弟兄们的热情帮衬混口饭吃?”郭老板笑着忙给那人递上一支烟。

“可这次真正帮了你大忙的,还是咱们的何书记呀?他若是不搞这么个花样东西出来,你今天还能忙成这样?”

“是的是的,赵主任一下子就把话说在了点子上。咱这回可真是托了何书记的福,是他间接地带动了咱们的生意。”

“这对郭老板你来说当然是财气逼人,可对于咱们来说可是呕气连连了。”“赵主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赵主任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那“赵主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还不是为了你现在手中抓的这些东西。你说，咱们局里光副局长就有五个,加上局长,还有支部书记在内,一共七位领导,一个个都让我替他捉刀。你想,一个人就得写五千字,七个人是多少,那就是三万五千字,就这么三几天时间,别说写,我就是照本宣科的抄也弄不来啊！”

“那你今天来鄙店……”

“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现成的,改一下头换一下面凑个数交上去算了。现在的人连看三级片也觉得泛味,有谁看这东西?只要有就行了。”“赵主任”压低声音笑说。

“这没问题,这些都是刚刚打印出来的,你看看有哪些适合的,挑选出来,我吩咐我的工仔按照你说的替你弄出来。”

“赵主任”接过郭老板手中那些已打成铅字的文稿,走进里屋去了。

“喂,志哥!”宇文通骑着摩托车来了。

屈共志走向前去,向他要了三百元,再从身上掏出二百五十元,递给郭老板。郭老板满脸笑容的对他说一看就知道兄弟你做事也是个爽快人,我这里的活儿一定会让你满意的,你就尽管放一百个心,明天下午来取就是了。

屈共志搭上宇文通的摩托车来到县电信局。

“志哥,看来咱们弟兄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我正愁怎样才能跟你联系上,你就叫上我的呼机了,好兆头好兆头哇,看来咱们这担生意不大赚特赚也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了。”宇文通边给屈共志冲茶边说。

屈共志还想着上次打牌未还给他“本金”的事情,宇文通听了连连摆手,说:“志哥,最后那一盘如果打下去,我可能也得出这个数,不计较不计较,现在咱们最要紧的就是要做好眼下这担大生意。”

“听你的口气,好象是准备做皮条生意似的,要不这么信心十足?”屈共志喝了口茶打趣说。

“志哥,兄弟我再喜好那一行,也顶多只是业余爱好而已,绝非主业。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志哥,你们龙山镇政府可不多人有这个玩艺吧?”宇文通拍了拍挂在腰间的传呼机。

“这种玩艺现下最少也得二千元吧,咱们龙山镇政府绝大部分人就那点工资即便半年不吃不喝的恐怕也只是这个数,你说能有几人有这东西?”

“那镇干部们对这个东西是否都有想购买的强烈?”

“什么不想?特别是这次县里开展整顿纪律的教育活动之后,大家整天都紧张兮兮的,不敢轻易离开办公室半步,感觉没有一点自由,都说要是腰间有台传呼机就好了,起码可以在这政府大院内走走。喂,你可不是想到我单位去做传呼机生意吧?”

“正是!”

“那恐怕你就打错算盘了,在我那里,买得起的人已经有了,想买的人想买也买不起，就象我一样。”

“那如果我所推销的传呼机只有现在市场价的七成,并且还可以分期付款呢,这样可不会没有人掏钱买吧?”

“那,那恐怕会让很多人心动。只是,这么低的价格,可不是只能用几个月的水货吧?”

“产品质量你尽管放心,我说过,可以搞分期付款呢,如果是只能用个把月的水货,我敢这样做生意吗?你说对不,志哥?”

“你小子从小到大就是一肚子馊点子，谁知你这回又打怎么鬼主意？你扔下水货收了钞票就一拍屁股走人，然后我就替你抹屁股。”

“志哥，昨天阿才也是这么跟我说，想不到你今天也是这么对我说。不错，十个商人九个奸，可我就是怎么奸诈法也不敢在你的身上打主意吧，难道我就不怕那帮兄弟把我扔下河里喂王八？”宇文通给屈共志递上一支烟点上说。

“你昨天到枫河镇找了阿才？”

“是的，我带了一百台传呼机到了他那里。”

“脱手多少？”

“将近八十台，并且几乎都是一次性付清款的。”

“想必是枫河镇的干部也憋得象咱们一样要急于花钱买回个自由身吧。”

“岂止是你们，现在整个直河县的机关干部都是一样，咱们通讯股的股长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在县各直机关已经脱手了三百多台传呼机呢。本来咱们挺担心今年的传呼机业务上不去的，嘿，还真想不到你们的大老板突然间弄出个这么个东西来，给咱们带来了无限商机。何老板这招真可谓是既让干部受到了教育，又大大拉动了消费，推动了本地GDP的大幅增长。志哥，我现在还真有点想向何老板送锦旗的冲动呢。”

屈共志做了个想扇他一记耳光的手势，笑骂说：“受教育个屁！除了你们这些借机做生意挣大钱的黑心人叫好之外，还有谁不是厌气冲天在暗地里骂爹骂娘的？”

“嘻嘻,志哥,你可别光想着何老板这个招数把你们弄得有多苦,还应该多想想他所使的这套路数给咱们带来的滚滚财源,这样你非但会感觉心平气和得多了,甚至还会跟我一样会产生一种给何老板呈上一面锦旗的冲动。”

“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奸商会忽发慈悲的分一杯羹给咱们?”

