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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侠系列》正传·江山如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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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萧秋水没有死。

风大雨急夜黑,萧秋水却没有死。

他人在断崖之下,江水之中,江水滔滔,天地无情,他知道唐方看不见他,然而他却看见唐方。

他可以隐约看见,崖上的唐方,透白的脸,纤细的腰身。他想喊,却一连喝了几口水。

萧秋水不谙水性,他一直没有练好泳技,现在他凭憋一口真气,才勉强能把头部口鼻,浮出水面。

他发誓日后一定要学会游泳。但学会又怎样,就算学会又怎样?能叫嚷又怎样?天地那么大,水浪浩荡,唐方见不到,也听不见的。

他知道唐方等一定以为他已死了:想到唐方难过他心里就疼——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不谙水性而又中了屈寒山的剑和彭九的摈铁杖的人,还可以活着。

可是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屈寒山的剑根本没有刺中他。

屈寒山的剑之所以没有刺中他,乃是因为彭九的拐杖!

在屈寒山剑破萧秋水衣襟之际,彭九已先一步击中他,把他震飞出去,落下悬崖。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独脚彭九有意为之。这中间不得毫厘之差,不是巧合可以胜任的。

屈寒山当然没有料到彭九会救萧秋水,所以也并不留意自己有没有刺中萧秋水,而且他强敌当前,事后也毋容他细想。

彭九要救萧秋水,当屈寒山之面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他只好顺势把萧秋水击落漓江,以绝痕迹。

彭九出杖自然不会太重,他只要震飞萧秋水,而不是要击毙他。

所以萧秋水安然无恙——他既未受剑刺,亦未受杖伤,只落在水里,载浮载沉而已。

萧秋水却知道彭九为何要救他——一公亭里,铁星月等擒住“独脚锁千山”彭九,萧秋水却饶而不杀。

“我不能杀他。”

因为彭九断腿,而且年老。

萧秋水动了这一下恻隐之心,却教彭九不借冒屈寒山发现之险,也要相报的。

——可惜萧秋水不知道,此刻独脚彭九,已为唐朋所杀,而唐朋还以为替萧秋水雪了大仇。

可是萧秋水现在绝对也不好受,他载沉载浮,耳鼻眼喉都灌进了不少水,唐方在咫尺天涯,那般远又那般近,萧秋水身在险境,却依然想到他初识唐方那夜,那使他几乎睡不着时,所想到的那首含族的歌: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然而这歌声却从柔婉变凄伤。萧秋水为接近唐方,图竭力游过去,却被流水越冲越远,萧秋水不谙水性,费尽力气也无效,真似一场梦一样。

远处的唐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崖还是崖,明月还是明月,水浪满天,何处是岸?

却不见了唐方!

断崖明月,萧秋水心内是何其焦急。

——唐方,你要等我。

——神州结义的弟兄们,我还没有死,你们在哪里?!

然而流水依样地悠悠流着,悠悠地把他送出去。萧秋水因不会泅泳,随波而流,很容易便遭致没顶。

就在此时,黑夜里,山峡弯处,突然驰出一艘轻舟,乘风破浪,不消片刻便到了萧秋水面前。

这船来得十分之快,以致狭细的船首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水浪,其时萧秋水的一口真气,已憋不住,眼看就要窒息,却见舟上四人,急速而熟练地划着船,用的却不是浆,而是长圆形状的棍子!

这四人一舟到了萧秋水面前,立刻不划了,停了下来,看萧秋水在水里挣扎,足足看了一会儿,只听一人沉声道:“便是这厮!”

萧秋水心里大奇:他并不认得这四人啊。心中转念之际,却见其中一人,用棍一拨,舟已摆向自己,另一人举起棍子,迎脸一棍,没头没脑地盖下来,棍梢响起了一道尖利的急风!

萧秋水在垂危之际,又遇此变,一惊之下,但过人的镇定与急智却促然未失,猛吸气低头,急潜入水里!

“篷!”一棍击空、却击在水中,水流激荡,萧秋水虽避过了一棍,但水冲入耳鼻,萧秋水忍不住猛升出水面,实在辛苦不过,却见那人微微“哦”了一声,又是一棍击下!

这一棍打得更快,萧秋水无处着力,竭力一闪,“砰”已被击中肩膊,痛人心脾,忍不住叫了一声,另一人见此情形,却十分兴奋,也一棍斜劈过去!

萧秋水负痛急闪,但不诸水性,挪是挪开了,棍却是避不开,依然被棍梢擦中头部,“轰隆”一声,只觉脑门一黑,全身便软了下来,江水不断地呛入耳鼻去!

那人又要一棍打下去,却听原先说话的人倏道:“慢!”

要打的人奇道:“怎地?”

原先那人阴笑道:“这人乃萧西楼之子,留着大有用处!”

要打杀萧秋水的人也恍然道:“看来要个十万两不成问题。”

后来出手的人却问道:“却闻浣花剑派已给权力帮铲了,自顾不及,哪有钱给?”

另一个稳住舟子的人接道:“别管,先把他捞上来再说,死了的人,就没用了。”另三个颔首道是,这时萧秋水口咯鲜血,已渐沉入江中,只见原先那人用棍轻轻一挑,“呼”地一声,萧秋水连人带着水珠子,划过明月夜空,“砰”地被挑跌入舟中。此人臀力之大,可以想见。萧秋水人虽受伤,主要是因在水中,无处着力,又喝入不少水,以致无法闪躲,而今一旦登舟,摔得虽痛,但他天生意志力过人、居然可以恢复知觉,只听那要打杀他的人嘿嘿笑道:“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人多势众,不好动手,却朱料他自己摔落下来,正好替他们三个冤魂超度!”

萧秋水心中实觉冤枉,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便无端端遭了毒手,于是挣扎道:“你们……是谁?咱们……无冤无仇……”

萧秋水一开口讲话,倒令那四人吓得一跳,他们不知萧秋水居然还能说话。原先那人犹疑了一下,沉声道:“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却知道你是谁。”

那要打杀萧秋水的人桀桀笑道:“我们就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天王大老爷,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四条棍子。”

那后来出手的大汉狠狠地道:“我们一人一条棍子,打死你,替‘三英’报仇!”

最后一人指着原先第一人道:“他叫常无奇,”指了指要打杀萧秋水那人道:“他叫宇文栋,”随而指那后来出手的人道:“他叫金北望,”然后指指自己,道:“我叫孟东林,”然后又笑嘻嘻地道:“你都认识了,那你躺下吧!”

闪电般出手,封了萧秋水的“软穴”、“哑穴”,萧秋水身负伤,力未复,无及闪躲,软跌下去,但他的神志依然十分清楚:这四人是“长江四棍”他们乃是为报“长江三英”之仇而来的!

——在“剑气长江”一役中,萧秋水等“锦江四兄弟”曾在秭归镇九龙奔江上,为救那老员外,曾与朱大天王手下对上过,结果是:邓王函怒杀符永祥,战其力和薛金英都为傅天义所杀,因此与朱大天王的人结了深仇大恨!

——如果说陆路上现在是权力帮的势力,水道上却是朱大天王的天下。而“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四棍”排行比“三英”高,萧秋水纵未受伤,以一人之力,也绝非这四棍联手之敌!

萧秋水昏昏沉沉,但心中一股求生意志,依然很盛。

——我不能死。

——神州结义大志未酬。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你们在哪里?

江水荡荡,明月悠悠,轻舟快疾,转眼间已过了无数峡、无数山、无数江!

也不知道多少天,渡过了多少江,萧秋水在舟中,忍受了多少次讥笑,恶毒的讽刺,对他一生中是一个极大的静思,极巨的磨练。

他仰卧着,仰着脸只看到急遽变化的云和不变的天,掠过的山尖,那极深沉的思省使他忘却了身上的疼痛,这次就擒,反而使他鲜衣怒马的二十载来,得到一次深思默想的契机。

然而,今日,舟子停泊了,这显然是在岸边,岸上有极纷乱的叫卖声、赶骡声、鸡鸣声、吵杂声。

这声音代表了人烟:刀剁在砧板上,卖者剁少一分肉,买者偷偷拎多了一块肉;铁锤击打在炉边的铁器上,铁匠刚要铸成一把新的菜刀;王婶的筐子破了,鸡鸭螃蟹爬了一地,有人掩袖偷笑,有孩童拍手咕唁叫,还有地痞流氓,嘴边歪里歪气拈了个广东小调:唉呀走难了!

萧秋水听到这些声音就想起他爱热闹,可是父母总不放心让他出去,他自己在院里召集村童放鞭炮的童年。有次点燃了炮仗掷丢不及,“崩”地一声手里起了个泡,第二天食指多了一条黑纹般的痕印。而今印痕消了,影子却仍留在心上。

点燃了炮竹要赶快、要勇敢、要准确地掷掉。

就像出剑一样,快、准、狠。

可惜萧秋水不能起身,也不能动弹,不然以他的性情一定会跳入人群,跟他们一道热闹。

现在他只能透过竹篷的缝隙,看出去,见到来来往往、熙攘而繁忙的人群。

这比几天的寂寞江上,却客气得多了。

萧秋水虽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听口音;却仍是广州话,但腔调上,却又跟广西不一样,他心里纳闷着,却不知道自己来到广东了。

粤江为广东省最大河川,小上流为东江。北江、西江,故其聚众之地名为三江,其中以西江最长,由槽入粤,至三水与北江相汇,又至广州以东再合东江,以下即转珠江。

萧秋水被“长江四棍”所挟,即从西江入粤,而今停泊在高要,亦即今之肇庆市,此处离名闻字内的七星岩与五龙亭,已是不远。

舟子慢慢靠岸,常无奇“呼”地把绳子一抛,套住木桩,发力一拖,船身即刻系紧,手法之熟练,无可伦比,只听他沉声道:“我们此处上岸,先采购点物品、再从水遭到佛山,转到河源,赶陆路赴韩江,行动要快,天王要等急了,我们……”言下之意,不胜惶恐。

宇文栋脸色也有说不出的紧张,只听他道:“听说那鹰王也在广东,咱们行动,可要……”声音低沉了下去。

忽听金北望“哎呀”了一声道:“咱们的形迹,要是让对方发现了,可死无葬身之地呀!”

孟东林却道:“大不了可是往江中一跳,在陆上,咱们斗不过他,在水里,朱大天王的人还怕他们不成!”

嘴里说得潇洒,但神色还是十分畏怯。

这是数日来萧秋水第一次见到“长江四棍”如此紧张、害怕,听他们的口气,好似一方面要赶赴朱大天王之约,一方面又畏惧给极厉害的对头发现,只是这对头是谁?萧秋水也不清楚。

只听宇文栋又道:“咱们去采办,这小子留在这里,总是不妥,不如还是把他……”伸手一比,作一刀砍下状。

常无奇却摇摇头道:“杀倒无妨,随便往江里一丢,便是了事。但天王要我们找到杀三英的凶手,现在只抓了一个,是不够的,不如把他擒到天王那里,再引出其他三人,才一并做了;也是大功一件。”

萧秋水心忖:敢情长江四棍不知道唐柔和邓玉函已死,左丘超然的安危也甚为可虞。

孟东林点头称是,金北望道:“这事就这样定了。现在还是有人上去采办要紧。”

常无奇点点头道:“我们三人上岸去,你留在这儿看船,看好这小子。”

金北望苦笑道:“这个当然。不过老大你们要早些回来,高要可是那‘剑王’的地头哩。”

常无奇冷笑道。“办完事自会赶返,你在江湖上也扬了名立了万的,别怕成那个窝囊相。”

说着,领孟东林、字文栋二人上岸而去。

金北望等了一阵,剥了几粒花生,丢人嘴里,咀嚼了一阵,望望萧秋水,不耐烦地道:“养你在船上,倒是吃住免费,不如……”

嘴边忽然挂了个极其恶毒的笑容:“先挑断你两条腿筋,也绝了你逃走的路!”

说着果真蹲了下来,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就要下手;这时岸上人来人往很多,萧秋水苦于“哑穴”被点,叫不出声,心道苦也,这时忽然有人敲敲船舷,问道:“有人在里边吗?”

金北望一震,急收起小刀,堆满笑脸走出去,萧秋水从竹篷的缝隙望过去,看见两个镖师打扮的中年人,用的是很正确的京腔问道:“敢问这位仁兄,这舟渡不渡人?”

萧秋水瞥见金北望一面拱手笑道:“这是私船,在下是看守人,做主不得,还劳两位到别处去找。”

左边的略胖镖师也拱手笑道:“那多有打扰了,不好意思。”

右边的人又高又壮、满颊胡碴子的镖师笑道:“我们过那边找,骚扰了。”

金北望堆起笑容,道:“哪里,哪里。”

两位镖师就退了去,临走前像对竹篷张了张。

萧秋水猛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心中不禁一寒,原来这两人,一个人鼻子全塌掉了,另一个人,鼻尖少了一块,少了一只左目。

可是在他尚存一只的眼睛里,却十分的怨毒!

萧秋水心头一闪,却不知其二人是谁。

这两人走后,金北望又回到舟中来,好像一时忘了要挑萧秋水的脚筋了,嘀咕了几句,又剥他的花生去。

过了半晌,金北望突然一拍大腿,狞笑道:“对了,本来是要切断你的腿筋的,差些儿给忘了,他们反正上了岸,我就要断你双腿来乐乐。”

金北望又蹲了下来,拔出了牛耳尖刀,萧秋水自忖无法幸免,正在此时,舟篷又“咯咯”两声,有人敲响,金北望怒道:“怎么这般烦人?!”

只听岸上的人陪笑道:“对不起这位大爷,还有事要请教。”

赫然就是刚才那胖镖师的声音。

金北望没好气地一窜而出,只见那高大的镖师正小心翼翼上了船来,金北望怒道:“去去去,这里是私船,不载客的!”

那胖镖师忙摇手陪笑道:“不载不载,我们知道,只要大爷指点一条明路,哪里有船可以搭乘?……”

金北望不耐烦地道:“你不会去问本地人吗?!我才没空管你屁事。”

那高大的镖师愣了一愣,道:“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吗?”

金北望实在没闲情,道:“本地人这个口音吗?”

那胖镖师呆了一呆,随即笑道:“那就对了。”

金北望倒是一怔,问道:“什么对了?”

胖镖师笑了,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是你对了,而是我们找对了。”

金北望还想再问,这两人突然出了手。

那高大的镖师突然闪电般自侧边抱住金北望。

金北望脸色一变,正得挣扎,那胖镖师猛抽出一支尖棒,一棒刺入他的咽喉!

金北望惨叫,那高大镖师反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北望下巴脱臼:再也叫不出声音,这人另一只手却拿了一把针,同时间全刺入金北望肛门里去!

金北望像触电一般弓身跳了起来,胖镖师却用力一扎,棒尖全扎人金北望咽喉里去,金北望立时软了下去。

那高大镖师一挟,把全北望挟在臂里,迅快地掠入舱里,他掠人时,胖镖师也入了船舱。

两人杀人,天衣无缝,手段之毒,萧秋水乃平生仅见。

萧秋水忍不住想呕。

萧秋水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

这两人正是南明河、甲秀楼上施暗算的钟壹窟、柳有孔,他们脸上之创,正是那一役中伤在铁星月、邱南顾手中的!

这两人亦就是“权力帮”的人物,也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两大弟子。

这两人掠人舱内,对着萧秋水阴冷地笑着,萧秋水这才真的变了脸色。

落到“长江四棍”千里,大不了一死,但落到这两个丑陋的怪物手里,却是比死还难受。

何况这两人曾在萧秋水手里吃过亏,又被铁星月、邱南顾所伤,自是恨萧秋水人骨。

柳有孔就是那个高大但执绣花针的人:

“不错,就是他。”

钟无离就是那矮胖但是提尖梢长棒的人:

“老二好眼力,差些儿给这小子溜了。”

柳有孔冷笑道:“咱们先把他的帮手做了,单他一人,逃不了的。”

钟无离“噫”了一声却道:“不对,他似给人封了穴道。”

看来这两人把金北望当作是萧秋水的朋友,所以才一下手先杀了盎北望,再来对付萧秋水的。

柳有孔俯身过去端详了一下,冷哼道:“原来是给在这儿的人所擒!看来咱们杀错人了!”

钟无离“哈”地一笑道:“杀错了怎样?!那小子在咱们地盘上也抓人,咱权力帮就有权杀!你看他还藏有尖刀,我们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柳有孔沉吟道:“这小子怎样?要不要先刺瞎他的眼睛,我看他还瞪眼睛不!”

钟无离摇手道:“不行,反正他穴道被封,剑王还以为他死了,咱们送过去,必然奇功一件哩,又可顺此引那两个小子出来,咱们才可望报了大仇!”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凉:剑王就是屈寒山,屈寒山既然未死,唐方他们不知怎样了。

钟无离、柳有孔的眼睛和鼻子乃伤于铁星月、邱南顾之手,自然想引他们俩出来雪此大仇!

柳有孔想了想,道:“咱们就这样提他到六星岩见剑王吗?”

钟无离大笑道:“怕什么?!这是咱们的地头!”

大笑中,钟无离果真一把手抓起萧秋水,一个箭步上了岸,在街市中就这样大步地走着,街市上有人唏嘘着,却没有人敢插手。

柳有孔在后面笑着大声道:“我这朋友,别的不好,就好喝点酒,现在烂醉如泥,随地乱吐,万一污了大家的地方,请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有人好奇想问,也纷纷捂着鼻子,让出一条路来,生恐萧秋水一个憋不住,会往他们衣服上吐!

人就是这样,要是“神州结义”的兄弟在场,便一定不会这样的。

铁星月、邱南顾都不是这样的人,唐方虽是女子,但也有一颗侠心,左丘超然也不是这样的人。

萧秋水虽也看得出左丘超然本可即刻及时出手救助自己,但他并不因左丘超然这一次未出手救自己而不能原谅:傅天义之一战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缠着“铁腕神魔”,此刻他还有命在么?黄果飞瀑一役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制住沙千灯双腿,萧秋水恐怕早已死在飞刀之下了!

萧秋水只记得他兄弟的恩惠,而他知道人有时是会怯弱的,在胆懦时下的决定,不一定可以代表那人的品德与行为!

所以萧秋水此刻虽然被擒,而且身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地,但他心中依然是一片光明。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平凡、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这人没有醉,他只是给点了穴道。”

萧秋水被点了穴道,又被饿了几天,所以连抬头的力量也没有,他突觉钟无离停了下来,而在他面前有一双脚,黑布鞋、白布袜、青杉摆,朴素的丈士打扮。

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萧秋水没有醉,只是受制穴道!

那温和的声音又道:“两位匆勿赶路,何不把此人穴道解开,不是可以走得更快?”

这声音充满平和、欢愉,令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虽然没有看到,萧秋水也可以想象到那人在微笑着说话。

钟无离的声音却是阴洞中吹入的寒风:“关你屁事!”

