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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若花开》第四章 小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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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星星也许不会说话,但它一定会眨眼。这个夜晚没有风,流动的是夏天的声音。

我家这块地方,近几年才被国家列入经济开发区。改革开放前那会儿,好像叫“农村包围城市”,现在听起来挺土的,但在那时候,这可是个时髦的词汇。因此这里还是被农村所包围,到处散发着乡土的气息。跳跳难得出来一次,刚抱下楼,它就像匹脱缰的野马,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完全不知道它是出来散步的。我则牵着妹妹的手,在公路上徐徐地走。

夜笼罩了万物,白天那些还能清晰看到的纹理在这个时候,已变得不那么真切了。眼睛能看到哪里,黑色就会跟到哪里。人在生长的过程中,习惯了光明与黑暗的交替,服从天体运行的安排。因此,人们白天用来生产劳作,晚上就入眠休息。光明使他们看见,所以屏蔽了黑暗。但这一切对妹妹来说都是徒劳的。看着这双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和我们闭上双眼一样么?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黑色赋予了她很多的东西。善良,温柔,隐忍,痛苦,眼泪,等待。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但在她面前我乐观不起。既然代替不了她去承受黑暗,那我就应该给她如同光明的幸福!我一直努力着。

即便是没有风,皮肤和呼吸也是愉悦的,我们享受着这份宁静中的漫步。渐渐的,我感觉妹妹的步伐有些紧了,拉着的手,我已掉了半步的距离。是啊,她的心灵透彻明亮。

“哥,到了吗?”

小丛一个侧身问到。我拂去她身上的尘屑,没说话。妹妹又正望了眼前方,抿起嘴角,笑的可爱。随即指了个方向:“那是池塘!”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还能说什么,那里就是一大片静水池塘。

“榕树在那里!”

被她牵引着,我侧目望去,还是那棵老树。但不是榕树。

小时候,妹妹最喜欢在这里唱歌了,尤其喜欢唱那首“童年”。我时常想,她心里一定能看到!所以,我宁愿相信这是棵榕树,而不是槐树。而且这个谎一说就说了十几年。妹妹松开我的手,自己朝池塘走去。

天其实已经黑透了,尽管伴着月光,视觉的分辨率也是可怜的。我没有跟过去,因为我知道,她看得见。妹妹走到池塘边蹲下,轻轻地撩起一汪水,接着又撩起一汪。霎时间,月亮已不再照镜子了,害羞的扭捏起来终于,月亮被欺负的无可遁形,妹妹看到了,开心的笑着。我也笑。走到树旁坐下,我摸出烟点了一支。男人,这是个可爱的时候。

白月光,像水银泻地般洒在这儿,毫不吝啬。因为它看见这里有个天使在沐浴,所以,它全神贯注,它目不转睛。许久,月亮又映在了水面上。妹妹朝榕树走来,我连忙掐去烟头,起来掺她:“歇会儿吧!”

妹妹抚平了下胸口,“嗯”了一声。我掏出一张纸巾,平摊在地上,扶妹妹过来坐下。

她伸直了腿,一个很舒服的懒腰后靠在我身旁。这种久违的感觉令我心情复杂。一时间,我怎么就想起了菁菁。她以前也是这样靠这我,听我吹口琴、讲笑话。风吹起她的芳香,让我痴醉。对,对。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方知情重。

“哥,我们唱歌吧。”

收起回忆,我微笑的点点头:“嗯好,唱什么?”

妹妹站了起来,从白裙子的口袋里拿出口琴,轻轻抵在嘴边,悦耳的音调如此熟悉:“咪-嗦-嗦-咪-啦-啦-西-啦-啦,啦-嗦-哆-哆-哆-啦-哆-啦-嗦”然后望着我,一脸俏皮,这种表情别人永远不会看到。

我笑着也掏出口琴,放在嘴边,先试了两个音阶,随后吹起了这首《童年》。妹妹开心的点点脑袋,踩着律点唱了起来: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地粉笔

还在拼命唧唧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

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渐渐的,我越吹越投入,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色裙子和黑色头发微微的飘荡着,与这份恬静中的歌声相得益彰。

总是要等到睡觉之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之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

