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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闯秦关》第九章 秦敛,你究竟有几分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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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鞭子还是被无语地送了来,与鞭子一起送来的还有太医。后者大抵是苏姿的命令,按照苏启的脾气,他才不会对秦敛手软,倒是巴不得他现在死了才好。

等伤口被包扎好,所有人都出去,殿中只剩下我和秦敛两两对望时,其实我有一点不自在。因此当秦敛坐在床边,试图抚摸我的头发时,我下意识往里面挪了挪。不想这个动作却给了他更加靠近的借口,秦敛想要无耻的时候和苏启也没什么分别,我不小心在床边留出这样一条缝隙,他便顺势褪了鞋子上了床榻揽住了我。

我:“……”

他的手按在我的头发上,低低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熙儿。”

“你先放开我。”我闷闷地说。

秦敛顿了一下,仍然没有松开,反而握紧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冰凉,比我的还要凉许多,我略动了一下,便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这一次带了几分喑哑:“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我慢慢摇头,说:“你有你的考量。这种事如果是苏启碰上,他也会这样做。你们都是一样的。”

我说这话其实是有些违心的。如果真心从秦敛角度出发,我就不该说最后那句暗含幽怨的话。我在心里一边拼命告诉自己要做个大度的公主,要顾全大局体贴宽容,一边巴不得索性就做个目光短浅的妒妇,受不得丁点委屈,秦敛只能是属于我的,什么江山,什么谋略,统统都不值一提。

索性我还有点理智,心里那个委屈的声音喊得再大,还是成功地做到了口不对心。

秦敛将我抱得更紧,轻轻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苏熙,我很喜欢你,从你的眼睛从墙头上探出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喜欢。让我以后都继续陪着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哪里,好不好?”

我摇摇头,捂住眼睛,仍然无法阻止水泽大片大片蔓延开。秦敛轻轻把我的手臂掰开,我觉得这个哭泣样子实在难看,可是又止不住,于是大力挣脱了他,钻进被子裹住头,咬住被角继续掉眼泪。

秦敛隔着被子一遍遍抚摸我的头和背,轻声说道:“我知道那时你不会用什么龟息之药,你不会撒谎,服毒就是真的服毒。当时你眼神绝望,我却仍然那样对你,都是我的不是。幸好你还活着,苏熙,你还活着,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一个更让我高兴。”

我的哭泣毫无形象,并且更大声了。

他似乎是想要把被子拽开,却被我更紧地裹住。秦敛尝试数次未果,只好凑近被子的一点缝隙,低声说:“不要这样闷着,嗯?伤心的话咬我就好了,好不好?”

又与他角力半天,这次以我力气不足失败告终。我一口咬住他的衣袖,听到一声闷哼,但没有被挣开,反而我整个都给他圈住,两个人一起缩进了被子里。

良久我才松开牙齿,眼泪汪汪地瞪着他。秦敛道:“够了么?”

我擦擦眼泪,瘪嘴道:“没够。”

秦敛把另一只袖子送到我嘴边,我一扭头,呜呜咽咽地趴在枕头上不理他。我趴着,秦敛也跟着趴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扭过头来瞪视他:“我不要跟你去南朝。”

秦敛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只要你不赶我走,在哪里都可以。”

“……”

实话讲,如此顺从的秦敛让我着实有些不适应,但看他从善如流的态度,倒仿佛这些熟极而然一般。我呆呆望他半晌,问出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还没有死呢?”

他顿了一会儿才说:“玉坠。我那时候送你的那块玉坠,和我手上的扳指是用一块碧玉雕刻,那块碧玉是一个道观的道士所赠,说有寻骨辨踪的灵异用处。从战场上回来后我只是猜测,后来找道士辨认之后,才知道你还或者,人在苏国。”

“所以你在燃香坊中见到我,便能认出我来了是么?”