那人却失笑道:“的确不关我事。”

钟无离切齿地道:“那你还不滚开?!”

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果然站开一旁,平静地道:“好,我让开。”

钟无离才走了两步,那人又道:“不过,你也要把人放开。”

钟无离霍然回首,萧秋水又看到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的下摆,只听钟无离怒道:“为什么?!”

那人温和地道:“他也是人,他一定不喜欢被人拎着走路,何况他有两条腿,而且还是年轻人;”这人仿佛笑了笑又道:“想必阁下也不喜欢被人提着来走路吧!”

萧秋水如果不是穴道被点,真个也忍不住笑出来,只觉钟无离恨得牙齿格格有声,一字一句地道:“要不是我看你是个读书人,”顿了顿,厉声道:“我早要你横尸当道了!”

这人却依然平心静气地道:“阁下纵不把这青年放下来,至少也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钟无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柳有孔却道:“就凭你?!”

这人温文地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有孔自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逼了出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人居然笑了出来:“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说过了,你就放了此人吧。”

这一下可真把柳有孔、钟无离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钟无离气得把萧伙水一扔,“砰”地扔在地上,跺脚道:“他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拿吧!”

萧秋水跌在泥泞中,臀部却撞在街道青石板上,一身疼痛,但因掉下去时是仰身的,所以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还是黑布鞋、白布袜、青衣衫,阳光逆脸照耀,那人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脸,唇上两撇胡子,挺拔秀气,嘴边带有温和的笑容。

他头扎的文士巾,随高要城中的轻风而飘飞。

只听这文士“啧啧”地道:“何必!何必要生那么大的火气,何必要摔人!”

钟无离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怒道:“多管闲事!”

一拳就向这文士擂了过去!

第二章大侠梁斗

那文士笑道:“不要冲动!”

说着也不知怎的,钟无离那一拳已打空。

钟无离的脸色似有些变了,又打出一拳,这一拳,竟比第一拳快了两倍,而且更有力得多,拳头所挟带的风声已够吓人!

那文士还是平静地道:“请不要动手。”

铁无离的拳又告打空。

钟无离怒喝一声,又一拳飞了出去,这一次,他脸色通红,青筋凸露,显然是用了十二成全力。

那文士淡淡地道:“最好不要打架!”

这开山碎石的一拳,也不知怎样地,还是打了个空。

萧秋水这才松下了一口气,知道这文士武功之高,非同小可,绝不在自己父亲之下。

那文士却好似看出了萧秋水的心事,笑道:“别担心,他打不着我的。”

钟无离这下可怒极了,大喝一声,反手掣出一根尖棒,萧秋水心里一凉,正待警告,但又苦干说不出声,只听那文士“哦”了一声:“原来阁下便是钟壹窟钟无离先生,怎么鼻尖少了一块肉……”

这时只听“嗤”地一声,钟无离的尖棒己疾刺了出去,就在这时,柳有孔已潜到那文士背后,闪电般向那文士的“玉枕穴”和腰背刺出两针!

这一下,萧秋水真变了脸色。可是只见这文士身子滴溜溜一转,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两针一刺,全部落空。

只听这文士微叹了一声道:“怎么出手这么狠!”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更不打话,双针一棒,全力出击,片刻间不知已攻出多少棒,戮出多少针!

只见那文士青衫翻飞,尽是闪躲,也未还过一招,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却连他的衣衫也沾不上。

其实以钟无离、柳有孔的武功确已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这两人出尽全力,也不能使文士还手一招,那文士闪避移挪,然而身子还是不离原位,萧秋水这才发觉,此人的武功,恐怕还在“阴阳神剑”张临意之上!

钟无离、柳有孔两人棚、刺、戮、点,出尽法宝,但始终沾不着那文士的边!

就这样打了好一会,钟无离、柳有孔脸都涨红了,气吁吁的,观众也围了一大群,正比手划脚,那文士笑道:“好了吧,我们又不是卖药的,不必耍猴戏给人看!”

高要镇的人们像对这文士十分之熟,又十分亲切,其中一名商贾模样的老年人也道:“耍技艺也轮不到你们耍啊。”

另一名员外样子的中年人道:“在梁大侠面前练武功,班门弄斧啦。”

萧秋水听得一震:梁大侠?难道是……?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原来杀出狠命,又不能下台,正死缠烂打,但闻这一声断喝,两人竟都乖乖地住了手。

萧秋水一看,一颗心又往下沉。

来的人有两个,萧秋水一眼就认出左边的人: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权力帮的“一洞神魔”,左常生!

左常生,就是奉权力帮李沉舟之命攻打浣花萧家的主将。

要不是有左常生,朱侠武也不会身受重伤了。

但在剑庐前之一役,朱侠武虽负伤,左常生也给朱侠武“双锋贯耳”的一双铁手击中,按理说不死也重伤,没料左常生却出现在这里,除了脸色出奇的苍白外,一点也不像身受重创的样子。

看来这左常生,肚子有一个大洞尚能活命,且练出骇人听闻的奇技,确有其过人的生命力。

萧秋水看到他,便开始为那“梁大侠”担心起来了。

他心里倒希望“梁大侠”快走,别惹这趟浑水;权力帮是不好惹的。他却忘了自己不但招惹了权力帮,而且命在旦夕之危。

单只左常生一人已够难应付了,他身旁的人,在身份气派上,好像比左常生更大。

这人相貌堂堂:萧秋水曾遇过及会战过不少权力帮的魔头:包括傅天义、沙千灯、孔杨秦、华孤坟、左常生、康出渔、辛虎丘、阎鬼鬼、柳千变、屠滚、彭九、杜绝、余哭余、血影大师等,却无一人比得这人的声势。

这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正是镖头打扮,跟钟无离、柳有孔身上所着十分相近,萧秋水马上意会到:钟、柳二人在甲秀楼上为铁星月、邱南顾等所伤,无可置疑的是逃到此人门下来避祸。

这人到底是谁?

梁大侠却笑了一笑,一语道出此人的身份:

“盛老拳师,横震西湖,今日怎也有这个空闲,到广东吃风来着?还是权力帮公务在身,要劳盛老师大驾?”

“盛老拳师?!”

“大天龙”盛江北!

“大天龙”盛江北就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神拳天魔”。

这十九神魔中,武功各异,有剑术高手、有兵器名家,也有腿上功夫、掌上修为十分火候的杀手,但正宗名门、各家各路都十分娴熟,而且乃正统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武术好手,就只盛江北一人而已。

盛江北原来也是黑白二道上,江湖绿林中好汉之一,后来因慕权力,继而为色所诱,晚节不保,投入权力帮中,一时受他影响而加入权力帮众之武林同道,也不知凡几。

这盛江北的手下脚上的真材实料,却真个不可轻视的。

这两人一出现,群众倒是哗然,有人交头接耳他说:“盛老拳师来了。”

“盛江北不好对付呀,也不知梁大侠……”

“废话!梁大侠还打发不了这种贪图权势的人么?!”

这语音原本十分细微,但那盛江北猛回头,回首同时,一拳打出,穿过十人八人,“砰”一拳打中一人脸上,那人“哇”地一声惨叫,捂脸咯了一口血,竟掉了四颗门牙!

梁大侠一皱眉头,道:“盛老师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这位朋友不懂功夫!”

盛江北仰天大笑,笑声如雷,加上他那一拳的声势,群众纷纷走避,惟恐自己惹祸上身,盛江北怪眼一翻道:“他不会武功,就不要说话!”

梁大侠嘴角牵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不会武功就不能说话?那天下人不是十之八九都成了哑巴?”

盛江北一双怒目瞪住梁大侠,道:“你要为这人出头?”

梁大侠拂了拂腰间的刀鞘,慢条斯理地道:“出头不敢当。你只要也掉四颗门牙,那此事就算了。”

这一句话,盛江北简直跳了起来,吼道:“兔崽子,有种你来敲掉我的牙!”

梁大侠却平静地笑道:“我不是牙医,也不是兔子,”梁大侠依然温和地道,“只要盛老师答应以后不要随便敲掉别人的牙齿,这个歉我就代你向那位朋友致意就是了。”

因为梁大侠的说话时用手拂了拂刀鞘,萧秋水才注意到梁大侠腰间系有一柄刀。

一柄平凡无奇的刀。

就像梁大侠的人一样。

这刀丝毫没有杀气,套在鞘里,温和得就像坊间的一把尺。

梁大侠的人也丝毫没有杀气。

只是梁大侠是谁呢……萧秋水想:如果“梁大侠”就是名震广东,与“威镇阳朔”屈寒山齐名的“气吞丹霞”梁斗,那么梁斗的为人,会不会好似屈寒山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呢……

萧秋水很疑惑,他不知道。

但他生平首次见到,这文士会为了一个路人被打掉的四只门牙,不惜开罪名震黑白二道的“大王龙”盛江北!

盛江北简直暴怒若狂,他横行江湖近二十年,的确未听说过只打落一个无足轻重寻常人的四颗门牙却不可以的事。

他生平打人,无需问过什么人来。他曾把一个人打得嘴连一只牙齿也没有,再断其左臂,且把右手五指全拗碎,连盆骨也踢歪了,他揪起那人问自己有没有打错,那人反而还感谢他没有下杀手。

而今……

盛江北虽明明听到左常生暗示要忍,但他还是冲了过去。

他决定不管一切,也要教训此人!

就算“剑王”怪罪下来,他也不管了!

盛江北一冲近去,手一抬,就是正宗外家“崩步拳”,步走“窜跳”,手随“叠肘”,完全是高手近身必杀的搏击法。

梁大侠神色一变,身如穿花快蝶,竟也是刚柔并济,长短互甲的“梅花拳”路数,以“献桃”式破手,“滚膀”式封腿,盛江北完全无法攻进去。

就在这时,盛江北的拳路变了!

盛江北用正宗螳螂拳术,辅以大番车之番车手与辘辘捶,时而“左右献桃”,时而“引针腰斩”,真是步步杀着,咄咄逼人。

梁大侠微微一笑:“梅花拳”式一急,成“梅花落拳”,犹似萧秋水家传的“飞絮掌”法,只是更复杂、更繁密得多了。

盛江北一轮急攻,攻不进去,大吼一声,拳路又变!

这一下所走的是“龙形八卦掌”。所谓八卦者·正卦也。每卦变而为八,八八合六十四卦,即变卦也。八卦合一,亦即龙形,盛江北这一套“龙形八卦掌”,打遍大江南北,拳术之式为蛇、单、顺、双、扣、序、合、回八家,其动作皆用行步,毫无停止,进行中皆以变化击人。因是拳练至最得处,是为龙形,绝似龙蛇飞舞,行藏之态。其掌为数八,第一掌变八掌,共八八六十四掌,即言合八八六十四卦之数。

盛江北这一点“龙形八卦掌”使出来,掌雨翻飞,煞是好看。梁大侠却神色不变,居然以慢打快,以柔制刚,施出“形意太极”,主宰于腰,腰为车轴,力由背发,形于手指,盛江北掌法虽繁,但被梁大侠“用意不用力”,“上下相随”、“内外相合”、“相连不断”、“静中求动”的太极掌法下,引至绝境。

打到后来,盛江北几乎要左手打中右手,左右手几乎都要被引到往自己身上打去,盛江北狂怒莫已,怪叱一声,招法又变。

这一下还是“八卦掌”,但却是“武当八卦掌”,掌至自刚,倒走阴阳,塌、扣、提、顶、裹、松、垂、缩,起蹿落翻分明,一时间,漫天都是盛江北的掌影。

梁大侠“哦”了一声,微笑依然,却打出同样是“武当八卦掌”的精要拳法“八段锦”。“八段锦”前部乃源自少林金刚拳,坚韧力劲,后半部则走佛家拳的路,兼有精神气,可刚可柔;盛江北的“武当八卦掌”,顿时成了无用武之地。

盛江北这下可涨红了脸,虎吼连连,但他毕竟是拳术名家,盛怒之下,心里情知刚猛拳路,占不了梁大侠分毫便宜,拳法倏变,竟打出“形意门”的“杂式捶”!

杂式捶本乃统一拳,是总合“形意拳”各路之特长,熔为一炉者,其中包括了十二型,从三才一式至三式,主要基于鹰熊二式,刚柔并合,盛江北一时又抢得优势。

梁大侠却丝毫不慌乱,招式一变,正宗少林拳法,“左穿花手”、“右穿花手”,时而“黄莺落架”,时而“怀中抱月”,左“中天炮”,右“顶心时”,才七八招,盛江北便已大汗淋头!

打了半晌,盛江北汗透衣衫,突一个筋步倒退出战局,脸红似关公,嘶声道:“你……你拳法比我还杂!”

盛江北本以拳法扬名立万,他精通拳法四十一种,略通的拳法也有十六种,但刚才一轮下来,梁大侠只是采取守势,但所用的拳怯,无一不比自己所学的庞杂,而且精妙,盛江北久攻不下,知道打下去也没意思,心中更是惊骇无已!

梁大侠却欠身笑道:“旁门杂技,比不上盛老师的意深形简,承让,承让!”

盛江北心里暗叫惭愧,在一旁的左常生却皮笑肉不笑地长揖到地道:“闻说梁斗梁大侠见识广博,武学渊源,而今一见,所说无讹。”

——梁斗!

——这人果然就是“气吞丹霞”,梁斗梁大侠!

萧秋水心中惊疑不定,却突见左常生一躬身,流星般向梁斗梁大侠弹了过去!

萧秋水想出声警告,但又苦于有话说不出。

左常生身形何等之快,己到了梁斗身前,双手一张,亮出一对利用尖坚的铜钦,一上一下,直戮了出去!

这一下,可说迅速无伦,梁斗既不及退,也无法上跃或蹲低,而左常生右钹割脖,左拔切腿,招式十分狠毒!

而就在此时,梁斗的双手突然伸了出去!

左常生上下夹攻,但胸腹在那瞬间却是空门大开!

梁斗后发而先至,那轻描淡写的一推,竟比利锐的双钹还要先到!

可是萧秋水却骇得张口欲呼:

他知道梁斗是在左常生双钹击中他之前把他推走,但是左常生这个空门必定是故意露出来的,因为左常生没有肚子!

这“一洞神魔”左常生是没有小腹的!

梁斗却不知道。

这下连在旁的钟无离、柳有孔都不禁泛起了恶毒的冷笑。

梁斗双子一推,果然推了一个空!

梁斗心里一凉,双钹已沾及青衫!

萧秋水现在才知道梁斗出手有多快:只见他如闪电般易掌为爪,双手一合,已拿住左常生的腰背,一楂一丢,竟把左常生甩了出去!

在左常生双钹划破他衣衫之后、割破他肌肤之前甩了出去!

左常生“砰”地落地,还不知道对方是怎样变招的。

他虽然肠胃全溃,但腰脊还是存在的。

他只觉被一股大力抛了出去,连手里的钹都不知飞往何处,而且摔得一口一脸是泥泞。

他做梦都难以相信这平凡的文士,出手有那么快,有这等骇人的力气。

只听见梁斗掀起自己被割破的青衫,笑道:“好险,好险,左兄好快的出手。”

萧秋水顿时放下心来——他现在才知道,此人武功,不单在唐朋之上,而且更绝不在屈寒山之下。

盛江北心中也是震惊不已:要是梁斗用刚才的闪电般手法攻击自己,自己焉有命在?

左常生在地上挣扎起来,心里转念:自己的绝招,已给梁斗知道,非要杀他灭口不可,但自己绝非其敌,除非用盛江北、钟无离、柳有孔四人联手……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从容有力、响遏云霄的声音笑道:“果然是气吞丹霞!果然是大侠梁斗!我这才踏人广东,梁兄已大显身手!”

萧秋水一听这个声音,才真正的绝了望。

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威震阳朔”屈寒山:

屈寒山三络长须,仙风道骨,态度雍容,梁斗跟他比起来,就平凡多了。

但这平凡的人,却不知怎的,在气质上、气势上,都不输于屈寒山分毫。

屈寒山身后跟了个人。

这是萧秋水最不想见的人。

“观日神剑”康出渔!

康出渔身后也跟了个人。

萧秋水最痛恨的人。

康劫生。

又是康劫生!

又是康出渔!!

又是屈寒山!!

萧秋水想大声呼出: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的“剑王”!

但是他叫不出。

屈寒山却说话了——三络长须飘起,手中一柄剑都没有,却瞄了萧秋水一眼,继续说话:“哎呀这不是萧家老三吗?!怎地在这里?!”

梁斗谦恭抱拳道:“原来是屈兄,暖,还有康先生光临广东,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说着去拉屈寒山的手,显然十分亲呢:“怎么先前未通知我一声,我和广东五虎去接你!”

屈寒山苦笑道:“这次临行匆匆,未及通知,实感惭愧。据悉广西五友也来广东了,不知……”

梁斗抚掌笑道:“此事确然,他们广州十虎,每年一聚,这次会面地点就在高要。只不知连劳山康先生也大驾光临……”

康出渔长揖,带康劫生向梁斗引见:“这是小儿劫生,拜见梁大侠,他原是这位萧少侠的知友,我们此番来广,亦为救这萧少侠而来的。”

——萧秋水心中暗暗骂道:老狐狸!你们是救我而来的?你们害得我浣花萧家家破人亡还不算……

梁斗“哦”了一声,沉吟道:“原来这位便是萧少侠,我与他大哥有一面之缘,与他却未曾谋面,但见他为人所制,仍气宇不凡,想权力帮作恶多端,实难容他们公开胡作非为,才插手此事,却不知……不知康先生乃为此事而来的!康先生德高望重,仍为武林后辈之事如此操心,实是武林之幸。”

——见鬼!见鬼!萧秋水心里骂道。

——听梁斗的口气,绝不似是屈寒山等人一伙的,显然他也并不清楚康出渔等也是权力帮中人。

屈寒山,康出渔等在武林中一向声名甚好。

萧秋水也到现在才知道,伪君子何等可恶。

屈寒山也笑道:“大侠客气!多年来为百姓仗义抱不平的,还不就是梁大侠仍孜孜不倦!”

梁斗苦笑道:“只不过却越帮越忙,伤了无辜旁人。”

屈寒山却脸色一变道:“谁伤了人?!”

康出渔左手向盛江北一指,道:“就是这人,打掉了一名观看者的四颗门牙!”

盛江北给康出渔一指,倒是唬了一跳,瞪住康出渔,正想反吼了回去,屈寒山突然身形一掠,没有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盛江北脸上已“劈啪啪”“劈啪啪”中了四个巴掌!

一个巴掌一颗牙齿。

四个巴掌四颗!

盛江北怒道:“你……”下面的字,却成了吐出来的门牙,就在这一刹那间,屈寒山又点中了他的穴道,盛江北仰天就倒。

左常生的头垂得更低了,钟无离柳有孔也不敢抬头。

屈寒山大笑道:“梁大侠,有你我在,权力帮岂能横行!”