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地童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的日子里总是

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

就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妹妹唱的高兴,往下走了几步,映着湖面,简直太美了看着看着,我竟想起了一则童话《丑小鸭》,它们都是月光下最美的天使。池塘边,妹妹也被自己给陶醉了,开心的唱: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

到底谁抢到那只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

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

一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

画不出天边那一道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

地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盼望着假期

盼望着明天

盼望长大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盼望长大的童年。

随着我最后的一枚音符飘出,妹妹已经把这首《童年》唱完了,并优雅地施了一个公主礼,甜甜的,俏皮着。我过去把妹妹掺回坐下,“小丛,唱得太好了。你映在湖面上就像个天使!”

妹妹开心的抿了抿嘴:“谢谢!”

休息了一会儿,我拿起口琴对着妹妹吹了个E调:“继续唱吧。”

她微微地抬了下头,侧脸徜徉的一笑:“哥,换你了,我想听你唱,我来奏!”

说完,她掏出把口琴抵在唇边吹了起来,琴声悦耳。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下,并挠了挠她的脑袋表示略微的“抗议”。能听的出她吹奏的也是首童谣《外婆的澎湖湾》,当即兴致索然的附和:

晚风轻拂着澎湖湾

白浪逐沙滩

没有椰林醉斜阳

只是一片海蓝蓝

坐在门前的矮墙上一遍遍回想

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那是外婆拄着杖将我手轻轻挽

踏着薄暮走向余晖暖暖的澎湖湾

一个脚印是笑语一串消磨许多时光

直到夜色吞没我俩在回家的路上

妹妹是从七岁才跟我学吹琴的,之前都是我吹她听,后来就要求我教她。盲人学东西是非常困难的,一件在我们正常人眼中很简单的事他们却要付诸十倍、百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去完成它。好在妹妹虽然眼盲,却天生丽智、秉颖聪慧,又肯下苦工,九岁那年就能吹奏简单的乐曲了。

到后来,我那些爸爸传授的老底,已经满足不了妹妹对琴技上升的渴望了。因为我小时候跟父亲学的那些都是简律,手里握的爸爸的“遗物”也只是支十孔单音口琴,说白了就是“小儿科”!于是,我又给妹妹买了支二十一孔的半音阶口琴。因为教不了她,又请不来老师,所以我就买了很多口琴独奏的磁带给她,心想着让她跟着录音机慢慢摸索吧。

过了大概又是两年,有一次我回家竟然听见妹妹在吹《最后的华尔兹》!!:“

我正考虑离开还是暂留

乐队已在演奏最后一首

我回头看见你

一位小姑娘在一旁孤独害羞

我挽着你伴着最后的华尔兹翩翩起舞

两颗孤独的心在相碰

我觉得我爱上了你

盼最后的华尔兹延长永久

虽说我们相爱情意绸缪

也曾真心愿风雨同舟

但你眼中爱情的火渐渐熄灭

当你与我道别我的心儿碎

我挽着你伴着最后的华尔兹翩翩起舞

两颗孤独的心在相碰

我觉得我爱上了你

盼最后的华尔兹延长永久

如今全已休,无言以对

我的泪儿如雨流”

当时听到妹妹吹奏这首曲子,给我的震撼绝不亚于妈妈买彩票中了20袋洗衣粉!这真是工夫到了家了啊!于是,在妹妹17岁生日那天,我干脆去了趟省城,跑遍了所有大街商场,买了一支二十四孔复合琴,也就是现在她吹的这支,这才满足了她琴技增展的需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妹妹吹到了一个什么阶段,不过让我清楚了一点:妹妹的音感非常好。一般的歌她只需听一遍,随即就能谱出曲来,想必正常人也难以办到吧?总之,妹妹对音节转换的操纵力和驾御的熟稔度,令人咋舌。边想着这些,我还边唱着:

澎湖湾啊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

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

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

还有一位老船长。

唱完以后我也调皮地鞠了下绅士礼:左手负背,右手在胸前划过一道长长的月亮弯儿。

尽管妹妹看不见,但她一定能猜到。因为从前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们反复着这段童话。

后面的时光,我们在笑声与怀念中渐渐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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