秦敛道:“我只知道你在苏国,碰巧那时苏启为容姬求医的告示贴到了边境,探子来报,我才怀疑他们是用宠姬的方式将你藏了起来。这方法虽然荒诞,却很符合苏启那种人的处事风格。再后来我在燃香坊看到你,唤你的名字只是试探,但前几日在御花园,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玉坠,才真正确定。”

我瞪圆眼睛,下意识握住脖颈间的玉坠,依然幽绿如常,不见任何与其他玉相异的地方。这块玉坠我醒来的那天本来是想扔了的,然而它的形状和成色实在让人爱不释手,我思索半天,才决定把它继续留在身边。

我想到燃香坊那天的相遇,便很快想起了我送给阿寂的那个锦囊,继续问道:“为什么那个锦囊会在你的手里?阿寂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阿寂过得很好。锦囊只不过是她在进宫时偶然落下的,被我捡到了。”

我狐疑地瞧着他,道:“怎么会呢。阿寂从小到大都没有丢过东西,更何况是我给她的锦囊。”

我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秦敛清咳一声,别开我的注视,说道:“好吧,我承认,是我暗中从她那里摘下来的。你在临别前送给了她许多东西,却只留给我一个没有绣完的枕头皮,我很忌妒。”

我十分惊诧,微微张嘴:“你……忌妒?”

秦敛突然微笑:“你想不想念阿寂,要不要去南朝看看她?”

我认真地说:“我自然是很想念她的,也很想看看她,可是我不会和你去南朝的。我和你讲,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来继续讨论一下,你刚才说你忌妒是不是?我没有听错对不对?可是你怎么会忌妒呢,你明明对我都一直都是任我自生自灭的样子,我再翻江倒海也脱不出你手心的样子……”

秦敛又清咳一声:“说了这么多,你渴不渴?我很渴了,要去喝杯茶,也给你倒一杯如何?”

“你不要这样糊弄我……”

秦敛不由分说下了床榻,很快端来两杯茶,喂我喝完后又很快堵住了我的唇,然而这一次是以唇相就,等到唇瓣分开的时候,我又要开口,被他顺手喂进去两颗梅子。

“……”

他将我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低声说:“是,我真的很忌妒,我也很后悔。”

他这样坦白,我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想秦敛捏住了我的软弱之处。我一直都很想很想亲口听他对我说他喜欢我,他也是会忌妒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愿望,从我看他的第一眼开始,不想今天晚上一一实现,实在让我感到安心而满足。

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垂下眼,假装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秦敛轻轻笑了一声,反手将我整个手包裹住,似乎带着点感慨道:“一点都没有变……”

我抬头去望他,被他轻轻盖住眼睫,紧接着他便也上了床榻搂住我,熟悉的温热感传过来,他在我耳边轻轻说:“好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你也困了,睡吧。”

我其实并不是很困,这些天尽管一直都懒洋洋地不想起床,闭上眼的时候却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不是不想睡,而是如何都睡不着。这大抵也是苏启说我面色越来越差的原因之一,然而想想我的脸色本来就十分差,再差一点也无妨,于是这一点也没有同苏启说起。每每我在夜里使劲闭眼仍无法睡着时,便不无自嘲地想,白天晚上都是清醒的,那就意味着我这半年其实是一年的时光,这样想一想倒也不错。

而如今秦敛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我不停翻来覆去,长久地没有睡着,他便长久地一直拍下去。我很想睁开眼皮告诉他不需这样,但想一想这样失眠一定会让人担心,便忍住没有说。后来想想索性就装睡好了,便在他怀中寻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抱住他的一条胳膊,装作呼吸绵长一动不动,这样又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停了下来。

我心里松了口气,半边身子早已麻木,正思忖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翻身,忽然察觉到他的手指抚上了我的眉心,因为指尖冰凉,差点让我下意识拧起眉毛。