康出渔也展颜笑道:“这人打脱别人四颗牙齿,而今也给人打脱了四颗,真是报应不爽。”

梁斗叹道:“屈兄好快的身手,武当山一别后,这次又叫我好生开了眼界!”

——萧秋水心中却又急又怒:屈寒山、康出渔做尽好人,使梁斗不会疑到他们两人身上来。

——梁大侠危险!

——萧秋水恨不得马上叫出来:屈寒山是骗子,屈寒山就是剑王!

屈寒山忽道:“这里的事,就交给兄弟好了,梁大侠最好还是跟康先生走一趟。”

梁斗不明所以,道:“什么事?”

屈寒山正色道:“古深禅师来了。”

梁斗奇道:“嵩山古深?”

屈寒山微笑道:“正是古深。”

梁斗动容道:“他怎么来了广东?”

屈寒山微笑道:“他先到广西,我已接待他几天了;而今他到了广东,论地主之谊,我看梁大侠还是去一趟的好。”

梁斗沉吟道:“他来了,我自然该去。只是,这里事情……”

屈寒山抚髯笑道:“这里我可代梁大侠料理。”

梁斗抚掌谢道:“有屈兄在此,我就放心了。”转向康出渔道:“古深禅师现在何处?”

康出渔指引道:“就在七星阿坡岩附近。”

梁斗略思索了一下,道:“好,我这就去。”又转向萧秋水,笑了一笑,向屈寒山道:“这人的穴道要先解除,他憋久了。”

屈寒山大笑道:“这个自然,萧家老三,本是老友之子,我不帮他帮谁?!而且有我屈寒山,又有谁敢动他一根汗毛!何况还有梁大侠说过的金言!”

——老狐狸!

萧秋水心都凉了,不管古深禅师有没有来,但屈寒山有意把梁斗引开。

——大侠梁斗这一走开,恐怕永远见不到自己了。

萧秋水却认得古深禅师,《剑气长江》中,萧秋水于“谪仙楼”上大战“凶手”,便曾用古深禅师有名的“一指取七十二技”的“仙人指”力战英剑波的少林虎爪。古深禅师正是萧西楼的好友。

——古深有没有来虽不知道,但屈寒山立意把自己杀以灭口倒是肯定的。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之“剑王”!

萧秋水却叫不出声。

大侠梁斗终于走了。

第三章广东五虎

大侠梁斗走了。

屈寒山好似暗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没刚才从容,这时街上的人,因怕打杀波及自己,所以早走避一空,屈寒山一扬袖,便已解了盛江北的穴道。

盛江北一旦能脱,飞地起来,怒道:“你——!”

左常生却及时按捺住他,低声道:“老盛,你这样,不怕‘家法’么?!”

左常生这“家法”二字一出口,盛江北便立即静了下来,屈寒山目光闪动,怒道:“差点给你累了大事!梁斗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连他都敢惹,你嫌命长是不是?!”

盛江北低下头去,拳头却紧握,显然很不服气。屈寒山冷哼了声继续说:“帮主还要收拢他这等人物,是开罪不得的。为今之计,还是快做了这萧秋水,以免夜长梦多。”

左常生却道:“只是杀了萧秋水,又如何向梁斗交代呢?”

屈寒山冷笑道:“我们杀了他后往大河一扔,谁知道他死了?日后要是听到他有什么消息,亦可说是我们放了他之后方才碰上的!没有真凭实据,梁斗也奈何不了我们!”目光一寒,又向盛江北厉声道:“刚才我打你,其实是救你,要是梁斗真个要出手,你还有命在?!”

盛江北忍不住道:“我们几人,加上您老,也不见得斗不过梁斗!”

左常生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实以屈剑王,武功自是在他之上,只不过还未到出手的时机罢了。”

奉承的话自是人人爱听的,纵然喜怒不形于色的屈寒山也不禁略有得色,道:“要杀梁斗,的确不难,但帮主未有明令,贸然行事,总是不妥。”

在一旁一直静静的康劫生忽道:“要杀萧秋水,倒不必劳诸位动手,他跟我有私仇,我来动手便是。”

——卑鄙的康劫生!

萧秋水几乎被他气炸了。康劫生在浣花萧家卧底,与康出渔狙杀多人,萧秋水等人尚且放了他一马,而今他却生恐萧秋水不死!

康劫生走近萧秋水身边,缓缓拔出长剑,冷冷地道:“萧秋水,你可怨不得我,是你不杀我的,我可要杀你了。”

慢慢举起了长剑。屈寒山忽然想起一件事,即道:“慢着,要他把杜月山的剑谱逼供出来,再杀不迟!”

这时忽听一个声音厉喊道:“是谁杀我老四?!”

屈寒山眉头一皱,道:“是长江四棍?”

钟无离悄声道:“我们在这几人船上搜出萧秋水,当时他们其中一人在,背后还藏有尖刀,所以我们兄弟合力把他给杀了。”

屈寒山冷笑道:“反正朱老狐狸的手下都该杀。”

这时三人已然掠近,正是掳劫萧秋水的常无奇、孟东林、宇文栋。

康劫生目光闪动,道:“只是萧秋水怎会和朱老狐狸是一伙?”

但这时已无及细想,字文栋怒叱道:“是谁暗杀我四弟的?!有种的站出来!”

屈寒山向左常生等沉声道:“这里我来应付,你们抓他先到七星岩的五龙亭去,我会到那儿找你们,记住要取得杜月山的剑谱。”

左常生疾道:“是!”一手拿起萧秋水就走。

孟东林一挥长棍,瞪目怒叱:“想走!”

屈寒山一转身,已拦在三人身前,大笑道:“有我陪你们就够了。”

萧秋水被左常生揪着奔行,只觉眼前景物飞驰,耳边劲风呼呼作响,不消片刻,已到了七星岩。

七里岩离高要不过四里多,东、南、西方为近七千亩水面的七星湖所围绕,北面即巍峨之北岭山,兼有“桂林之山,杭州之水”的胜色。

七星岩是七座大小不同、仪容各殊的石岩。有阆风、屏风、石室、天柱、蟾蜍、仙掌六峰屏列,势如珍珠,阿坡岩则横峙其背,有如北斗星座,故名“七星”。

阿坡岩离七星湖有段距离。七星湖迂回曲折,纵贯南北,横锁东西,婉蜒二十多里的湖心堤,湖畔岩间星罗棋布,有亭、台、楼、阁、宫、殿、轩、馆,其中以五龙亭、水月宫、楼花轩、头柱阁、七星桥为著。

左常生等一行人到了湖光山色的五龙亭,左常生把萧秋水重重一扔,向其他几人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剑王’吧。听说待会儿‘血影’、‘狮公’、‘虎婆’也会来。”

盛江北牙齿被打掉,余怒未消,踢了萧秋水一脚,怒气冲冲地道:“快问出那剑谱的下落,好做了这小子!”

盛江北这一脚,正踢开了萧秋水的“哑穴”,他的身子仍然不能动弹,但却能开口说话了,钟无离俯近咬牙切齿地道:“小子,聪明的快说出来,否则可以叫你后悔为何要生出来!”

柳有孔揪住萧秋水衣襟,狞笑道:“你不说,我先挑你双目!”

康劫生想了想,忽道:“不如先搜他身子,他一路上都被我们追赶,不可能有机会把剑谱收藏。”

柳有孔偏头想想,道:“这也有道理!”

伸手就往萧秋水衣襟里掏。这时萧秋水忽然说话了,只有一句话,也不是话,而是一声叫喊,一句令人莫名其妙的呼喊:“大肚和尚!”

大肚和尚?!

什么叫大肚和尚?江湖上没这个人。

但这儿却有这个人。

只见一个胖和尚走了过来。这和尚原来在对面亭子里,但萧秋水一叫,他立刻就走了过来。

不是顺着回廊,跟着栏杆,走过来的,而是直接从那亭子到这亭子,渡水登萍过来的。

这和尚看来痴肥慵慢,但一动起来,却十分之快,转眼已到了五龙亭内。

左常生等一看,却认得这个人:“了了大师!”

了了大师在江湖上的名气,已不算小,他原本是乡间杀猪的小子,也曾替人割鸡杀鸭、打鼓、敲钟,连小偷、孝子部当过,后受萧秋水影响,对武学有兴趣,投身少林,倒学了一身好技艺,但因吃狗肉愉喝酒而被逐,后又自谓对佛学生极大兴趣,自创一家,正是大庙不容,野寺不收,道释密都不要的野狐禅。

了了大师却仍洋洋自得,自许为禅宗高僧,其实只是个古怪和尚。

因此武林中人都改称他当“鸟鸟大师”,但又惮忌他一身怪招,正面也不敢如此呼他。

左常生却不知道,这“鸟鸟大师”其实是萧秋水闯荡江湖最早时的挚友之一,萧秋水因鸟鸟大师肚皮凸起,在少林时又佛号“大渡”,而在乡间的人又称他为“大肚”所以就昵称他作“大肚和尚”。

故此,大渡和尚就成了大肚和尚,了了大师就成了鸟鸟大师,鸟鸟大师和大肚和尚原是一个人,难怪左常生等并不认识。

大肚和尚鸟鸟大师走近来第一句话不是“阿弥陀佛”,而是三个“他妈的!”

然后才讲下去:“你这王八小子以后不准叫我大肚和尚。”

萧秋水笑道:“那叫你鸟鸟大师好了。”

大肚和尚更怒:“你再叫,我揍你!”

出手如风,双指并点,戳向萧秋水!

左常生等犹如五里雾中,不明所以,但大肚和尚双指眼看点中萧秋水“承位穴”时,倏然一变,撞开了萧秋水被封的“软麻穴”:

萧秋水一跃而起,却因几日都穴道被封,全身麻痹,不禁一个咕哆倒栽下去。

左常生喝道:“好小子,你还想走!”

双钹一扬,齐向大肚和尚,大肚和尚双掌一合,居然挟住双钹,两人各往后扯,但两方面俱不动分毫,正在这时,血影一闪,一人飞扑而来,厉声道:“臭光头,要来撤野,先问过我血影大师!”

来人正是魔僧血影,双掌一分,两道火焰般的血掌,直劈大肚和尚,大肚和尚武功本已略逊左常生一筹,而今乍然两面受敌,即落下风,只听大肚和尚忽然向天大呼道:“出来,出来!你们不出来,了了就要了帐了!”

五龙亭上雕有五条龙,黄龙。

而个五条黄龙处落下了五道人影。

这五个人既不认识萧秋水,萧秋水也不认识他们,但萧秋水却觉得似曾相识,因为这五个人就像另外五个人。

广西五友。

不过萧秋水也没空细看,因为钟无离、柳有孔的什棒已然刺到!

这时突然闪过一名长发披肩,猴手猴脚的高瘦青年,一手抓住柳有孔双针嚷道:“喂,鸟鸟,你要我们救这人么?”

另一个疯疯癫癫但又有些漂亮的女孩子一伸手,已折断了柳有孔双针,也叫道:“喂,大肚,点子扎手得很呀:”

再一个高大、虎头虎脸,但顶上头发不多于十根的壮汉,一出手抓住钟无离的尖棒,喊道:“这些人好像是权力帮的!”

又一人身材不高,但精悍硕壮,傻傻呆呆,居然一手拗断了长棒,呼道:“权力帮的人不好惹啊!”

另一个女跛子还要厉害,苦口苦脸,一垂时,“砰砰”撞走钟无离、柳有孔,啸道:“不好惹么?我们广东五虎,专惹不好惹的人!”

那猴手猴脚,疯疯癫癫、虎头虎脸、傻傻呆呆、苦口苦脸的五人一齐道:“广东五虎,正是如此!”

好像事先约好背出来一样。

“广东五虎!”

左常生目瞳收缩,盛江北立时摆出了架势。

“广东五虎!”

萧秋水想到“广西五友”,心都温暖了起来。

“广东五虎?”

钟无离、柳有孔一接触就被人击退,怔在当堂。

“广东五只老虎仔,”大肚和尚一边和血影大师大打出手,一面大呼小叫道:“快跟我救此人,他是我死敌,也是我好友,更是我恩人,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你们就是全广东最无用的五条老鼠仔!”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怪眼一翻,喝道:“广东老虎,岂是老鼠!”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叱道:“给我好好瞧着,我,们——打!”

说着就呼啸向左常生、盛江北等冲了过去!

萧秋水目中有泪,心中却好温暖。

——“不救他,我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

——大肚和尚!

——朋友!

朋友!

萧秋水曾为过大肚和尚,赴汤蹈火,而今大肚和尚也为他在死不辞,至于大肚和尚曾为过广东五虎做过什么,致使广东五虎为大肚和尚亦如此两肋插刀、奋勇前往,萧秋水不知道,但他知道大肚和尚一定对得起他的朋友!

正如萧秋水对得起自己的朋友。

五人向左常生、盛江北扑去,忽又回头,那苦口苦脸的女子道:“不行,我们救人,总得要人知道我们的高姓大名。”

那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一笑,立即抢着说:“正是。我叫刘友,潮阳人,人家叫我做‘疯女’。”

那猴手猴脚的青年和傻傻呆呆的后生几乎抢着同时说话:“我是揭阳吴财。”

“我系宝安罗海牛。”那虎头虎脸的壮汉也抢着说:“我珠江人,人家叫我阿杀,原名山仔。”

那首先说话的跛子也道:“我呢,我叫阿水,梅县阿水。”

疯女比手划脚地道:“我们,就是广东五虎。”

那矮小精悍的罗海牛道:“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

“永不分开的广东五虎?”盛江北怒吼道,“我要把你们打成死蛇烂鳝!”

“你这只无牙老鼠广那梅县阿水虽是女子,却似是五人中最凶的,“我先来教训教训你!”

一冲过去,可能因为大快,竟跌了一交。

盛江北张开血盆大口大笑道:“跛子也学人……!”

猛见阿水跌落时声势汹汹,盛江北忽觉不妙,一个错步闪身,“砰”地一声,阿水一个肘锤落空,击在一块巨石上,石裂为四!

这一下,连钟无离、柳有孔都为之咋舌;广东另外四头老虎却“啧啧”地调侃道:“哇哇,差点老命没了。”

“嘻嘻,老骨头可不堪阿水这雷霆一击啊。”

“咭咭,可后悔多嘴了吧。”

“嘿嘿,你妈的老婆会生蛋。”

四人乱讲乱骂,更激起盛江北无名火三千丈,心中怒极,因一上手时轻敌,大众人面前失威,大喝一声,竟施出“八步杨家拳”,拳风虎虎,反攻回去!

“八步杨家拳”共十六路,每路八势,每势八式,盛江北虽已一把年纪,但使起“通天炮”、“推山掌”、“旗门手”、“劈折掌”、“穿心腿”、“凿子拳”真是有声有势,一时拳如雨点,罩住了阿水的身形。

盛江北的拳法虽然厉害,但阿水的拳法,越打越牛,拳路乃走“醉八仙”,可是钩,提、却、撞、冲、倒、捺,全用刚劲,硬打硬劈,一招铁拐李使得之沉猛刁泼,盛江北虽练拳四十载火候,也不敢与这幸辣女子硬拼!

萧秋水运气调息了一阵,在场情势,他都一一在目。

其实他听到屈寒山命左常生等擒自己到五龙亭迫问,心中已是暗喜,因为他知道大肚和尚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与中山林公子约晤比武,现在大肚和尚果然在此,林公子却不在,却来了广东五虎。

这广东五虎,其古道热肠、活泼刁钻,极似广西五友,但武功招数,却更近市井流氓,乱打乱拼,犀利霸道,令人无从防御。

殊不知广东五虎,之所以有今天的声名,亦是身经百战,一层一层,一个一个,从基层的太保流氓,一直打到土豪劣绅,到后来与武林高手力拼,一点一点名声地打上来的。他们也曾助狄青平侬智高之南侵,保国安民,立过大功。

所以他们的武功,可能不太好看,但却很实用。

萧秋水又不禁想到铁星月和邱南顾:他们二人,也是伶俐古怪,好打不平,武功走自成一家之路,岂不是与这两广十虎,乃同一族的人?

萧秋水想着,竟不禁有些好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好喜欢他们,而自己也是十分气味相投。

萧秋水想着想着,场中战况又有改变。

盛江北的拳路己无法封住阿水凌厉的胡打乱撞,招式一变,竟使出北拳精准中的菁华:“弹腿拳”。

弹腿拳分十路与十二路,十路歌诀乃是:

“头路冲招一条鞭,二路十字奔脚尖,三路盖打夜行式,四路撑叉把路拦,五路架打,六路单展,七路双展,八路回转,九路碰锁,十路箭潭。”

十二路乃分三段,歌决如下:

“弓步冲锤一条鞭,左右十字奔脚尖;翻身盖打劈又碰,撑叉穿撩把腿弹。护头架打掬心拳,仆步双展使连环;单展贯耳脚来踢,蒙头攫裆踢两边。腰间碰锁分两掌,空中箭躇飞天边;钩挂连环机妙巧,披身伏虎返华山。”

由歌诀可见,“弹腿拳”走势灵便,拳如流星,眼似电,腰如蛇行,步赛黏;神要充沛,气宜沉;力要顺达,功宜纯正,此乃练拳八法。

盛江北的拳式、合并十路十二路,使出来可说是武学大要,北拳菁华。

面对如此精纯的拳术,阿水渐力不从心了。要不是盛江北被屈寒山击伤在先,锐气大打折扣,又被广东五虎惹得上了火,沉稳大失寸度,阿水很可能就己伤在盛江北招式之下。

这使萧秋水想起广西五友:

广西五友也是热情澎湃,武艺高强,使得对手无法应付,但在万里桥一役,硬碰硬对上了“观日神剑”康出渔、“独脚神魔”彭九等,结果仍是略逊了半筹。

盛江北一占上风,“嘎嘎”张开血口笑道:“看你这婆娘还凶不?”

梅县阿水陡然收拳正步,道:“不打了。”

突然“咳吐”地飞出一口痰,直喷向盛江北,盛江北大吃一惊,还以为是什么犀利暗器,边单掌封架,边五指一钳,竟把那口痰抓在手里,一时哭笑不得。

梅县阿水“卡卡”笑道:“你这老王八,还不是喝了老娘的口水!”

盛江北怒无可遏,大吼一声,挥拳又冲了过去,这下拼出了性命,正是由搏战式的“短打拳法”!

忽听一人“嘿嘿”笑道:“水姐歇歇,让我罗海牛来接这者乌龟两招!”