“志哥,咱们既然是在一起做生意,当然就得遵循互惠互利的原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同你们在镇政府上班,只讲奉献,不讲取得,那不乱套才怪?”宇文通慢条斯理的说道,“志哥,没说的,咱们兄弟俩这回是有钱大家赚,赚钱大家使,跟阿才一样,我跟你一块到你们龙山去,每买出一台传呼机我就给你一百元,怎么样?小弟我的这个分红法够爽了吧?”

屈共志听罢,轻轻一笑说:“爽是够爽,只是你给我的这个数可能只占到利润的零头呢?”

“这绝对没有的事,志哥。要不是关涉到咱们邮电局的某些商业机密,我完全可以把我手上的这批传呼机的到手价说给你听,可我真的不能这样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批货是从非正常渠道得来的,但绝对是正版货,所以比效便宜。当然咱们也急于脱手,免得夜长梦多。难得刚巧碰到你们县镇机关单位在搞这个怎么纪律教育,传呼机也因此成为了你们机关干部的解身锁,咱们不抓紧这个时机脱手更待何时。同时,咱们也考虑到咱们直河县的机关干部的工资待遇普遍偏低这一事实,所以就没有在价格上大吃特吃的,免得影响销求量。”

“说了半天,你们是在借合法的身份在贩卖走私货?”

“志哥,现在做生意想赚大钱的人能有几个不是整天想着钻法律的空子或打法律擦边球的呢，咱们这算得了怎么?”宇文通满脸不乎的样子。

“那你想怎么时候到龙山镇?”

“这个当然越快越好,免得让其他人抢占了商机。要不就今天下午,咱们吃完中午饭就出发?”

屈共志想了想,说:“也好,反正咱们镇的那些打印稿要明天下午才能赶出来。现在,现在,现在我得到县政府去拿点东西,领导交待的,差点给忘了。”

“那好，离下班的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是开车送你过去。”宇文通说。

屈共志的脚还末踏进县教育学习活动督导办,就听见里边传来声音：

“如果你们财政局每个月拔工资款都象赵主任你这次送稿这么准时的话,那该多好!”

“段主任,我不知道你这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批评我,好象每个月拔工资款没个准时都是咱们财政局弄成似的，这简直就比窦娥还冤!”

“说笑说笑，赵主任，咱们哪敢批评咱们的财爷呢?若真的把你们都给惹恼了,说不定你们就给咱们来一个慢刀割瘦牛的每个月在咱们的工资单上扣去十元八块的,让咱们这些人想打电话寻问又觉得扣去的钱不多也不好意思问，到那时咱们才知道始终要跟你们保持良好的友谊是多么的重要时那就晚了。”

“你们知道咱们的笔头厉害就好。”

随后又是一阵笑声。

屈共志走了进去,看见眼前的这个“赵主任”正是一小时前在佳美打印店见过的“赵主任”,可能当时这位“赵主任”在佳美打印店时未曾注意过他,所以他仍在跟段主任大谈特谈说他这个星期天天晚上加班加点赶写这个东西,有时一直忙到天亮,好在是昨天一大早我就把稿子送到打印店,抢占了先机,如果现在才拿去打印,恐怕要等到下星期一才有机会喝到段主任的这杯靓茶了。段主任说，赵主任的工作作风咱们还不知道?这次再经过沐浴何书记的整改风,你更是厉行风雷了。

屈共志进来后,那赵主任也起身跟段主任告辞走了。

“段主任,咱们龙山镇的稿子已经送去打印店打印了,老板说要明天才取得了,所以……”

“我已经听到第十六个人跟我说同样的话了。为什么今天才拿去打印呢,我料想你的回答也是这么个样：今天才收齐领导们的稿子。同志哥，这个问题归根结底，是你们镇的领导班子成员对这次学习活动还是没有从提高思想觉悟上去领悟到它的重要性。你看,就区区写这么一篇四、五千字的心得体会也得花三、四天的时间,太不象话了。从一小事可窥全斑,就连这么一个整顿干部队伍的学习活动也不能给予高度的重视,其它工作就更不用说了。看来,何书记掀起这场端正思想、整顿纪律的活确实是太及时了。不然,咱们直河县今年内要成为全市的经济发展排头兵的口号就可真的要变成空号。”段主任说完这话,随手翻了翻刚才那位“赵主任”送来的稿件，说:“你看,人家财政局的领导班子成员,要说忙,人家工作也忙啊,可干嘛还能如时的交上来？关键还是思想认识有没有到位的问题嘛。”

屈共志听了段主任的后半句话,心里对财政局赵主任所使用的移花接木之术实在是佩服之至,一来免去了替别人“捉刀”日夜伏案之苦,二来又可按时完成工作受表扬。看来自己是初出茅庐,不谙工作套路，活象一根四方木，白白挨了段主任这下不温不火的批评。

临走时,段主任告诉说,回去告诉你们的领导,第一阶段结束后,县里要挑选一、两个乡镇对这次学习活动做一次全面的报道,听说你们龙山镇早就实行了突然拉铃的点名制度,这和现在全县实行的突击查岗制度如出一辙,所以你们龙山镇作为这次教育学习活动的先行者是必去不可的。

吃过午饭后,宇文通开着本单位的车,跟屈共志一块前往龙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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