好歹忍住之后,才发现他的手指不仅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从眉毛抚到脸颊,然后是耳垂和脖颈,他指尖的温度一直没有缓过来,并且可以察觉出即使再尽力控制,却还是无法让游移的五指停止颤动。

我怔了怔,想睁开眼看一看他,说一些安慰的话,然而转念一想,他这个样子一定不想让人看到,便闭紧了眼没有声张。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停了下来,随即我便感到额头上落上轻轻一吻,却带着一些湿润。

很快我又听到秦敛极力平缓却仍然有些不稳的呼吸声,哽咽细微,若不是在这寂静之极的深夜,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的。

我顿了顿,这一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张开眼睛。

我终究在临近天亮时睡了一会儿。醒来时还未睁眼便听到对话,秦敛在压低声音向宫人询问有关我的种种,从忌口到药方再到穿衣和按摩,问到最后还有各种私密问题,我听得都有点脸红,没想到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很镇定。

等到他问及有关我洗浴的注意事项时,我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重重咳嗽了一声。

不料睁开眼仍然是一片黑暗,我呆了呆,重新闭上再睁开,眼前仍然漆黑如暮。尝试挥了挥手,还是瞧不见。

有双手很快握住我的,我低下头睁大眼,结果却没有改变。这回我终于认命。

宫人去请太医时,我的手一直被秦敛牢牢攥住。但他一直没有开口,我便有些忐忑,小声问他:“你怎么了?”

片刻后才听到他的声音:“你服下魂醉醒来以后,你有没有觉得恨我呢?你本来应该恨我的。”

我安慰他说:“你不要多想。我虽然看起来好像活得很痛苦,但其实我自己并没有觉得很痛苦。每天只是喝药而已,反正我从小喝药也喝得很多了,再多几碗也没有什么很大关系。你想想看,假如我没有被太医断定活不过二十岁,那我就不会千里迢迢地去南朝嫁给你。那岂不是很可惜。”

秦敛笑了一声:“这也没有什么可惜。嫁给我也没有什么好……”

他只说了一半,后面声音越来越低,我听不分明,胃口吊起来的时候,他却又不说了,让我不得不催促他:“嫁给你什么?会怎么样?你怎么不说下去呢?”

他的手掌落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摩挲:“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你嫁给我的日子那么短,我都还没有把以前的画给你看。”

“什么画?”

他说:“我从苏国回去后闲来无事画的涂鸦。那时我还以为你会长高一点,便把你画到了桂花树一样高,没想到你嫁去南朝时仍然是在树下。”

“……”

御医来之后,也没有什么有效方法,照例说的还是那些话。我听得乏味,秦敛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医术上没有记载,其他书上也没有办法么?”

“要办法,自然也是有的。”太医跪在地上尚未开口,苏启凉凉的声音插了进来,“只要把南朝陛下的心挖出来,过一遍沸水再过一遍油锅,再在火上烧成粉末,混到水里喝下去,虽说不一定会见效,但也没有史书说一定没有疗效。太医,你说是不是?”

“……”太医擦擦汗,决定不要理会苏启的胡说八道,答道,“臣昨晚翻看古书,发现有一病例与如今的症状很相似,那名病人也是五官渐衰,医术无法,最后依赖一偏门法子起死回生,但是,但是……”

苏启停了停,冷声道:“说下去。”

“这法子并非药石针灸等传统疗法,而是使一种蛊虫进入身体,蛊虫生则人生,蛊虫死则人死。但因方法惊世骇俗,不为中原所容,并且这仅仅为野史记载,是否真实也未可知,臣只能口头一说,无法施行。”

这话和当时苏启跟我讲的没什么分别。苏启沉默片刻,让人退下,转而握住我的手,同我道:“怎么会突然看不见了呢?是不是昨晚被秦敛气到了?一定是这样。”