盛江北的“短打拳”内容比弹腿更增加了踏步走及击响等动作,而且步快,速度和空中动作的招式繁多,兼有马拳的起伏转折,窜蹦跳跃,尤其跨虎、双钩、撩掌、挎时、架打、单鞭、冲拳、飞脚等动作,更使得出神入化,纵是高手也难以招架。

萧秋水看在眼里,心中确也感慨盛江北武学渊源精深翰博,不知怎的竟也给“权力帮”收买笼络了下来,委实可惜。

但是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招式却不繁复,甚至可以说极为简单,一拳就是一拳,一脚就是一脚,进步就是三七推前,退后就是后倚立急闪。

但是这简单的正拳、前踢,以及进退步法,却给罗海牛使得纯熟至极,似在梦游中也可以使得出来,这简单的一进一退,使得盛江北的拳击落空,更单纯的一拳一脚,也给盛江北很大的压力。

只听这短小精悍的罗海牛“嘿嘿”笑道:“这就是我自创的‘空手拳法’,你看怎样?”

就这简单寓繁的一拳一脚,罗海牛己不知练了几年,打了多少次。却能使盛江北穷于应付,盛怒之下,厉啸猛吼,施出了“功力拳”!

刹那间,盛江北便已打出“左右弓步横击”、“分掌并步”、“冲天炮拳”,‘左右三环套月”“左右弓步双冲”、“托掌冲掌”等招式,这一下,令精简有力的罗海牛都抵挡不住。

萧秋水心中不禁暗叹:“这盛江北会战数场,却从未有一次使用同样的拳招,所学之杂,真的是名符其实的‘大王龙’。”

然在这时,“大王龙”的拳忽然慢下来。

盛江北已不断地喘息,脸上青筋毕露,满脸涨红,步法也不灵活了。

这“大王龙”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气得死去活来,打得也累了,这一下来,许多老人家的病都一齐发作出来了。

罗海牛凌厉的拳劲与腿风已越来越急,正在此时,突然一收,罗海牛笑道:“不打了”

盛江北吓得往后一跳,以为罗海牛好似阿水一般,又要吐痰,宝安罗海牛“嘿嘿”笑道:“你武功好,我打不过你,你是气喘了,我胜了你也没意思。你还是休息休息吧。”

萧秋水发觉罗海牛有如唐朋一般,笑声都极难听,但心肠却极好,不愧为大丈夫这三个字。

盛江北抚胸瞪着罗海牛,目中竟也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那又瘦又高,猴手猴脚的吴财却道:“我们呢,也别无所求,只要你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这位朋友,我们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揭阳吴财话未说完,只听左常生一声阴冷的哼声道:“救人么?那可要问过我的双钹。”

吴财摸着脑勺子,可真的蹲下来俯近端详左常生利用尖锯的双钹,呆呆地道:“问它么?破铜烂铁可不会应呀。”

左常生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它说不可以!”

双钹一展,向揭阳吴财脸颊施割而出。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问,吴财身子竟滴溜溜一转,姿态极其漂亮,竞就闪过了双钹的攻击。

左常生脸色又是一沉,再不打话,双钹如蝶翻飞,向吴财展开风雨般的狂攻!

吴财的手姿却如舞姿,步法亦如舞步,看来虽不觉快,但却从容不迫,悠悠闲闲地化解了左常生凌厉的攻击,而且招式十分好看,只听吴财笑道:“我这是风门舞姿,你打不着我的。”

双袖飞扬,宛若起舞,左常生反觉吃力。

原来这吴财原是潮州名优,自幼学舞,惟古代舞武互取共通,而且学舞剧之类必须要有相当好的武打身手,吴财便是从舞艺锻练出如此武艺。

左常生的双钹虽无常、凌厉、阴钻、毒辣,却在吴财蝶舞悠然下,伤不了他分毫。

左常生与吴财斗了近百招,依然没有占到上风,招路一紧,挺而走险,双钹一拍,“骼”地一声,使吴财一失神,双钹左上右下,直劈吴财!

萧秋水在旁边看心里一凉,知道左常生又要使出绝招,急叫道:“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吴财一个旋身,已避过左常生双钱,瞥见左常生腰腹间露出一处破绽,刹那的时机是何等之快,吴财不及细虑,左足一抬,立即踢了出去!

然而他却踢了一个空。

左常生没有小腹!

幸亏萧秋水的声音他已听在耳,一脚踢空,还能把住桩子,但在这刹那,左常生已双钹一合,直袭吴财之咽喉!

就在这刹那间,吴财一只腿还伸入左常生腹里,却猛一个向后大仰身,贴脸闪过双钹,真是险死还生。

在旁的广东四虎,关心情切,忍不住都叫了出声。

吴财虽避过一死招,但处境仍是险极,一足陷在左常生腹内,以一足支地,身作大仰,左常生怎会放过如此良机,即刻变招,双钹立时转挫下去!

这一下吴财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但他居然身子还可以往后翻。这一翻仰,仰到头顶触脚跟,几乎合一在一起,腹部朝天,一足支地,又问不容发地让过了左常生双钹!

左常生倒是呆了一呆,他想不到吴财的身子那么韧,骨头如此软,可以躲得过他这双钹。就在这一呆之间,吴财发出一声怪叫,立时往一旁滚了开去。

这一滚也是极快利落,滚到后来,还成了翻筋斗,连翻百来个筋斗,“霍”地落在疯女之后,伸了伸舌头,却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泱目。

这几招急遽直下,风险之大,无可比拟,吴财这下仗着身软骨轻,才逃出鬼门关,广东四虎才同时舒了一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左常生正想追击,突听一声猛喝,那个高大硕壮的珠江杀仔,左手拿大斧头,右手拿大铁锤,没头没脑地往他头上捶过来!

左常生一看,知道每一锤每一斧至少都有百斤之力,这么一抡,更是可怕,若给这凶神恶煞的人敲中一记,哪里还有命在?忙全神对付。

萧秋水一方面为广东五虎担心,一方面也觉得有趣:这广东五虎也正如广西五友一般,宁愿以弱击强,身历险境,也不愿以众敌寡,实行群殴。

——他们可真像“神州结义”的兄弟们啊。

第四章大肚和尚

左常生正在全神贯注,对付杀仔之际,盛江北因哮喘症发作,一时无法与罗海牛再战,而康劫生在一旁,却一直盯着萧秋水。

萧秋水功力未曾恢复,体力更未复原。

康劫生了解自己,若在平时,以一对一,他武功虽不在萧秋水之下,但论应变与机智,乃作战时的才华,他远不及萧秋水,打下去只有必败无疑。

但他却要杀萧秋水。

他不能让萧秋水活下去。

这不为什么,只因为他曾出卖过萧秋水,所以他更想杀他。

萧秋水倚着曲栏,正在全神贯注观战。

康劫生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青筋毕露,场中却无人注意到他。

阿杀天生神力,臂力之大,左常生武功变化莫测,犀利玄奇,但他也不敢硬接阿杀威猛的攻势。

他肚子里虽有个洞,但衣衫已给吴财大脚曳破,阿杀不会那么傻,再上一次当,所以他一时也制不住阿杀。

钟无离、柳有孔二人蠢蠢欲动,但却骇于广东五虎的武功,一上来半招间便毁了他们的武器。

另一边血影大师大战大肚和尚,更是杀得天翻地覆打得日月无光。

血影大师一上来就对大肚和尚用了“大开碑手”,这种掌法凌厉可开砖裂石,血影大师鲜红如血的袈裟飘飞,五龙亭的龙柱凤栏,倒给他无匹的掌力打毁了一半。

大肚和尚双掌厚而多肉,坚实有力,他使的一套拳法,中规中矩,但又异于少林正宗,是为“不不拳”,这种拳法的招式乃依据大肚和尚自己的名言:“饱者不饿”、“哭者不笑”、“老者不少”、“死者不生”“穷者不富”“软者不坚”等涵意创造出来的招式,亦可反复施用,诸如“笑者不哭”、“饿者不饱”……一路打下来,血影大师疯狂凌厉的“大开碑手”,竟给大肚和尚稳实的“不不拳”镇住了。

血影大师久战不下,此人好杀成性,越战越狂,便使出仗以成名的“神秘血影掌”,运掌如刀,一片血红,大肚和尚一看,知道这种威杀的掌力犹在浑沉的“朱砂掌”之上,忙沉着应付。

就在这刹那,众人凝注场中拼斗,康劫生“呛”然出剑,一剑直刺萧秋水颈后大动脉!

他早已掩至萧秋水背后,一剑就要置萧秋水于死地!

萧秋水想要闪躲,但已太迟,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人十指如钩,一把手抓住康劫生的长剑,张口一咬,竟咬了康劫生手臂一块肉下来。

康劫生痛得哇哇大叫,也吓得魂飞魄散,只见那潮阳疯女露出一排白牙对他笑嘻嘻地道:“我早留意你要做什么了,你要不要再做一次试试看?”

康劫生怪叫一声,弃剑抚臂,退出七八步,方才惊魂初定。

那边血影大师与大肚和尚的战团又有变化。

血影大师的“神秘血影掌”,左右开弓,迅如鬼魅,大肚和尚渐感招架不来。

血影大师五指并伸,十指如戟,左右疾刺大肚和尚!

这原本是极残忍的打法,只有像血影大师等极嗜杀的人才使得出来。

大肚和尚曲肘一架,掌心朝外,拇指内屈,这一招是“瞎者不看”,恰好封住了血影大师狠毒的双插手。

就在此时,大肚和尚以双掌遮目,血影大师一招落空,身子突然一转,霍地发出极大的声响来。

大肚和尚马上知道血影大师变招,他立时移开双手,却见满天血影,什么也看不清楚!

原来血影大师在旋身之际,使得身上的金红袈裟激扬起来,覆盖了大肚和尚的视线,而在同时间,血影大师的一双“血影手”,已戳入大肚和尚的肚子里。

广东四虎不禁各自发出一声惊呼,然而就在同时间,大肚和尚忽然一笑,血影大师的脸色陡变!

血影大师就在双掌插中大肚和尚肚子的当儿,原想以一击把对方抓个大窟窿,却猛觉双手如插在一团海藻里,不但全无着力之处,而且双手还被大肚和尚如海绵一般的肚皮吸住,一时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大肚和尚双掌也推了出去,一招“推者不拒”,“砰秤”击在血影大师左右双肩上。

原来就在血影大师击中大肚和尚的时候,萧秋水并不张惶,因他认识大肚和尚已久,大肚和尚的“肚皮神功”,吃得越饱,作用越大,如左常生一样,这肚子便是他的“秘密武器”!

所以血影大师击在他的肚子上,等于是落人了陷饼。

不过落入陷饼的老虎,只要未死,还是可以噬人的。

血影大师不但是猛虎,而且是凶虎。

大肚和尚双掌是击中了他,但他的双掌立时易指为爪:“少林虎爪”!

萧秋水曾与“凶手”,即是血影大师之徒交过手,“凶手”曾用“虎爪”连破萧秋水的“仙人指”、“飞絮掌”、“阴柔锦掌”、“铁线拳法”四种武功,最后反被萧秋水的“虎爪功”击败,血影大师的“虎爪功”,自是比“凶手”胜上十倍!

大肚和尚脸色一变,他已感到十指如钩,刺入肚皮的痛苦。

血影大师的虎爪,比真的老虎之爪还利,简直可以把一头活老虎撕开两片!

大肚和尚猛一吸气,肚皮竟骤然收缩,再吐气扬声,“砰”地一声,猛然鼓起,凭一口气功,把血影大师飞了出去!

血影大师怪喝一声,人被撞飞了出去,却又如血鹰一般,飞了回来,一出手,就是血影大师生死攸关的绝技:“火焰刀”!

“火焰刀”如火。

少林一脉,懂得“火焰刀”者已不多。

血影大师要硬留在“少林”,便是要把“火焰刀”学会了后才肯走的。

“火焰刀”如刀。

这一刀砍下去,金石为开!

“火焰刀”是少林七十二技之精华,其中难练,犹比古深禅师的“仙人指”。

“火焰刀”乃火中之焰,刀中之锋!

一刀砍下去,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光头上!

大肚和尚好像对“火焰刀”视若无睹,一头就顶了过去!

众人大惊,萧秋水却一震,尖声道:

“少林铁头功!”

“铁头功”听来并不怎样,好像江湖卖药的都会这一招,一头撞碎几片瓦也算“铁头功”,但真正的少林“铁头功”却不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呢?

“火焰刀”一刀就砍在大肚和尚的头顶上。

血影大师的手掌立时就软了下去,手腕就似被人折断了似的。

他不知道大肚和尚也是赖着不走,偷学了这“铁头功”才肯离开少林寺的。“铁头功”原本就是少林七十二技之一。

不过手刀切在大肚和尚的头上,大肚和尚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咕哆一声,一交坐倒下来。

一时之间,“火焰刀”对上“铁头功”,平分秋色,谁也讨不了便宜。

那边的阿杀与左常生也打出了真火,阿杀招式走威猛刚泼,缠战一久,真力便稍为不继,左常生渐渐已掌握反攻之机。

另一边的疯女不甘寂寞,向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挑战道:“喂,你们三人可一齐来,合攻我看看,包准每一个都手忙脚乱,绝无冷场。”

忽听一个庄穆的声音道:“刘女侠今天兴致怎地这么高?”

萧秋水一听,心都凉了、冷了、沉了。

屈寒山,屈寒山又来了。

屈寒山一到,大家都停了手,连大肚和尚与血影大师也不例外。

屈寒山含笑立在五龙亭畔,样态十分悠闲,三络长须随风飘动,真是好不写意。

萧秋水却恨之入骨,恨不得冲上前去,把这人的伪君子假面具撕下来。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

屈寒山微笑开口,一开口又是道:“误会、误会!这是一场误会!”

萧秋水听过这种话。

就在万里桥之役,广西五友仗义出手,便是因屈寒山这番话,袖手而走,使得自己一行人,几乎丧尽于权力帮手下!

而今在广东,广东五虎出了手,却又是这一句话……!

只听罗海牛纳闷地道:“误会?怎么会是误会?”

屈寒山“呵呵”笑道:“广东五虎,行侠仗义,名闻江湖,但是诸位一定误会这几位是权力帮中人了!”

吴财恭敬地答道:“我们也不清楚。这位鸟鸟大师是我们的好朋友,他见这位朋友被挟持,便要出手相救,我们也过来帮忙,动手之下,才从武功中得知这几位……几位似……是权力帮中的血影大师、盛江北、左常生等人,所以才打出了真火……”

屈寒山和蔼地笑道:“几位义勇过人,这点老夫自是佩服,只是……”屈寒山笑笑又道:“诸侠年轻有为,血气方刚,有时不免卷入无谓纷争……”

阿水随即问道:“难道他们不是权力帮中的‘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人?”

屈寒山笑容一敛,道:“若是权力帮中人,老夫会为他们说话么?!”

罗海牛,吴财、杀仔纷纷道:“屈大侠德高望重,谁人不服?屈大侠一言九鼎,我等自是信服,此事……怕是我们真的……弄错了。”

屈寒山脸色依然不好看,沉声道:“不但弄错了,而且是弄拧了。”回首一指,道:“这些人都是矢志要歼灭权力帮忠义之士,”反手一指,变色道:“他才是叛徒!”

他指的是萧秋水。

广东五虎脸色全都变了。

萧秋水自知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会听,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屈寒山叹道:“好险啊好险!”

吴财禁不住问道:“屈大侠明示。”

屈寒山依然板着脸孔道:“差点为虎作怅,荡尽了广东五虎赫世英名!”

这一下,说得广东五虎十分惶惑,杀仔为人憨直,便爽快地道:“我们不知此人是权力帮中人,帮错了他!”

吴财沉吟半晌也道:“既有屈大侠指示,我们不插手便是。”

阿水也接道:“本来我们和这小兄弟也蛮投缘,怎料……”

罗海牛嗫嚅道:“幸有屈大侠明示,才不致闹出笑话。”

疯女咬了咬牙,终于道:“谁是权力帮的败类,我们可不晓得,但屈大侠却是我们所佩服的前辈,这次我们就听了屈大侠的话,鸟鸟,此事我们不管了。”

“……不管了!”

不管了?!

萧秋水脑中轰然一黑,但他却不能接受这事实,更不能忍受这现实,他狂喊道:“谎话!他在撒谎!”

左常生哈哈大笑起来,加添了一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屈寒山屈大侠也说谎言?”

他的弟子钟无离立时配合道:“这小子有眼无珠!”

另一个弟子柳有孔也是好搭档:“一口废话,最好充耳不闻!”

康劫生冷冷地道:“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此人该死?!

这便要了萧秋水的命?

这句话却由屈寒山再说了一次:“此人该死!”

——这句话无疑等于判决了萧秋水的死刑。

左常生走过去,他知道屈寒山在暗示他,可以动手了。

他深切地知道,以萧秋水现在的武功体力,决走不过他手下三招杀着。

谁人能为萧秋水说话?

阿水咬了咬唇,疯女暗叹了一声,罗海牛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杀仔摇了摇头,吴财别过头去不忍看。

——他们虽明知事或有蹊跷,但却不能在未明内情之前,先得罪饮誉两广的“威震阳朔”屈寒山。

他们却不知萧秋水一死,事情就被灭口了,永无水落石出的一日了。

左常生一步一步地走近萧秋水,萧秋水勉力地、巍巍颤颤地站起来。他决定与左常生一拼。他绝不是个柬手待毙的人。

只要有一线希望,萧秋水就拼下去。

就算无一线希望,萧秋水也不会绝了望。

也许他本身就是一片光明,绝望永远不在他身上诞生或降临。

就在这时,一个似压抑了很久,愤怒至极的声音怒道:

“有我在!你们动他,我就拼了!”

说话的人是鸟鸟大师、大肚和尚。

他双掌紧握,额上青筋凸动,大肚皮在颤抖着,显然不单愤怒,而且恐慌!

但他还是站出来说话。

萧秋水心里一阵温暖:

——朋友。

萧秋水的腰脊忽然挺直,一个箭步过去,与肥硕的大肚和尚并肩站在一起,两人都不再颤抖,凝望逼视屈寒山:

——朋友!

左常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击倒这两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人。

任何人都无法击倒志气如此高昂的人。

屈寒山是例外,他当然有办法。

他脸色变了变,见到广东五虎都惭愧地垂下了头,他却强作笑容,向大肚和尚道:“少林大渡?”

大肚和尚合十垂首道:“是!”

屈寒山悠然道:“少林我上过两次,达摩堂的十龙僧人,跟我很熟,”话题一转,忽又问道:“你是给达摩堂逐出少林吗?”

大肚和尚道:“是。”

屈寒山微笑道:“少林寺真是习武的好地方,而且武艺繁精,穷其一生也练不完,你何不留在少林继续学武?”

适才大肚和尚曾与血影大师一搏,无法取胜,而今屈寒山这句话,诱惑的确更大,大肚和尚道:“少林是从不收容被逐出的弟子。”

屈寒山悠然道:“或者,我可以替你说几句话。”

沉默了半晌,大肚和尚道:“谢谢。不过,与其在少林替我讲情,不如,烦劳屈大侠,在这儿替我这位兄弟说情还好。”

屈寒山脸色变了变道:“你知道他是谁?!”

大肚和尚道:“萧秋水。”

屈寒山厉声道:“你知道他犯了什么事?!”

大肚和尚道:“不知道。”

屈寒山目中已有杀气:“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帮他?!”

大肚和尚道:“是。”

屈寒山大奇道:“为什么?!”

大肚和尚平静地道:“因为今日如我俩调换位置,他一样会帮我的。”

屈寒山脸色一沉:“要是他作的是十恶不赦的事呢?!”

大肚和尚毫不考虑就说:“萧秋水不会作十恶不赦的事!”

屈寒山叱道:“我告诉你,他现在所做的正是该打下十八层地狱的事!”

阿弥陀佛。”大肚和尚平静地道:“那我也跟着去,”微笑向屈寒山道:“何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广东五虎的头垂得更低,萧秋水一颗心却在燃烧!

屈寒山目光收缩,已变得如剑般的锋利。

——他一生中,从没有这般生死相随的朋友!

所以他要立即除去这两人。

——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别人有的,总会感到刺眼。

屈寒山打从心里知道,他并不是不能击倒这两人,而是无法毁这两人的信任。

大肚和尚凝神以对,他知道面对屈寒山,可能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战。

萧秋水虽体力未曾复原,但他却斗志旺盛——他要为大肚和尚而战,要为崖上的唐方而战,山上的兄弟们而战:

——这种感情,仿佛就是天生的、应该的,连说“谢”字都属多余。

屈寒山怒笑道:

“那你就入地狱好了。”

一挥手,血影一闪,血影大师疾扑大肚和尚。

——要杀他们,就得先把大肚和尚与萧秋水分开。

屈寒山自己有把握在两招内击杀萧秋水。

血影大师本就恨大肚和尚入骨,一出手,左手火焰刀,右手血影掌!

大肚和尚猛吸一口气,一低头,一头冲了过去!

这两人用的是拼命招式,一旦交上了手,任何人都没办法把这两个好打杀的出家人分开了。

正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了了,你怎地如此冲动?”

人影一闪,竟挡在大肚和尚、血影大师之间。

血影大师怒叱道:“挡我者死!”

大肚和尚双掌一推,一阴一阳:“死者不生!”

那人却毫不闪躲,这一下,两大高手夹击,眼看那人就要命丧当堂。

那人一回身,面向大肚和尚,一个照面之下,大肚和尚却突然住了手。

那人再一返身,血影大师双掌已至,易掌为爪,少林虎爪,要把那挡着的人抓出十个血洞。

那人一扬手,虎爪抓在那人臂上,也不知怎的,血影忽然跌了出去,飞跌了出去。

来人却似无所觉——血影大师更觉震惊无比:他的双爪在钳住对方手臂,一股极大的力量,就在那人没有动手的情形下,直把他震飞出去。

萧秋水本凝神面对屈寒山,场中忽有变化,他一转身,就看见了那人:

青布衫、白布袜、黑布鞋——

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

就在萧秋水回头的刹那间,屈寒山本有十次机会可以杀死萧秋水。

但萧秋水此时已喜极叫出:“梁大侠!”

屈寒山觉得梁斗已望向这边来:他不能当着梁斗的脸,下手杀死萧秋水。

就在这一怔之间,梁斗已笑吟吟地向萧秋水道:“怎么啦?你穴道解了。”

这一声招呼,很是亲切,这时场中广东五虎,齐齐把拳恭声道:“梁大侠!”

梁斗把拳回礼。场中又多了一个人,一个苦着脸的人:“梁大侠上了阿坡岩,见不着古深,便说那里离五龙亭极近,要下来一趟,见一个人。”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康出渔。

他拦不住梁斗来此,生恐屈寒山见责,快话说明因由。

梁斗也笑向屈寒山道:“我本来就要来此的。”

屈寒山也向梁斗笑道:“梁大侠要见的是什么人?”

梁斗指着大肚和尚笑道:“要见这位大渡,传一句话,东海惠州林公子不来了,他要我转告大渡这句话。”

屈寒山强笑道:“喔,原来是这样。”

萧秋水突然嘶声嚷道:

“梁大侠,他,他就是‘权力帮’中‘剑王’!”

屈寒山就是权力帮之剑王?!

——萧秋水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第五章中国人有拳头、笔墨与志气

这一下,大家都着实吃了一惊。

萧秋水知道此时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屈寒山,他是权力帮中的剑王,两广两湖一路的人魔,都是他联系的!四绝一君,都为他所杀;杜月山前辈,也是他囚禁的。”

左常生、盛江北等人脸色阵红阵白,广东五虎一时迷茫不知所从,萧秋水知道他再说不完,屈寒山就不会让他有机会说下去的,有梁斗在,屈寒山当不至于在他说话之时杀他,因为这样做等于是不打自招,萧秋水喊道:

“你们不相信,可以检查他背门十二道要穴,‘九指神捕’胡十四曾拿住他留下指痕,……唐家唐朋也曾与之决战过,你们可以问那些人!”

萧秋水说那个话其实也没有把握,胡十四擒住屈寒山时,有没有留下痕印,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样说会使屈寒山投鼠忌器。

萧秋水继续嚷道:“这康出渔是权力帮中‘无名神魔’,他杀了张临意,萧东广和唐大……!”

萧秋水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他还是要说——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讲话的机会了。

“浣花剑派已被权力帮包围了,我们险死还生地逃出来,为的是告诉天下人这件事!”

康出渔“呛”然拔剑,怒叱:“这小子信口雌黄,该杀!”

一剑如日,炽刺而出!

一条人影一闪,到了萧秋水身前。

康出渔的剑即时刺不下去了,那人便是大侠梁斗。

梁斗缓缓地道:“让他说下去。”

萧秋水的血又热了,眼又亮了——大侠梁斗,愿意听信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子的话!

忽听屈寒山也道:“给他说下去,看他能说些什么。”

屈寒山就在梁斗和萧秋水背后;萧秋水依然可以感觉得出屈寒山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笑意。

“这些话,显然是权力帮着他说的,来分化我们的。”

梁斗也笑道:“也不一定有人会教他说,希望只是误会。”

萧秋水一颗心,又要往下沉去,只听屈寒山声音镇定地道:“这小子无凭无据,这样的谎言,也亏他说得出!”

萧秋水猛地灵机一动,大骂道:“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胡十四就在桂花轩附近!”

康出渔怒叱道:“胡说!胡十四早已给我们……!”

话未说完,梁斗与屈寒山都变了脸色1

一道极其尖锐的厉风,向梁斗飞袭而来!

更可怕的是厉风所挟带的无声剑光!

屈寒山已全力出手。

左手掌、右手剑,立志首先猝杀梁斗!

——梁斗背后当然没有眼睛,他当然也没有料到屈寒山真的就是“剑王”!

“剑王”却先要攻杀梁斗,惟有杀了梁斗,才能稳住大局,屈寒山心中,广东五虎等并不足畏。

——先杀梁斗!

这一剑一掌,屈寒山无疑己全力!

掌风陡起,梁斗就变了脸色!

他立时向前扑了出去,身形一矮,屈寒山剑刺梁斗后头,便落了个空。

但掌风还是劈中梁斗。

梁斗扑跌出去,人撞在柱子上,五龙亭哗啦啦倒塌下来。

萧秋水失声叫道:“梁大侠!”

却见残垣尘灰中,大侠梁斗竟神奇地站了起来。

梁斗甫站起来时,屈寒山全身绷紧。

但他马上发现梁斗嘴角溢血,脸如紫金,屈寒山才松弛下来。

萧秋水飞奔过去扶住梁斗,梁斗苦笑了一下,道:“屈兄,好厉害的掌法啊。”

屈寒山冷笑道:“梁大侠,端的好内力!”

梁斗闭目苦笑了一下,屈寒山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出手?!”

梁斗缓缓张目,道:“你的话。”

屈寒山目光收缩道:“我的话!”

梁斗居然还能笑道:“你的话。”

屈寒山反笑道:“我不相信我的话会出纰漏,我镇静得很!”

梁斗微笑道:“就是因为太镇静了,”梁斗笑笑又道:“要不是你,又何必这样镇定呢,人被冤诬总会有些生气的。”

说毕,“咯”地吐了一口血,屈寒山杀意大炽,切齿道:“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只好非杀你不可了。”

大侠梁斗疲倦地道:“我若不无一点点小聪明,待你掌剑俱至时才避开去,我就没有命在了。”伸手缓缓拍了拍萧秋水的手背道:“你替我护法,我要运功调息。”

萧秋水猛地热血上冲:大侠梁斗却已盘膝,闭上了双目。

——大侠梁斗,竟把性命就这样交了给他!

他!萧秋水!连武功都尚未成家的萧秋水!

屈寒山狞笑道:“他保护你?他保护得了自己就好了。”

梁斗依然紧闭双目,仿佛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

屈寒山冷笑道:“你这是闭目待毙!”

忽听一人道:“谁说的?!”

另一人道:“我说不是。”

又一人道:“有我们在,梁大侠怎会有事?!”

另一人说:“连屈大侠也不能!”

还有一人道:“什么屈大侠,简直是屈打屁!”

屈寒山的眼睛又变得像剑锋一般寒冷。

说话的人是广东五虎。

杀仔瞪着屈寒山道:“在广州,我们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梁大侠,一个是你。”

吴财接道:“可是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屈寒山突然大笑,笑了一会,笑声一歇,眯着眼睛道:“难道你们不怕死吗?”

罗海牛盯着屈寒山,眼睛冷而无情:“我们广东五虎怕过什么来!”

疯女咭咭笑了起来,又正色道:“我们只怕仁人义士,像你这种不仁不信不忠不义之辈,我们会怕就不是人!”

阿水厉声道:“我们本来最敬重的就是粱大侠,不是你,只要你敢动梁大侠和萧秋水分毫,我们就跟你拼!”

屈寒山怒道:“你们岂是我的对手!”

阿水双足踢出,声势凌人,屈寒山猛退一步,方才让过攻势,正待反击,猛见广东五虎各攻出一招后,又结成阵势,屈寒山回心一想五人所说的话:

“中国人有拳头、笔墨与志气

永远也不让人越雷池一步……”

——这像是哪一个人的诗句?

这五人联手五招,竟把“剑王”屈寒山迫退五步!

转念间,广东五虎又飞身过来,这次屈寒山一出剑,先封住五人的攻势,便在此时,忽听一声异响,广东五虎、大肚和尚、萧秋水回头一看,脸色皆变,而屈寒山等都现出了喜容:

来的人有八个。

“长天五剑”。

“狮公”、“虎婆”。

“刀魔”杜绝!

权力帮的主力到了。

屈寒山大笑道:“看你们往哪儿跑?”

左常生也欢笑道:“我们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钟无离狞笑道:“就抛你们在河里喂王八好了。”

柳有孔冷笑道:“不过还得先让我挑下了舌头。”

康劫生怪笑道:“这萧秋水要留给我。”

惟有盛江北苦笑道:“我看你们这次,倒是调兵遣将想晤死都几难咯。”

屈寒山立即道:“长天五剑,架起剑势,对付广东五虎。狮公虎婆、老常老盛,四人协助我先搏杀梁斗。血影、杜绝,干掉大肚。劫生、无离、有孔,击杀萧秋水!”

权力帮众齐声道:“是!”

以权力帮现时的阵容,萧秋水等人真连一丝机会、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生机原在人心里。

生命蓬勃的人,生机永不绝灭。

——唐方,唐方,我要跟他们拼了,你在哪里?

——超然,老铁,阿顾,你们又在那里?

他们没有来。

来的是五个人。

五个人同时自舟上登上亭内入不溅起一滴水。

只听一个沉宏,有力的声音道:“谁欺负广东五虎,就等于是欺侮咱们。”

另一个清朗、铿锵的女音道:“广东五虎就是广西五友的兄弟!”

又一个苍老、哑涩的声音道:“我们就是广西五友。”

再一个豪迈、通达的声音道:“梁大侠是我们恩人。”

更一个冷冽、巨炮似的爆烈声音道:“谁要杀他,我们就杀谁!”

萧秋水一听这五人的声音,喜悦无限,脱口呼出:“广西五友!”

只听“广东五虎”、“广西五友”齐声呼道:“江山如画,两广豪杰!”

一下子,少林洪华、躬背劳九、杂鹤施月、金刀胡福、铁钉李黑,广西五友,五个人都来了。

揭阳吴财、潮阳疯女、珠江杀仔、宝安罗海牛、梅县阿水,这广东五虎,本来就是在此邀约广西五友来的,而今救兵一到,自是欢悦莫已。

屈寒山脸色紫气隐现,疾道:“格杀毋论!”

他的话一说完,闪电一般,已到了梁斗面前!

——先杀梁斗,再稳大局。

屈寒山身形之快,不可想象,广州十虎皆未及阻拦,萧秋水大喝一声,全身一拦,硬挡在屈寒山身前。

倔寒山冷哼一声,一反肘,撞开萧秋水,面对梁斗而立,正待出剑,突见刀光一闪。

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

刀又回到了刀鞘里。

平凡的刀鞘。

刀呢?刀是不是平凡的刀?

拿刀的人是平凡的人。

大侠梁斗是不是平凡的人?

刀光一起,屈寒山立时倒窜出去。

栏上一串鲜血。

鲜红的血。

屈寒山一面倒飞,一面大叫道:“退——”

权力帮的人立即分四方窜散,瞬间一人不剩。

只剩下和风、日头、河水淌流,静静的栏杆和亭。

大侠梁斗,正缓缓地睁开了眼。

梁斗一睁开了眼,第一句就说:“他们不是退走,而是包围了我们。”

隔了半响,大肚和尚才第一个问得出来:“那我们该怎么办?”

“逃!”

大侠梁斗、广东五虎、广西五友、大肚和尚、萧秋水,一行十三人,开始窜逃。

——逃,逃到什么地方去?

“逃。”

“逃也是一种战略。”

“正如退也是一种反击。”

“屈寒山不知我已运气调息,内伤复元,中了我一刀,他要立即疗伤,故不敢恋战,所以必定会派人来盯梢。”

“他们是重组精兵,认准我们走投无路之时,才一举搏杀我们。”

“据知权力帮‘八大天王’中,‘鬼王’也从陕西到了广西。”

“我们必须退到一个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地方,再图反扑。”

这是大侠梁斗说的话。

“那我们逃到哪里去?”

这是大肚和尚问的话。

“丹霞,到丹霞去。”

梁斗呢。

大侠梁斗,外号“气吞丹霞”。

粤北山水离奇,以丹霞山力最。

丹霞除了有特殊的“丹霞地形”之外,还有著名的两关、一峡、三峰之胜。

百粤名山,又以裂谷赤岩的丹霞二美首屈一指。

梁斗原本就结庐在群山环抱的锦江锡石岩附近。

“风过竹林犹见寺,云生锡水更藏山。”

丹霞山。

别传寺。

这里的“别传寺”,不是明代永历遗臣金堡亦即澹归和尚所建之寺,而是在澹归之前,唐末牛独和尚所建的古寺。当时亦称“养老寨”。

别传寺与韶关南雄寺、清道峡山寺,为两粤三大名寺,由别传寺经石峡再上,攀“天梯铁锁”,登霞关即海山门,形势更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概。

循山路再上,即达丹霞极顶,有长老峰、海螺峰、室珠峰之胜。此所谓两关、一峡、三峰。

长老峰上观日出,为丹霞奇景,而别传寺山门高耸于丹霞山危崖,更是丹霞绝色。

锦江婉蜒,丹霞叠翠。

他们到了丹霞,四天的路程,已遭遇上五次的截杀。

梁斗没有出手。

广州十虎,加上大肚和尚、萧秋水,已打发了他们。

“这些人只是权力帮的小兵卒而已,屈寒山是用他们来逼我出手,看我伤势如何,再调集主力作歼灭战。”

“他亦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屈寒山怕的只是梁斗,而梁斗忌的亦是屈寒山。

他们若随便出手,便等于是暴露了自己的伤势情况,让对方明了真相。

这就是梁斗没有出手的原因。

也就是屈寒山一直追踪,而没亲自出手的主因。

一路上,萧秋水最是得益匪浅。

他除了与大肚和尚久别重晤外,还交到了十个好朋友,广东五虎和广西五友!

他跟他们聊夭,气愤时一起磨拳擦掌,高兴时笑成一团,简直好像结交了半辈子的朋友一般,他们无睹于“权力帮”的追杀,在寒夜的客栈里,大家拍着大腿欢唱“围炉曲”。

有一次他们就是一面唱,一面把“权力帮”的来袭打退。

大侠梁斗抚髯浅酌,一直微笑在看他们,有时也参在一起,一点都没有自居前辈的架子,跟他们好像朋友一样。在逃亡的路上,大伙几还结为兄弟。

——朋友!

萧秋水心里好温暖,但也很怀念: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他们呢?

要是他们在就好了!更热闹了!

也许在萧秋水等人外面的欢乐,莫如心中的悲寞,只是大敌当前,他们不趁机会笑一笑,说不定真会给紧张和优虑击倒,这却可能正是屈寒山有意营造出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声势,以及所期待的结果。

所以萧秋水等尽情欢乐,大吃大喝——有一次差点就中了“权力帮”在食物里下的毒,幸亏是躬背劳九江湖经验丰足,发现得快。

萧秋水另一获益是:梁斗一路上,指点他的武艺。

萧秋水的武功,尚不及广州十虎之一半,当然更不及大肚和尚,梁斗却不知怎地,很欣赏他:

——萧秋水凡吃喝时,不会忘记他任何一位朋友是否已有得吃有得喝?

——萧秋水每经过一路特殊地形时,总会记起来,并反复研究若少数人在此搏杀、或百万雄兵对峙时之阵势与形势。

——萧秋水过目不忘,而且学任何事都能马上融会贯通,吴财的舞蹈功夫,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吴财力战左常生之役,但萧秋水已全记熟,居然还作了一首曲子,配合舞的节奏,把它演化成一套剑术,这剑舞就叫做:“闻鸡起舞”。

国家多难,生灵涂炭,极须一剑镇神州、书剑定江山的豪杰来挽救如画江山——是以梁斗有念于此,悉心传授萧秋水武艺。

纵使萧秋水天悟聪敏,但武艺一事,浩瀚精深,自非三数日可以得其精髓,还得靠长期不辍的苦练。尤其梁斗的武功平实,乃化平凡为神奇。腐朽为不朽,萧秋水尚不能完全体会。

这日正午,他们已到了别传寺。

上午·大印和玉玺

上午的阳光,懒懒散散地罩照下来,万物苍翠的丹霞山,雅淡闲逸的别传寺,显得寂寂无息。

然而仍是有生息的。午饭的炊烟,袅袅升飘,仿佛到天际,淡得化不开,崖下流水鸣咽,深谷里碧丰的山泉,冲着大小各异的卵石,以飞快畅悦的身姿流去。

——好一条大江的身姿!