其实我的眼睛在诊脉这段时间里恢复了少许,可以雾蒙蒙地看到苏启的身影轮廓,甚至还可以模糊看到他故意踩了秦敛一脚,似乎还捻了几下,就差被把秦敛踢下床去。

失明本来就是太医预测的症状,如今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验证罢了。我有些汗颜,转移话题道:“其实还可以看到一点点你的影子,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也没有什么。我饿了,哥哥,早膳我想吃芙蓉玉露糕。”

苏启毫不犹豫道:“好。让秦敛给你去做。”说罢又踢了秦敛一脚。

我呛了一声,转眼去看秦敛,他挑了挑眉,捏住玉扳指的手转了转,抬头看向苏启:“大舅想吃什么,索性我一起做。”

苏启先是嘴角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再是冷笑:“你会有这么好心?”

秦敛双手笼袖,脸上挂起一点浅笑:“反正我的蒙汗药还剩下许多。”

“……”

这应该是秦敛二十几年来的头一遭进厨房,不过也应该算是我的头一遭。我的视力渐渐又好了一些,便摇着轮椅跟在秦敛后面,好奇地看着他无从下手的模样,终于确认他也并非无所不能。秦敛再是淡定也被我笑得有些恼怒,抹了一个小面团粘在我的鼻尖上,蹲下来和我四只眼睛对望,笑了起来。

他把一只小猪模样的面团放在我手心里:“前几天飞鸽传书,再过些日子阿寂就要到苏国了,你想不想看看她?”

我一愣,很快抓住他的手:“她什么时候到?”

秦敛看了一眼刚才他辛辛苦苦捏起来的小猪,此刻早已被我按成了扁的,嘴角抽了一下,说:“路途遥远,大概还要十多天才可以。”

我略微想象了一下我与阿寂见面的情景,心中祈祷到时候最好不要太伤感。虽然实际来说我的确离死不算很远了,但我还是不希望别人每一次与我相处时都当成最后一面一般。苏启近来就常常这样,他自做了国君,本该愈发忙碌才对,然而一天之中我却有大半时间都能看到他在我周围晃悠,手中奏折一篇也无,只会捏着一把折扇,抑或是一盏茶,坐在我身侧,拐着弯逗我开心。他以往总喜欢捉弄我,现在连捉弄都没有了,只绞尽脑汁让我能笑一笑。而每当我回头再扭头时,偶尔便会看到他撑着头思索,眼中出现罕见的苦恼,在对上我的眼神后又会换成微微一笑。

我觉得有些伤感。而想到苏启做的这些都有在为以后积攒回忆的意味时,我就更觉得心酸。

死并不是一个很让人恐惧的词,相反,当一个人活得备受折磨时,它意味着解脱。然而对于剩下那些活着的人来说,死亡反倒是一种恐惧。

过了几天,苏姿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洗了下去。又过了一日,苏启和秦敛简单举行了一个仪式,按照秦敛之前承诺的那般签订了文书。

那时正逢我的眼睛再度失明,便很惋惜地没能看到当时一干大臣的各式精彩表情。不过后来听苏姿描述,苏国上下果然对苏启将亲妹妹纳为宠姬的作为感到呕血,有位保守而正直的三朝元老甚至因为太过震惊导致一口痰卡在喉咙中,差一点就背过气去。苏启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其实他一直都很老神在在,尤其是每逢人家都在讨伐他的时候苏启就更是老神在在,以至于苏姿和我都怀疑他是否根本就很享受这种处在漩涡中心偏偏又掉不下去反而还主宰云雨的悠游感觉。

而至于南朝的反应,相对来说就复杂得很了。大概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如今简直比祸水还要祸水,比狐媚还要狐媚,不死的时候已经很折腾,不想死了之后更加不能消停,而且还会奇迹般地死而复生,这简直是话本里才能发生的事情,可偏偏就成了事实,不但成了事实,还很苦命地发生在了南朝。这就足够让南朝人感到愤怒了。这些人没有立刻揭竿起义,已经很够给秦敛面子了。