萧秋水心里暗赞叹。

梁斗深意地望着那清静的寺院,声调低微地感慨:“大印法师这么老了,还是在烧饭;”他仿佛重临旧地,从炊烟里也能看出谁人生的火,“那么玉玺和尚一定在河床汲水了。”他侧着望过去,只见山谷温泉的对岸,果然有一个年轻和尚在汲水。

梁斗笑着向萧秋水道:“你和海牛下去招呼一声,就说梁斗回来了;”又向众人挥挥手道:“我们这就进去,大印法师是有道高僧,诸位大可随便,但不宜过于喧嚷。”

金刀胡福自然明白梁斗之意,当下笑道:“梁大侠请放心,我们到别传寺中,自会检点便是。”

梁斗豁然笑道:“本来大家武林中人,亦不必讲较这些繁文褥节。大印法师武功亦颇深湛,经学渊博,但寺中常住有读书秀才,他们在此结庐苦读,且有掸宗饱学之士在此,不得不迁就一二。请位当然知道,这些前龙图学士,最好还是不惹为妙。”

言罢哈哈一笑,相邀下山,往别传寺走去。

萧秋水与罗海牛相觑一眼,耸肩一笑,罗海牛道:“也不知皇帝豢养这些所谓饱学之士,有什么因由!这些人大都是愿降求和之辈,与敌军鏖战未竟,他们已吓得屁滚尿流了。”

萧秋水一笑道:“自古良药苦口,忠臣剖心,算了吧,听说大侠梁斗曾在别传寺盘桓甚久,皆因两位方外之交,一是大印法师,另一就是这位玉玺,我们还是下去招呼一声吧,”

罗海牛奇道:“暖,你既未识梁大侠在先,又何从得知这些?怎么我不知道的。”

萧秋水朗笑道:“消息来源,一是江湖传言,一是典籍所载,我就是从书本上得知的。”

罗海牛“哦”了一声道:“梁大侠的生平事迹,已记在书籍之上了?”

萧秋水望着天上悠然的云,山谷河水凉凉,轻叹道:“梁大侠年少时行侠仗义的轶事,早已记入史册之中,以及日后江湖后辈的心中了。”

佛相庄严,香烟袅袅,看来不久前正有虔诚的香客来上过香。

大雄宝殿的四大金刚,面容看来是怒的,但无论手执金鞭或手抱琵琶,在坐莲佛像前都成了低眉垂目的守护神相。

大侠粱斗很喜欢这里,他呵呵笑道:“你们请坐,我进去招呼主持一声,再给你们安排香客房。”

忽地“喀噪”一声,内月门走出一名白衣中年人,国字口脸,容态有些似当朝重臣,却一身白了打扮,梁斗一揖笑道:“雍学士,史记之后,可又穷研什么高深学问?”

那人似未料到大殿有人,猛地一震,随即答道:“现攻汉书,史记毕竟谬言测度颇多,不如汉书乃金石之文,正气之言,不愧为儒者之法制!”

随即瞪了梁斗一眼,又道:“怎么?你这两广名侠,到江湖去溜了个圈,又回来净禅么?”

梁斗轻笑道:“回来跟学士请教学问。向法师询经,跟玉奎对弃。”

雍学土摇首摆脑说:“读书么?弟可奉陪!现下大印在厨煮斋,玉玺在溪边……”

梁斗道:“来时已见,”旋向广州十友及大肚和尚等道:“这位是朝廷大学士雍希羽,这几位是江湖的好汉,武林中的豪侠。”

众人忙作揖答礼。惟雍希羽学士却态度据傲,众人也对他没甚兴趣,雍希羽却道:“诸位请坐,老夫对琴弃禅佛之道,所知不多,但除读书之好外.尚对茶道甚嗜;丹霞本以地形为胜,产茶亦以奇胜。”说着竟在袖子里掏出一壶袖珍的小红花壶,继续道:“待我煮水热茶,再跟诸位论道。”

众人自是无心听雍希羽的腐迂之论,但一听喝茶,倒是大喜。

“金刀”胡福道:“学士盛意拳拳,弟等甚感——”

“铁钉”李黑却截道,“哈!我正是口渴!”

杀仔也嚷道:“好哇,你冲茶,我一定喝!”

梁斗一笑,雍希羽却变了脸色。梁斗本也对此等迂儒礼士不放在眼里,遂而笑向大家抱拳道:“我去厨房拜谒一位旧交,你们就在此地,‘陪’雍学士饮茶吧。”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说好,广东五虎等更嫌雍学士泡茶太慢,潮阳疯女、杂鹤施月忙去生火,紫金阿水却一手把雍学士手中的茶抢过来,一口饮尽,一面还嘀咕道:“怎么茶壶这样小,才不够我们喝哩。”

雍学士干瞪着眼,喃喃地道:“这些人,真糟塌了我的好茶叶,我的好茶壶!”

大侠梁斗转身进了内殿,广州十友的笑声渐渐当然隔绝了。

阳光从殿柱洒进来,山中很静寂,权力帮的人有没有追上来呢?梁斗想。他想起武林中、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年轻而卓越的权力帮帮主李沉舟。

他走过一段长廊,踱过菜圃,到了一处月洞门,稍稍驻足在一间小房子外,炊烟正自这茅屋上冒出来。

梁斗轻轻叫了一声:“主持。”

里面没有应声,但梁斗知道烧饭的人一定是大印。只有大印法师烧菜时的灶烟有这样淡雅。

梁斗再唤了一声:“大印。”

然后他就推开了门,门“喉呀”打开,梁斗忽然想了二句诗:

“日暮掩柴扉”。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幅画,以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诗。他打开了门,就看见穿粗布的大印禅师,巨背对着他,蹲着面对生着微火的灶口,锅上未熟的白米饭,像珍珠一般清亮,饭香扑鼻,热烟很浓,而且有点呛人。

梁斗再叫了一声:“大印”。

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一手扶住门扉,大印猛然背向他疾撞过来!

更可怕的是,在浓烟中,一人闪电般自大印禅师身形旁疾闪出来,一剑如华,直夺梁斗之咽喉!

萧秋水和罗海牛小心地自那大大小小不同的圆滑石块间下了山崖,那汲水的和尚离他们愈来愈近。

这峡谷风景如画,溪水因是山泉,不但清晰,而且冰凉剔透,萧秋水叫了“大师”一声,对方只顾打水,未曾听见,罗海牛又“喂”了一声,萧秋水制止道:“咱们还是走前一点再招呼吧。”

于是两人走前去。

萧秋水一面留意着踏脚的卵石,因十分之滑,卵石间隔着一些水畦,水质很清,但奇怪连半只蜉游也没有游身其间。

萧秋水在“锦江四兄弟”时期,曾到过石山、洛水、野流等地,但凡岩岸裂缝间,又靠近水源者,必有小鱼生物穿游于其中,这不觉令萧秋水心生奇怪,回头一望,没有了来路,却见一遍茫茫,不远处的岩块上死了一头狼,竟是活生生饿死的!

这时两人已行近那青年和尚处,罗海牛出口叫道:“喂,玉玺师兄……”

那和尚停止了汲水,缓缓回过头来——

第六章剑王与火王

剑如毒蛇之信,快而阴狠!

最要命的是浓烟遮住了视线,而大印法师的身体又撞向梁斗!

梁斗想往后退,但背后又响起一道疾风!

枪眷西风,是切断梁斗后路的一击!

梁斗突然出刀!

刀光一闪!

刀架住了剑。

星花四溅。

刀和剑立即又不见了。

梁斗另一只手,扶住了大印法师的来势!

然而“霍”地一声,大印法师的背后,竟射出三支劲箭!

距离短,劲箭急,那推动力之强,绝对不是人所能射得出来的!

梁斗在百忙中一矮身,后面枪尖落空,只听一声惨叫,一人倒飞而出,被三道强矢射得倒飞一丈,钉在井院墙上,“佛”字上边!

出剑的人冷笑一声,高大的身影已窜了出去。

梁斗想追,但他急于要看大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很快有了结果:

大印法师已经死了。

大印法师潜心佛学,但内功修为极高,外家大手印更是一绝,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武功无一是他之敌。

大印法师是怎么死的呢?

大印的脸孔已被烧焦,但衣服却丝毫没有烧的的痕迹。

火王!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火王”!

除火王外,天下之间没有人能运用人力到如此巧妙的地步。

大印背后的衣服内,被装上弹簧的劲弓,那三枚快矢,就是在这里射出来的。

梁斗就是因为肯定这身影和衣饰,确是大印法师,所以才险遭毒手。

但他之所以能接下屈寒山猝然一剑,因为他早有戒心。

屋内白烟不该那未浓。大印精于厨艺,他烧饭时不可能像个第一次生火的官宦小姐。

大师一定会听到他的呼唤。大印法师每次见到他都失去了佛家的恬静,抱住他热烈问好。

那白米饭未煮熟,但柴火已将熄。这些不正常的情形,都不是大印法师平时会犯的。

所以梁斗立即有了防备。

烟囱上的烟,的确是大印生的火,然而就在他想入大厅,未进厨房之前,敌方已下了毒手,烧死了大印,装上了弓箭,设下了陷阱,还留待剑王志在必得的一击:

大印被杀,自己被暗算;剑王一击而退,火王不在这里,那么:

那大厅上要泡茶的雍学士是敌是友?

那溪水边打水的年轻和尚又是谁?

大侠梁斗猛想到这里,脚底好像烧的了似的,“飕”地窜了出去:

他手心都是冷汗!

山静谷幽,那青年和尚缓缓回过头来。

就在此时,萧秋水忽然嗅到一种十分焦辣的异味。

河水清清,何来异味?

那和尚一笑。

罗海牛踏前一步道:“大师佛号玉玺?”

和尚合什:“阿弥陀佛。”

罗海牛再趋近一步道:“有故人来了。”

和尚低首:“阿弥陀佛。”

罗海牛生恐那和尚不知是梁斗来了,道:“是梁大侠回来了。”

和尚抬首,萧秋水与他打了一个照面,只觉和尚的双眸,如像火烧一般的的亮,不禁震了一震,那和尚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要杀你。”

这是他第一句话。

也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一说完,和尚一扬手,一团火打出,全座幽谷立时变成了火海,而和尚也在火焰中离奇地消失了。

梁斗像箭一般冲出去的时候,广州五虎正泡好了茶,分别倒了几杯,少林洪华、潮阳疯女正把茶往嘴里倒之际。

这时梁斗大呼之声隐然从七八层院落外传了过来,话音无限惶急:

“这茶万万喝不得。”

铁钉李黑一出手。“乒”、“乓”打翻了疯女和洪华的杯子,杂鹤施月,杀仔都霍地站起,厉瞪着雍学士。

雍学士冷笑,端茶的手,抖也不抖一下。

躬背劳九哑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雍学士却望都不望劳九一下。

好人胡福脾气最好,也忍不住摘下背上大刀。

就在这时,梁斗到了。

他只比他的声音到了稍后一些。他一到,看到现场,知未出事,心里放下大石。

“大印被杀,火王已至!”

广州九友一愣,纷纷道:“大印法师已死?!”

“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的“火王”么?”

“那么这人是谁?”

最后这一个问题,使大家都静了下来,阿水一手捡起杯子,向梁斗一递道:“这杯茶……”

梁斗表情肃然,一摇手,目光注视雍学士。众人随梁斗目光望去,只见雍学士神色冷峻,嘴角带一丝讥俏的微笑,把他手中那杯同一个茶壶的茶水,一口喝光。

梁斗一揖道:“多有得罪……”猛地一震,失声叫道:“秋水他——!”语音未毕,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大殿内。

广州九友与大肚和尚一听,也是变了脸色。

——大印法师既然已死,他的师弟玉玺焉能幸存?而萧秋水、罗斗正是找上玉玺大师!

火焰迎脸喷来,罗海牛首当其冲,大叫一声,双手一遮,往后即退,手背已被炙伤。这时萧秋水所立各处已起大火,和尚料定他们必死,也没追击,立即离去。

罗海牛急痛攻心,冲了几处,火海中,那大小各异的石块,竟似阵势,方圆之地,罗海牛却是冲不出去,火势蔓延愈快,两人眼看就要烧死。

原来萧秋水闻到的焦辣之味,正是上游流来之极易燃之黑油的味道,卵石之间积有水洼,一烧之下,炽不可遏,萧秋水即是因异味而踯躅,故未似罗海牛靠近那和尚,方才免于被烧伤。

但此刻火势已蔓遍,那奇石之阵,又非一时所能破,石头之间。又是火海,罗海牛三闯不破,热气炙人,又被烧的几处,痛不可耐,眼看一脚就要踩进火坑里去。

这时大侠梁斗已到了。

他到了,和尚己不见,幽谷已成火海。

纵然萧秋水、罗海牛在里面,他也没法子去救了。

溪水一直烘烘流了下去,流的是一排火团。

梁斗一跺足,切齿道:“火王!”

这时大肚和尚和广州九虎也到了,亦目睹了这情景。

雍学士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身旁,他来得好像比大肚和尚等还快上一些。

大肚和尚嚷道:“快救火!”

李黑急着皱眉:“用什么来救?!”

救人,只有用水。

但连流水都成了火焰。

水能克火,但以火御水来发挥火力,只有“火王”能!

就在这时,雍学士忽然扑了下去。

他直勾勾地跌了下去,就在疯女等忍不住要失声惊呼时,他忽地一转,又直勾勾地头上脚下踏着了实地,连膝头盖都不弯曲一下。

就在他下去的时候,河水突然涨了,大量的流水把火势完全吞没,没有熄灭的火油则冲蚀到下游去。

一下子,火舌全灭。

众人十分震讶,但更重要的是搜寻萧秋水和罗海牛。

火势那么凌厉,就算雍学士灭火得快,萧秋水二人的情形还是不堪设想。

大肚和尚等人只敢想望能够找到二人的骸首也好。

但是没有。

洁白的卵石,全被烧焦,一头狼尸,亦被烤熟,却没有萧秋水和罗海牛的踪影。

揭阳吴财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更担心了起来:“幸好他们不在!——但他们在哪里?!”珠江杀仔张口大呼道:“喂——萧兄弟——罗斗官——你——们——在——哪——里——!”

叫声撼天,才刚叫完,忽听有人应道:“我们在这里。”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萧秋水,衣服的焦数处,身上抱着已晕过去的罗海牛,自庙门内奔出。

众人心中舒了一口气,忙迎接萧秋水,高兴得一时讲不出话来,只握着萧秋水的手,也不知怎么好。有几人观看罗海牛伤势,手背与腿部,都被的伤,但无大碍,才放下心来,萧秋水只跟大家分开一阵子,却如久别重逢,在死亡关口兜了一个圈圈来。见大家如许激动如此关怀,萧秋水也不觉目中有泪。

梁斗忙救治罗海牛。大家则追问萧秋水经过:

原来当时火舌逼人,而萧、罗又为阵势所困,罗海牛急于突围,反被灼伤,萧秋水却静立不动,在苦苦追思。他走近和尚的时候,因水池中无活鱼而生疑,再加上狼饿死于此,使他想到,连狼都闯不出此地——亦即这些看来颇为杂乱无章的大石头小石头,却是布局周密、杀着凌厉的阵势。

所以他一进阵的时候,虽不明布阵的人是敌是友,却特别留了心。

他的外祖母乃天下三大易容大家之“慕容、上官、费”之费家费宫娥,凡谙易容术者,往往对阵法也略有所知,萧秋水家学渊源,而他又自小聪慧,善察秋毫,留心之下,果被他看出来这阵排列,乃按照“八阵图”之势。

八阵图乃三国时孔明所创,杜甫有语云: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萧秋水一想之下,这石与江水,并不是分开的,而是连成一系的阵势,就在这时,那辛辣之异味传来,直释了他心中的疑团。

——以阵势困,再用火攻。

所以萧秋水走近之时,小心起见,已在石上留下了记号。

他用脚尖踢翻了石块。一一石块有些浸在水中,一旦被踢翻,浸淋的一面与其他久晒的石块一比,是明而显见的,而又甚易做到的。

——从哪里来,就从那里出去便可。

只是人在火海中,为火所眩,一时无法闯出此阵,很容易被烧死,萧秋水之所以静立不动,是要在猛烈的火光中找出来路。

一旦找出来路,他就急退。

他身上也被烧伤,——罗海牛武功虽比他高,但因太过冲动,的伤多处,已痛不欲生,”萧秋水一把拉住他,闯了出去。

他一既离火海,立即冲上山崖,翻径而入,要通知庙里的大侠梁斗他们——玉玺和尚既不是好人,别传寺里其他的人更要小心!

恰在此时,梁斗已率众冲出来救他,目睹火势,以为两人已葬身火海。雍学士平息火焰后,众人正惊疑不见二人时,萧秋水亦在寺内遍寻不见人,再冲出寺门,只见大家都在,这一番见面,真宛若再世为人。

萧秋水这一番话说下来,真是惊险万分,众人满心喜悦萧、罗之能脱围,而梁斗对萧却衷心激赏。

——这小伙子急智、聪慧、应变都过人,能够在“火王”的火阵下逃生的,迄今又有几人,罗海牛武功虽远胜萧秋水,这次却仍为萧秋水所救,方能脱险。

阿水忽然往下一跪,向萧秋水“咚咚咚”叩了三个头,萧秋水慌忙起身,乱了手脚,急道:“怎可以!怎能……!”

阿水神情坚毅,道:“我们与罗小爷儿是拜把兄弟,你救了他命,就等于救了咱们,我要在此叩谢你的大恩!”说着又“咚咚咚”地叩礼起来。

其他的两广八虎一听,竟也纷纷下跪,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亦连忙下跪,拜作一团,梁斗微笑看着,雍学士却冷哼了一声。

梁斗微笑抬头:“这些江湖好汉,礼俗不同朝臣,雍先生莫要见怪。”

雍希羽冷笑道:“你是指我迂腐,不了解武林中人的重义轻利,随时为朋友抛头颅、洒热血了?”

梁斗笑道:“雍兄,你要我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雍希羽之招扇一扬,没有吭声。吴财却忍不住问道:“真话怎么说?”胡福也问了一句:“假话又怎么说?”

梁斗淡淡一笑道:“真话就是雍学士不是雍学士,刚才一招以水漫火,天下间,不会多过三个人使得出来;”梁斗顿了一顿又道:

“我知道‘权力帮,有个“水王”,但水王应不会破火王的火阵,”梁斗笑笑又道:“如果是说假话,那么雍学士就是雍学士,好茶道、爱读书的雍学士。”

雍希羽铁着脸孔,依然没有作声,众人还待追问,榻上被烧伤的罗海牛忽然呻吟了一声,似要转醒,众人又把注意力全移转到他身上。

罗海牛呻吟了一声,第一句就问:“萧兄弟呢?”

萧秋水忙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梁斗欣然道:“他无大碍了。”众人正舒了一口气,忽闻山后地动天惊,一阵轰隆,连别传寺都为之晃动不已,众人面面相觑,雍希羽铁着脸色道:“权力帮已炸毁后山,封锁了我们的退路,”他目光远远眺向大门外,山峰上,有蓝天白云。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投降,二是冲出去。”

众人相顾无言。梁斗淡淡笑道:“还有第三条路。”

雍希羽道:“什么路?”