但秦敛对这些反应统统无动于衷,或者说他简直就和苏启一样的老神在在,每日只专注于帮我穿衣洗漱喂我吃饭喝药这等杂事上,俨然从一个国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生命不息唠叨不止的老妈子。

我一开始对秦敛的这种转变十分不适应,苏姿却是很冷静地同我说:“有什么需要适应的,既然他肯当女子给你使唤,那你当他是女子使唤就是。”

“……”

我等了许久的飞鸽终于回来,传来的信中显示阿寂已经动身,算一算还有三天时间就能到达苏国都城。我很是激动,如果不是实在站不起来,很想就这样绕着明珠殿转上几圈。而这个念头在秦敛端着药碗进来的那一刻就更加强烈,强烈到即使我现在站不起来,也很想绕着明珠殿逃上几圈。

近来太医实在变态,我很疑心自从他们知晓苏熙死而复生并且容姬就是苏熙之后,就开始变着法地折腾我。当然这一想法毫无根据,但有根据的是近来我的药确实有越来越苦的趋势,而且他们又开始明令禁止我吃糖,说什么之前吃糖还可以勉强,但现在我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吃糖便不利于药物见效云云,我每天过得愁云惨淡,偏偏苏启和秦敛统统都要不打折扣地执行。

按理来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待遇,但那时我并不曾吃过糖,然而现在我既然深刻体会到了吃糖的好处,再让我天天苦中来苦中去,我便受不了了。这就如同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粗布麻衣地穿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一旦穿过了丝绸貂裘,再去换一身破衫烂袄,就不免要觉得天塌地陷了。

秦敛端着药碗,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摇着轮椅往后退,一边垮着脸第一百一千遍地问道:“不喝行不行?”

秦敛眉目不动,也一百一千遍地微笑:“不行。”

我一直退,直到退到了床边,再不能后退,而秦敛就堪堪站在我面前。我避无可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摇晃,试图把药碗里那些黑色汤水摇晃出去,满脸诚恳请求:“那一会儿再喝,你先和我讲个故事听听看好不好?昨天你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秦敛端着药碗的手臂稳如泰山一般,我摇晃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滴洒出来。我不禁泄气,听到他笑道:“你乖乖喝完,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好不好?”

我诚恳道:“那如果我不听你讲故事,是不是就可以不喝药了?”

秦敛弯下腰,拿出一种波光潋滟的眼神望着我,一直望到我有点发晕,又微微一笑:“你说呢?”

我顿时松开手,扁嘴道:“那我还是不要听了。”

秦敛最近很有耐心,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有耐心。以往在南朝时我若敢耍赖,他往往都是左手蜜糖右手砒霜,给我一个甜头的同时还会阴森森问我一句“下次还会这样么”,大抵那时他真的抓住了我给出承诺就会遵守的性格,并且十分无耻地对我这一特点重复利用。而现在不管他究竟作何想法,秦敛省掉了砒霜只给我蜜糖吃的做法是真的,最初我对他的这种行为还有种受宠若惊之感,时间长了就慢慢产生了一种“原来生病居然还有这种好处”的感慨出来,并且本着不利用就亏了的原则,开始忍不住地想要得寸进尺。

此时就是这般,我说不要听故事,他也没有勉强,只端着药碗想另外一个既能对付我又很温和的对策。本来开始几天他沿袭那次在南朝时喂药时用的那个手段,用秦敛的话说是“效果很不错”,然而自打有一天被苏启撞见后我就死活不肯再用,至今我都能记起那天的窘迫,当时我仍然闭着眼,只听到耳边呼呼风响,接着便被秦敛搂住往旁边疾风一样地一避,苏启手中的象牙折扇便打着旋儿地敲在了药碗上,顿时床榻被黑色的药汁淋漓一片。

秦敛脸皮堪比苏启,因此对上苏启时仍旧淡定如常,我却大是窘迫,张口想要解释又无从解释,苏启双手抱臂,神色不虞到极点,冷哼了一声:“白日宣淫,昏君所为。对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图谋不轨,南朝陛下当真无耻之尤。”