梁斗道:“我们不投降,也不冲出去,我们就留守在这里,与权力帮央一死战!”

萧秋水、李黑、杀仔,大肚和尚等一路上饱受追击,早已憋不住,一听之下,热血上冲,大叫道:“好!”

梁斗眯着眼睛看着雍学士,本来平凡的目光竟有说不尽的慧黠:“只不知你要留,还是要走?”

雍学士忽然干笑一声,缓缓自袖子取出了红色茶壶,吸了一口,慢慢地道:“你看我像留,还是像走?”

梁斗的目光已变得如刀锋一般凌利,但仍悠悠地道:“你走不了。”

雍学士脸色变了,“你要强留?!”

梁斗笑笑,摇了摇头:“是权力帮留你。”

劳九、阿九都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究竟是谁?”

雍学士脸色阵青阵白,大侠梁斗笑笑不再言语。

午饭时间。这顿饭是施月、疯女弄的,吴财因是杂技舞艺人出身,也会烧菜煮饭,阿水虽是女子,但平时粗心,根本不会这门手艺,只有砍柴的份。

他们烧出来的饭菜虽绝不如大印,但也可以下咽。

萧秋水在吃饭时好怀念他的母亲萧夫人。每次决战前后,萧夫人总是弄出一些好菜色,使大家大快朵颐,能吃得那么滋味的一顿饭,仿佛流血流汗也是值得的了。

饭后的梁斗和雍学士都负手站在寺前,面对着云海山色,悠然神往,又似各怀机心。

梁斗向大家道:“权力帮既已炸毁了丹霞后路,便是要在这里与我们决一死战。权力帮‘八大天王’中,据我所知的,确已到了‘剑王’和‘火王’。他们的重要实力,至少有‘十九人魔’中的杜绝、康出渔、血影大师、盛江北、左常生等,还有康劫生、钟无离、柳有孔、狮公虎婆、长天五剑等。在实力上,我们占于下风,敌暗我明,我们不如死守别传寺,省得被他们分散后,再逐个击破,”

金刀胡福是两广十虎中较有见地的一个:“权力帮现在还不攻击,是在等什么呢?”

梁斗沉吟道:“等援兵,或等天黑——”梁斗望着翻翻腾腾、沉浮不定的云朵,叹道:“现在我们踞海山门,只要从这边戍守,任何人过不了‘天梯铁镇’,易守难攻,但一到晚上……”

在旁边脸色沉着的雍学士加了一句:“我们就成了难守易攻了。”

萧秋水突然道:“也不见得易攻。权力帮之所以现在不攻,是想诱我们先攻,我们出击,他们在山间埋伏,一旦我们连这据点都失去,则退无死所了。”

雍希羽脸色变了变,很是不悦:“那你不想突围了,困死在此?!”

萧秋水不加思索地道,“等。惟有等。对方要的是我们急躁,急躁只有送死,我们守在这里,至少还有安身之地。”

雍学士冷笑道:“别传寺除后院有些蔬菜之外,鸡鸭泵大之类,一概绝灭,我们能撑到几时?权力帮人多势众,后援又至,你怎么办了还有,他们发起狠来放一把火烧,你又躲得过么?”

萧秋水一时为之语塞。大侠梁斗却对他投嘉许的一眼,笑道:“雍兄不用担心,我们能等,急的反而是权力帮。权力帮若调得出后援,早就该来了,而且早就歼灭了我们。据情势看来,权力帮也正有大敌当前,拨不出入手来援,所以‘剑王’等才迟迟未发动。”梁斗笑了又笑道:“至于放火,有雍兄在,我们不怕。”

只见雍学士脸色又是一变。梁斗改换了话题道:“我们在五龙亭一役,打得十分轰动,广东武林,大概会传了出去,权力帮纵有后援,难道不怕我们也有救兵么?这一路来,我都留下了记号,权力帮与我们长期对峙,究竟不是善策。”

雍学士冷笑道:“普天之下,敢与权力帮作对的,又有什么门派?!等他们来救,简直就是作梦!”

梁斗正色道:“纵各大门派忌于权力帮人多势众,至少少林、武当二派,还是会仗义出手的。”

雍学士一听“少林”、“武当”二派,也不敢乱说,数百年来,这两派已俨如武林宗主,天大的事,也担得下,雍学士沉声道:“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梁斗却悠然笑道:“但这里就有近水。长江三峡之总瓢把子,朱大天王的人,也向与权力帮不睦,说不定可以制住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帮’。”

雍学上不再言语。梁斗又道:“当前之务,是先守好别传寺前后。以免背腹受敌,但得要保持紧密通讯,以免为敌所乘,更重要的是要守好前路唯一雨道:就是登霞关的海山门。”

广州十虎与萧秋水,大肚和尚等恭声道:“我等愿听梁大侠调度。”

梁大侠笑道:“不能说调度,是合作防御。这里是我们的背水一战,再退,就没有路。”

雍学士冷哼一声,脸色甚是难看。萧秋水却道:“依情形看来,权力帮人数实力虽占上风,但地利却不如我们,他们此刻不施硬攻,却用陷阱狙杀,想来兵力必相差不远,所以先困住我们:一是诱我们冲杀下山,自乱阵脚;二是制造气氛,迫使我们紧张,反生畏惧之情。所以我们应该轻松下来,沉着对敌。”

梁斗嘉许地道:“此说甚是。我们不但要自成联络网,还要在死守之时,创造反攻的契机,先消灭一两个主要敌人,可以减轻压力,取得胜机。”梁斗望望天色,悠然一叹道:“现在于时已过,我们即刻就要开始布署。”

中午·闯关

本来是晴天,又下过了一阵凄雨,那遥远的山谷间云朵变化莫测,萧秋水把守丹霞,天梯锁云,远处向阳的大山挂了一道飞瀑。萧秋水想念唐方。

唐方的发。唐方的衣。——唐方唐方你可知我此时?

阳光透过六月的夏雨煦微映照下来,披照在水间成一丝丝的金线网状,萧秋水对着雨雾氖氢,但那草木皆兵的天险,却生起了大雨。

有一天他要到长城万里,退西夏,击金兵,有一天他要到蒙古去长啸……

有一天他要和唐方和兄弟们,遍游大好山川,传扬“神州结义”精神——!

“怎么?有没有动静?”他朗声问,大肚和尚就守在他山海门后的顶峰上,他则守在关前,万一有事,前后可有个照应。

大肚和尚没有答他。萧秋水心里一凛,以为大肚和尚出事了,三两个箭步,窜上山巅,山巅这儿,更是高爽,劲风细雨,可以看到丹霞红上的特殊地形,以及别传寺的轮廓,大肚和尚看似打坐,却发出鼾声,原来睡了:

萧秋水真没好气,如此强敌当前,大渡居然睡了。他自小与大渡和尚在一起,知道他的个性,这人累了就要睡,醉了就要打人,是奈何他不得的。

萧秋水迎风长吸了一口气——突然发觉,五点人影,自下而上,疾扑海山门。

这五人来势十分汹汹,而且不住回头,似有惊恐,萧秋水不及长啸——长啸乃梁斗所定通知来敌之讯号——他一脚踢向大渡,飞身而下,要在五人未闯过丹霞关之前,先抢得把住关口。

丹霞关是著名天险。轻功再好的人,也只有拾唯一的险窄之铁梯而上。丹霞门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功夫再高,只要一人把住关口,真是不易抢度,可谓死地。粱斗见萧秋水武功不高,但夭资聪明,便由他把守此要关。

今萧秋水一心想先夺得正门。说时迟,那时快,萧秋水自上而下,疾掠倏降,疾落关门;五人自上而下,居然奔势不比萧秋水差,飞扑关口!

这一下电光火石,几乎是毫厘之差,萧秋水猛拦扑关口,五人亦已到了关前,都是在同时刹那间。

五人一怔,似未料到萧秋水反应如此之快,又如此年轻,竟敢挡在他们身前。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一看知是五个身着灰袍、太阳穴高鼓、目中精光炯炯的老人,却是从未见过,喝问道:“五位是——?”

一语未毕,一个灰袍黑点的老人霹雳一般地断喝:“什那小丑,也来挡路!”

两个猛打了一个照面,那老者“呛”地拔出长剑,剑势“格勒勒”一阵异声,犹如开山倒树,萧秋水一看,知道来人剑法修为在自己之上,又事有溪跷,但自己既不能闪躲,更不能退,只要离开半步,便给人夺了关门,萧秋水把心一横,一剑疾刺了出去!

此刻他的武功,剑法精妙,已远胜数日前的他,这一下反击,令老者一怔,若要刺中萧秋水,自己也得拼上一剑。他与萧秋水并无怨仇,萧秋水一上来就用了拼命打法,倒让他吃了一惊。

这老者应敌经验,十分丰富,当下临危不乱,剑势一收,错步避开一剑,但山径十分偏狭,下面便是万丈深崖,老者回剑之间,便无立足所,被逼退了三级。

石级只容一人之位,前面老者一退,后面的四位老人为免撞在一起,也不得不退,这一退之间,不啻是萧秋水的一剑迫退了他们;而这五人,又是武林之中大大有名的前辈,这一口乌气哪里能忍,前面老者大吼一声,挥剑又上!

这一下剑锋所至,轰隆有声,萧秋水心中暗惊,他父亲萧西楼是当今七大名剑之一,曾跟他提过这种“腾雷剑法”。萧秋水当下以密集阴柔,潇洒自如的“浣花剑法”,紧守中门,老者剑法虽高,但萧秋水一夫当关,加上居高临下,老者无法越雷池半步。

这老者闯不过去,后面四人下自着急,因山路狭隘,也腾不出空位过去帮忙,急得不断吆喝。

萧秋水夺得有利情形,紧守关口,那老者武功原高于他,但萧秋水近日武功激进,与老者已是伯仲之间,这一来得地势之利,反而把老者逼得忙不过来。

这五人尚未上山,就为一年轻小伙子所挫,自是怒急攻心,怪吼连连,忽听一声怪叱,另一着灰衣短褂的老者猛拔身而起,在万丈高崖上,居然掠身飞起,连萧秋水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叫道:“小心!”

这老者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到原先使“腾雷剑法”那老者头顶上,一足沾头,“刷”地出剑,萧秋水头一偏,只觉头上一凉,才听到“刷刷刷”三声,原来这剑势几乎比声音还炔,饶是萧秋水闪躲敏捷,头皮也给擦伤了一剑。

萧秋水此惊非同小可,忙打起精神,那两名老者,一用、闪电剑法”,一用“腾雷剑法”,一上一下,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丝毫不影响剑法运用。

以二战一,萧秋水尽落下风;但偏于地利,还制得住二人凌厉的攻势。

这两名老者,合战萧秋水,居然还撂之不倒,不但惊讶,又觉丢脸,两人怪吼一声,只听后面一灰衣白斑老者清啸一声,另一灰袍蓝袄老者亦大喝一声,左右齐上,竟落在使“腾雷剑法,,的老者左右肩上,“铮铮”双双出剑,萧秋水更是凶险。

这四人搭配,像多年训练一般,合作无间,后面两人,一使“蝴蝶剑法”,一施“鸳鸯剑法”,又丝毫不影响原先“腾雷剑法,,以及用“闪电剑法”两老人的剑招,萧秋水遂险象迭生。

萧秋水忽然想起“长天五剑”——这五老虽不是长天五剑,但应用五人合击剑阵之妙,却酷似“长天五剑”!

这五人究竟是谁?

萧秋水已无暇细想,忽地“飕”声急响,一剑已由下而上,刺向他的小腹!

待他发觉时已迟,剑已及腹,萧秋水如不退,就得被刺肠穿腹。

如回剑招架,则上路尽在四剑袭击之下。

如退,则关口被夺。

这一剑,来得全无征兆,在四剑吸引萧秋水注意力之时,第五名灰衣绿衫的老者,突然使“腾雷剑法”自第一名老者胯下,急挑攻出!

“断门剑法”!

这一种歹毒剑法,又名“绝子绝孙剑”。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怪叫,一人喊道:“已通知梁大侠!”

六个字讲得急,出手更急,也一头钻过萧秋水胯下,一合手,作“阿弥陀佛”势,却挟住了剑身!

来人正是午寐刚醒的大肚和尚!

第七章丹霞山之战

大肚和尚双掌是挟住其中一名使“断门剑法”老者的剑尖,但其余四位老者的攻势,却更为凌厉。

大肚和尚双掌制住一名老者的剑,看来是妙着,但大肚和尚武功本就还在萧秋水之上,至少可以缠住两名老者的攻势,但而今双掌一合,与那名老者,两人都僵住了。

然而萧秋水又如何是那四名老者合击之敌?

就在这时,只闻一声急啸,起自山顶,再响起时己在山腰,转眼到了萧秋水背后,萧秋水只觉眼前人影一花:青衣、白袜、黑布鞋!

梁斗!

梁斗一到,抬手已抢下一把剑。

五人齐叱,三柄剑已刺向梁斗。

梁斗出刀。刀光一闪。隐没不见。

五人一阵怒喝,闪人追了七八步,差点相互挤落山崖。

惟有那名手中长剑被挟的老者,脱不得身,变成在丹霞关口,只有他和大肚和尚、萧秋水。以及大侠梁斗对峙。

梁斗目中杀气一闪,倏听背后有人道:“住手!”

那五名老者,如闻律令般,立刻住了手,那与大肚和尚抢剑的者者,竟也放弃夺剑,五人齐立,拱手当胸,右手中指竖起,左手尾指弯曲,恭声喊道:“水上龙王,天上人王;”

只见来的人是雍学士,他也直立诵了两句:“上天人地,唯我是王。”

旁观人一见,显然雍学士的身份地位甚高,五名老者神态十分恭谨。梁斗忽然笑道:“你果然是。”

雍学士冷笑一声:“你猜得不错。”

梁斗目光闪动:“那这五位就是长江岸上著名的‘五剑’神叟了?”

萧秋水失声道:“‘五剑神叟’,是朱大天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五剑’?!”

那五人冷哼一声,爱理不理。粱斗笑道:“正是他们。至于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双神君’中之‘柔水神君’,他与‘烈火神君’,是朱大天王最得力的高手,长江一带,雍先生真可是大大有名。”

柔水神君雍学士冷笑道:“据说你和几名手下在秭归杀了‘长江三英’,而且又在高要与‘长江四棍’起冲突……”

萧秋水却突然打断道:“不是手下,而是兄弟。”

柔水神君脸色一变,他横行江湖,谁人敢对他如此不敬,何况萧秋水对他来说,只是晚辈中的晚辈,居然敢这样对他说话!柔水神君正待发作,梁斗却道:“只不知权力帮为何把雍神君也列为歼灭对象?”

柔水神君沉着脸道:“权力帮向来把朱大天王的人,视作肉中的毒刺。”

梁斗笑道:“朱大天王岂是李沉舟的一根毒刺而已!”

柔水神君脸色登时柔缓起来:“我说的毒刺,是致命的,致权力帮的性命!”

梁斗道:“那么,在别传寺中,权力帮‘八大天上’中的‘火王’本是来伏击你的?”

柔水神君沉声道:“起先我也以为两广十虎等亦是权力帮派来的人。我们之所以聚合一起,可以说完全是巧合。”

梁斗道:“不过这也使‘剑王’和‘火王’相会一道。”

大肚和尚冷笑道:“怕什么,我们就跟他们拼了!”

梁斗笑道:“现在‘五剑’都来了,以五位老前辈的武功,自然是大增我们的实力。奇怪的是权力帮怎会让你们冲上山来?”

“蝴蝶剑”的老叟史道:“我们一路上山,也没遇到阻敌。”

“鸳鸯剑”的老叟也道:“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梁斗望望天色,山中早暮。

雾渐浓。

别传寺在浓雾中,似有似无。山壁气势之凝重,犹如劈面压来。

怎么权力帮一点动静也没有?

既没有发动,更没有抢攻。

他们究竟已闯入了别传寺周围,还是只在山腰展开包围?

山静,连鸟声也没有,山中雾暮四合。

下午·笛子、二胡、琴

权力帮究竟在哪里?他们在做着些什么?

萧秋水看着浓雾慢慢地涌上来,笼罩住海山门:这浓雾之中,究竟有几个敌人?

但萧秋水看着浓雾,一直幻化着唐方的形象。

——唐方,唐方,唐方。

“飕”突然雾中精光一闪,直向萧秋水打来。

——莫非是唐方来了?

萧秋水一呆之下,竟忘了闪躲,突然人影一闪,青衫、白袜、黑布鞋,一扬手,捉住暗器,一甩手,暗器反打入雾中,雾里传来一声惨叫。

惨叫声发出的同时,雾弥漫中,有不断的奇特的扭曲的唿哨之声,只见不住有人影高低窜伏,身法异迅,也不知道来敌多少。

萧秋水只觉毛骨悚然。他握剑的手一紧,就在这时,梁斗反手把他一带,闪电般拖出了五六丈远,只见他原来站立的海山关口,“轰”地冒起一团火舌!

火势很盛,但熏烟极浓,加上雾气氛氢,根本不知来敌动静、

火蔓延得极快,一下子,东南方一齐起火,迅速地扩张开来,而且因山中湿气,火中带浓烟,更看不清楚火中的攻势。

就在这时,忽然下雨了。

其实不是下雨,而是山泉。

山泉自天而降,纷纷洒落。

火势经雨势一挫,火扇大降,只见山岗原来大肚和尚的位子上,洒落一道瀑布,梁斗喜道:“柔水神君把山泉从河渠导引到这里来了!”

火势受挫,火光中,忽然闪出一人,这人好像穿着一团火一般,全身闪闪火光,连头也光得发亮。

这人一闪,火光就是一炽,再闪,火势就更猛了。突然间,崖上落下一个人,国字口脸,儒生打扮,他一下来,就似泼了一盆水,跟那火中人半空交替而过,只不过一刹那间,那火一般闪亮的人,忽然间暗淡了;而这儒生打扮的柔水神君,变成了火团,怪叫着冲上山巅!

他们两人,一水一火,一交手间,都受了伤。

“火王”一退。火势立灭,但闻一阵轻亦快急的步履,大雾浓烟中,三人已抢登海山门!梁斗大喝一声,萧秋水冲出,剑光幻化秋水,封住三人,那三人用三种不同的兵器,回攻过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萧秋水大显神威,竟使出杜月山的剑法,一下于把三人都退了下去。

三人一退,又上二人,萧秋水丝毫不退,藉着有利地势,与权力帮的人力争要塞。

那两人与萧秋水交手七招,又遭萧秋水以梁斗所援的借力打力之势,逼了下去,这时又一先一后,扑上二人。

萧秋水剑光一闪,“天际长江”,拦住为首那人,那人被截了下来,掣刀一翻,一刀析落,萧秋水回剑一张,就是“浣花剑派”中的“满天花雨”,那人惨叫一声,中剑落下山崖。

萧秋水出剑得利,心中得意。另一人冲上岩来,萧秋水一出剑,正欲展招,突然雾中剑光一闪,萧秋水剑折为二;剑光再闪,萧秋水不及招架,剑势之快,无可匹比,正在此时,刀光一闪,刀剑交击,各自发出一声冷哼。

这时来人己抢上山海门,神色阴冷,杀气大盛,背向山崖,正是“剑王”屈寒山。

出刀的正是大侠梁斗,他正与屈寒山对峙着。

萧秋水惊魂甫定,又有三人抢登上山。

萧秋水正汀起精神,凭一双肉掌拦截,忽闻一声清笛,继而琴韵,二胡忧伤,萧秋水不禁呆了一呆,三人已抢入丹霞门。

萧秋水喃喃道:“是你们……”

“呼”地平空飞来一剑,萧秋水一手接住,只听一人沉声道:“正是我们,虽是旧识,今日相见,却为死拼,你不必相让。”

萧秋水横剑当胸,长叹一声道:“是,三位请进招吧。”

这三人不是谁,正是昔日萧秋水冲出成都浣花剑庐时,在桂湖所遇的“二胡、笛子、琴”三才剑客!

登雕梁、江秀音、温艳阳。

雾意雾色皆浓,萧秋水竭力要看清楚,却看不清楚。

白雾中那女子划动玉笛,她的手势并不十分快,但苗孔却发出了“啸、啸”笛音,比剑风还震人心魄。

另外那登雕梁也从二胡中抽出长剑,温艳阳亦从琴下拖出宝剑,剑出鞘时,一片清亮的弦琴之音。

就在这时,江秀音的笛剑突然加快,破雾刺出,萧秋水低头一闪,疾快回了四剑,但他的四剑立时被架开,登雕梁、温艳阳的剑锋同时攻到!

此时的萧秋水,一因江湖历练大增,一因武功得梁斗指点,又自潜修杜月山的剑法,决非冲出四川萧家时的武功所能比。他以一敌之,居然越战越勇,他前虽曾败于三才剑客合攻之下,此时却能打个旗鼓相当。不致落败之理。

但他反击之下,才知道琴、胡,笛三剑,武功之进境也不可以道里计,心中更是吃惊;剑起天韵,萧秋水施出“浣花剑派”的浑身解数,揉古杜月山的“双分剑法”,尽力敌住三人,不让琴,笛、胡三人抢登危崖。

但这一来,萧秋水已无法抽身阻敌。一阵唿哨,又有两人抢登入关,正是狮容虎脸的“狮公虎婆”。猛听一声大吼,一人犹自天而降,江头凸肚,正是大肚和尚,缠住了狮公、虎婆。

这时咆哨之声此起彼落,山崖四周,响声起伏,但抢登山崖,却只有此途。眨眼间有六七批人又要抢登,但都在铁梯上、山腰间、关门外。山崖边被别传寺中冲出来的高手:李黑、胡福、阿水、疯女等截杀起来。

这时丹霞关前打得一片灿烂;此关若守不住,就退无可退,只有被围在别传寺中,四围受敌了。大家都知道,这寸土失不得,是故拼命死守。

这座别传寺山门,似天梯铁锁;众人的死守,也是铁箍一般,但来敌愈来愈多,攻势愈来愈强,打得红土籁籁而落。萧秋水苦战三才剑客,开始是对方三柄剑犹如九天神龙,继而觉得对方连琴、胡、笛也是武器,亦是另三把剑。

再战下去,剑锋所带起的风声,乐器所引起的音韵,又是另六柄剑,剑剑眩目迷听!

——不能再战下去!

那凄迷的琴韵,那楚怆的笛音,那悠远的胡弦,交替成一幕忧伤的画:唐方,那次在桂湖,唐方、左丘、玉函的来援!

——兄弟们,你们在哪里?

萧秋水渐渐受剑光所迷乱,乐声所炫惑,剑法己渐渐慢下来,猛一声清叱,胡,笛齐压住萧秋水右手剑,琴挡架萧秋水左手掌,三剑直追萧秋水之咽喉!

三柄尖刊的剑陡然一起顿住,在萧秋水的咽喉不到一分处。

萧秋水咽喉的皮肤亦感受到剑光的寒意,而起鸡皮疙瘩,萧秋水长叹了一声,如同上次“杭秋桥”之役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目。

——技不如人,夫复何言?

但三人并没有刺下去。

三人都说了话,说得急而快,声音却很低。

江秀音道:“上次在‘聆香阁’,我们败于你朋友之手,你也没杀我们。”

温艳阳道:“所以我们也不杀你。况且若以一敌一,我们尚非你之敌。”

登雕梁道:“我们是奉命抢关,不得不打,我们找上你,是不希望你死人手,无论如何,你算是我们的知音。”

——萧秋水若非他们知音,就不会两次被乐韵所迷,一败涂地了。

萧秋水心里感激,但他有话要问: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三绝剑魔”孔扬秦已死在他们手里?

孔扬秦正是三才剑客的掌门!

他正想开口要问:突然山崖响起了一声清啸!

这啸声一响,三才剑客相顾一眼,三柄抵在萧秋水咽喉上的剑,便突然都不见了。

只剩下二胡、笛子、琴。

一下子,连二胡、笛子、琴都不见了。

只剩下三个人。

一下子,连三个人都不见了,不单止于这三个人,连攻山的所有人,都一下子消失了,撤退了,隐在雾中了;一刹那间,只剩下守崖的高手,紧张的防御,一步步倒退,同到丹霞关、别传寺山门。

大家紧守在别传寺山门之后:权力帮的凶猛攻击,犹如虎豹豺狼,在死守中幸无折损人手,但已伤了数人,令人胆战心惊。

大家退至别传寺山门,雾色更浓,居然微带山晖彩夕,原来是黄昏已至。

黄昏·撤退

山映斜阳,片刻即暮。

暮落就要一片深沉。

大家仍望着浓雾深处,犹有余悸,不知几时又一声长啸,再涌现一批杀手。

大侠梁斗忽然沉声道,“要撤退了。”

劳九哑声道:“撤退?”

——这辛苦战役争来之地!

梁斗神色悠然,淡淡地道:“是的。”

胡福忍不住问道,“何解?”

梁斗目光悠远,似停在暮色渐合的丹霞山形上:“到了晚上,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就守不住了,而且反而成了攻击重点,不如退回寺中。”

忽听一人接道:“正是。别传寺中,我们在一起,至少还比在这山崖上分散受人攻击的好。”

说话的人是柔水神君。

柔水神君此刻非但一点都不“柔水”,而且简直被烧到焦头烂额。

——但却是他,击退了“火王”。

要不是他,火舌蔓延,权力帮早就趁虚攻上,而且势不可当。

梁斗缓缓回身,微笑凝视柔水神君,道:“雍兄高见,弟甚赞同,适才一役,要不是有雍兄退‘火王’,后果真不堪设想。”

柔水神君居然也和颜悦色,道:“刚才压阵却全仗梁大侠,要不是梁大侠扣杀住‘剑王’,这地方就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两人经此战役,都不禁惺惺相惜起来。

梁斗道:“下一役,还不知如何呢!我们先回去吧,晚上……”梁斗笑了笑又道:“恐怕还有一场殊死战。”

金色的夕阳很快坠落,暮色比雾色更深沉,晚风拂过,萧秋水却注意到梁斗青衫背上,一片汗湿重衣。

——虽然适才战役中,山崖上,大侠梁斗对峙“剑王”屈寒山,两人只交手一招,一直对峙着,并未出过第二次手。

他们一番死战,守住了丹霞关,却立即要撤走。

因为暮浓若乱发,而山色渐暗,连雾气,亦转而为露。

黄昏过去

暮垂·围炉曲

别传寺中。

他们生一盘火,在大殿;又生一炉火,在院内。

人就在殿中、院中、四周,在每一处备战、戒防。他们知道权力帮此际已包围了他们。

别传寺外,暮色深深中,有劲敌无数。

海山门之役中,击退了敌人,但他们这边也伤了五人。

蝴蝶剑叟与少林洪华分别受了点轻伤,其他珠江杀仔,揭阳吴财,及断门剑叟,都受了较重的伤。

杀仔是因太过拼命,击退杀力凌厉的康出渔,但不意为康劫生在旁暗算所伤。断门剑叟在一招拼命打法中,斩伤了“长天五剑”中之一人,但却失去控制,堕落崖下,幸柔水神君及时抛出腰带束住,却仍为尖利岩石撞伤。吴财却是一面打一面玩,玩得忘了形,给杜绝在臂部劈中了一刀,幸亏他及时一脚,把“刀魔”踢了出去,否则一条左膀子,便要算废了。

这三人伤势不轻。杀仔天生神勇,伤犹可战。断门剑叟伤了几处,但多为碰擦瘀伤,并无大碍。吴财伤得入骨,但伤在左手,亦影响不大。

他们就凭着天未一点微明,生起了熊熊的炉火,团团围坐在火边,谈天,低声唱一首江湖好汉,天涯浪客的:“围炉曲”……

梁斗望望天色,道:“权力帮攻了一次,还会再攻的。他见我们在丹霞关摆空城计,初未必敢挺进,但包围布局妥定后,他们会再度猛攻的。”

劳九突地一拳捶在地上,粗声怒道:“操他奶奶的,他们人多,不干脆一块儿冲过来拼算了,却要……”

好人胡福却摇手道:“不然,不然。他们也不见得人多,否则早就冲上来,吃掉咱们了。”

梁斗笑道:“咱们误打误撞,却来到了这里,跟朱大天王身边的红人,联上了手。”

李黑“桀桀”笑道:“够他们忙的了。”

柔水神君冷笑道:“不过咱们也没讨了好。原来围杀我们的‘火王’,却因此跟‘剑王’联上了手。”

梁斗笑道:“不过咱们也并肩作战了。”

罗海牛“嘿嘿”笑道:“一齐干上了,痛快,痛快!”

鸳鸯剑叟正色道:“看来此刻,权力帮正越过丹霞关,向别传寺展开包围哩。”

梁斗也正色道:“所以我们即要严加防守;”转而望向柔水神君一揖道:“有一事请教。”

丹霞关一役后,柔水神君与大侠梁斗正是惺惺相惜,也不禁客气起来,柔水神君道:“梁大侠尽说无妨。”

梁斗道:“此番兄台等被困丹霞,而‘剑王’又击杀‘长江四棍’等于高要,弟素知朱大天王与李沉舟有夙怨,如此情形,明显已两虎相争,只不知因何‘权力帮’除‘剑王’、‘火王’外,一直未见‘八大天王’中其他六王来援,以权力帮号今天下,似不该如此低能。至于‘朱大天王’名震水陆二路,绿林好汉,无不慑伏,却未知因何神君杀敌于此,救兵不来,尤其是与雍兄齐名的‘烈火神君’,迄今来至,究竟是何原因?”

柔水神君脸色阵沉阵阴,半晌才道:“梁大侠,问得好。”正在此时,忽然别传寺围墙冒起一个人头,“飕”飞射一箭,飞快如流星,直射柔水神君。

柔水神君双手一钳,挟住一箭,神色不变,道:“来人,备酒!”“神剑五叟”中未受伤的四叟齐齐应了一声,各将杯子酌满,大肚和尚不禁道:“权力帮来得好快!”

梁斗笑道:“是好快。”说着举起酒杯,向柔水神君敬道:“请。”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围墙被打穿了一个洞,一只拳头伸了进来,化而为掌,一招,“飕飕飕”,三道星光,直打梁斗。

梁斗神色自若,一仰头喝干杯酒,一扬手,连环三套,“碰”地瓷杯盖于石桌上,二枚暗器尽入杯中,杯沿却已嵌入石桌中。

柔水神君目中已有激赏之色:“好内力。”

梁斗笑道:“暗器有毒,碰触不得,只好永留杯中。”

柔水神君笑道:“来,我敬你。”

梁斗笑道,“谢酒。”一口气干尽,却又斟满一杯,遥向外朗声道:“此刻月明星稀,我们在寺中煮酒论英雄,各位却在寺外餐风饮露,多有辛劳,且饮一杯。”

说着一口干尽。

院外真个月明风清。

原来夜晚已经降临了。

晚初·那又深又远的长廊

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

无枝可栖。

萧秋水居然朗声漫唱起来。歌声悲宏。座上江湖好汉,落泊天涯的浪子,也禁不住以筷子击节和唱起来。

唱完之后,梁斗拍手道:“好!好!”柔水神君也不禁有赞叹之色,一时觉得与这般英雄豪杰,意兴十分相投,梁斗忽道。

“雍兄,你为‘朱大天王’效命,是自愿,或是被迫?”

柔水神君脸色一变道:“梁大侠何出此语?”

梁斗正色道:“我是率言直语,不瞒雍兄。雍兄在武林之中,虽非侠辈,但亦甚少为恶,且多锄强扶弱,惟朱大天王一脉声名狼藉,无恶不作,雍兄甘屈于朱大天王旗下,实非武林之福,兄弟等之期愿也。”

背后的“神剑五叟”,纷纷变色欲翻脸,柔水神君脸色微微一变,扬手阻止,缓缓道:“我是天王麾下‘双神君’之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实要感谢天王栽培,至于后世功名,不如在生权位,梁大侠狰言,兄弟心领便是。”双手敬了梁斗一杯,又道:“今番我们于死地相遇,并肩作战,实属缘份,但他日能逃生此地,江湖相见,我等立场不同,梁兄自可兵刃相见,无需顾忌,或念今日之情也,至于兄弟我,心狠手辣,武林名闻,梁大侠若能杀我,自当杀我,不必留情;我若能杀梁兄,亦当如是,故梁大侠无须劝谕。”

梁斗苦笑道:“可惜,可惜。”一口干尽酒杯,向大伙道:“来,来,来,我们无谓谈这些扫兴的事,且为歼灭权力帮,我们大家来尽情干杯。”

众人也就兴起,纷纷添增杯子,痛喝起来,柔水神君道:“我知道厨房里还有些素菜,倒是好下酒。”

萧秋水本不嗜喝酒,当下道:“我去拿来。”

“腾雷剑叟”因与萧秋水于丹霞关中一役,对萧之奋勇不退的精神很是欣赏,怕他独去出事,于是道:“我也去。”

紫金阿水也道:“就我们三个人去。”

厨房离大殿有一段距离。

月华如水。

谁都知道这三人此去当不止是为取菜肴,更重要的是探知别传寺受围的情势。

他们走过长长的甬道。

长廊,没有人,院外万木轻摇,是树影,是人影?

阿水一边走,一边望春天空一轮皎月:“要是此番我能活得出去,这一生里,我一定好好珍惜,做一些事,再不能在江湖上如此混混终日了。”

萧秋水看看她月华下坚定的侧脸,点点头道:“其实以两广十虎之才,偏于东南一隅,实是大才小用。”

“腾雷剑叟”却冷笑道:“这院子里里外外,都不知有敌人多少,你们还谈什么将来?”

阿水一瞪眼就要发作,萧秋水笑道:“那前辈要谈的是什么?”

腾雷剑叟狞笑道:“谈的是杀人!”

萧秋水道:“杀人?”

腾雷剑叟怖然道:“你知道我杀人要杀多久?”

萧秋水道,“哦?”

腾雷剑叟酷毒地道:“通常我生擒一个人,要杀他,至少可以杀六天,多则可以杀十六大,有次我把一个人,一天割一片肉,洒一把盐,当他面前煮来活吃。”说着腾雷剑叟向着黑黝黝的草丛厉声道:“谁要是犯着我,我决不饶他!”

萧秋水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腾雷剑叟是故意讲给权力帮的人听的。但他也知道江湖经验老到的腾雷剑叟,心里也恐惧起来:只有心怀畏惧的人才会出言恐吓别人。

月华如霜。

这别传寺看来,在黑夜中辉煌,在沉默中安详。

于是他们推门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菜肴,菜里没有毒。

江湖历遍的腾雷剑叟,一进来就用银针试探菜里有没有毒。

这又使萧秋水想起唐方,唐方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都很小心,所以很难可以毒倒唐家的人。

——除了一次,在甲秀楼……

腾雷剑叟望正打开门,要出去,突然六道蓝芒飞打而至,腾雷剑叟一时撞退正要出门的阿水,猛关门,“夺夺夺”、“夺夺夺夺”暗器打入门里。

门猛关上,厨房内一片黑暗。

阿水怒道:“你撞我……”

萧秋水忽道:“不行。”

腾雷剑叟道,“什么不行?”

萧秋水道:“不能困在这边。”

腾雷剑叟道:“出去做暗器靶子?”

萧秋水道:“做暗器靶子也要出去和梁大侠会合。”

阿水道:“我赞成!”

萧秋水把食物都用油纸包装起来,分别藏在衣襟里,腾雷剑叟终于道:“好吧。困在这里,死路一条。”

萧秋水猛撞开门,月光如水,甬道如一道长远的征途,萧秋水猛吸一口清凉的空气,斩钉截铁地道:

“冲出去!”

萧秋水方一出门,对方已发动了攻势。

厨房二处闭封的窗口,一齐撞破。

月色如剑芒,照人厨房,刀锋闪亮,至少有六个人自窗口扑入。

但在同时间,萧秋水等都已冲了出去。

萧秋水等一冲出去,长廊很长,至少有三、四十件暗器,一齐向他们打来。

萧秋水飞、挪、腾、移、双手抓、捉、拨、击,闪开与打落了十来件暗器,长廊长长,萧秋水冲势不减!

这时忽又闪出二人,一柄鬼头刀,一把流金铛,左右夹击。萧秋水一蹲身,流金铛险险扫过,他在低马时仍不断怯定,“乒”,地一声,星花四射,架开了鬼头刀,借势一搭,把那人甩了出去。

这时萧秋水已接近长廊的尽头,再冲十步,就是内殿,内殿有的是强援粱斗等人,就在这时,一度如旭日之剑芒,在黑夜中陡然而起。

“观日神剑”!

日不甚烈,但在黑暗中也灿烂无比。

这一剑显然不是康出渔出手,而是康劫生。

萧秋水知道不能恋战,一旦为康劫生所阻,权力帮的人必定会围杀之,他把心一横,一扬手,接来的暗器都打了出去!

康劫生吓了一跳,忙施剑砸开暗器,萧秋水已冲了过去,扑入门口,“砰”地踢开门扉,大喊道:“有敌来犯——!”

此际他本来可以冲人院内,权力帮虽重兵四伙,但暂时犹不敢侵入以梁大侠梁斗诸高手之虎威,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猛听在背后不到十步之遥的阿水,发出一声惨叫!

萧秋水立时倒掠出来。

他不能等梁斗等人赶到再算,救人救命,萧秋水宁愿死,明知自己螳臂挡车,也不能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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