我大是汗颜,恨不得一头撞死。秦敛却依旧面色安然,连眼波都不曾动一动,敛了敛衣袖,云淡风轻地回道:“古人言,非人情者为不轨,长兄将胞妹纳作宠姬为不轨,非礼而视非礼而听为不轨,苏国陛下将这两条全占了,区区不才,哪里比得上阁下无耻。”

我听完呻吟一声捂住双眼,这两个人脸皮堪比城墙,简直没得救了。

我坐在轮椅上撑着下巴等了半天,估摸着药汤都快凉了,他仍然一动不动皱眉思索。院中的蔷薇花开得很好,长而暖的日光透进殿中,我无聊仰起脸仔细望他,突然发现,这样看过去,虽然依旧气度雅致,却似乎比之前瘦了许多。

我忽然有点不忍心再这样为难他,皱着脸看着那碗药,很不情愿地说:“那个,你把药给我好了。”说完又觉得实在太亏,很快补充,“喝完了你得讲两个故事才行。”

秦敛看我一眼,叹了口气:“你要是天天都能这样,我可以每天给你讲三个。”

我偷偷看他,伸出四根手指头:“每天四个,成交不成交?”

秦敛笑起来,他这样笑起来实在很好看,我目不转睛地看他点头,然后习惯地双手笼袖,才两眼一闭大义凛然地喝下去。

喝完之后果然有两个故事等着我,只是我听着觉得越发不对劲,精彩的结尾也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刚才……”

他一挑眉:“刚才?”

我狐疑地盯着他:“刚才你是不是故意做出苦恼的样子,让我觉得不忍心呢?”

秦敛敛起眉眼微一抿唇,然后才抬起头,清浅一笑:“怎么会。”

我愈发肯定:“一定是这样的。”

“没有。”

“一定是。”

秦敛摸了摸我的头发,悠然道:“是就是吧,反正你都答应了,就不要再想了,乖啊。”

“……”

我在阿寂抵达苏国都城的前一天彻底失明。

这就仿佛是油纸沉入水中的过程,浮浮沉沉半天,终究还是要沉下去。我已经被这奇怪的病症折腾了许久,彻底失明的时候除去失望之外,还有一点奇特的解脱之感。只是很可惜再也不能亲眼见到阿寂一面,她已经出嫁,尽管秦敛说秦楚对她很好,可究竟好不好,也只有阿寂自己说了才算。

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天我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于是那一天我使劲盯住秦敛,一眨不眨地一直瞅他。任谁被两只眼珠看久了都会有点不适应,秦敛同样被我看得发毛,清咳了一声:“怎么了?”

我抱住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衣服里闷声问:“假如半年后我真的不在了,你真的会……吗?”

我还是说不出他陪我长眠地下这种话,秦敛抱住我,轻声问:“你不喜欢?”

“……”

我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听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你这样胆小,又这么笨,不陪着你我会不放心。”

我的眼角有点湿润,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忍住,有一颗水珠掉了下来。

那天晚些时候,秦敛清闲之余,绘了一幅画给我看。他用了许多水红色,最后画出来的是我大婚那天的模样。秦敛说我从来没有金枝玉叶的公主样子,即使大婚那天,我努力模仿苏姿大婚的风范,一丝不苟地按照标准规矩谨慎执行,到最后进洞房时我还是很可惜地露出了马脚。我听完忍了半晌,说:“所以其实你还是更喜欢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对不对?我和赵佑仪比起来你其实还是更喜欢她的对不对?”

他看我一眼,轻飘飘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我立刻起身,并作势挣脱他揽住我的手:“哦那实在抱歉我居然做了一件棒打鸳鸯的事看来你们才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双是我硬生生……”

我的话说到一半被秦敛压住嘴唇,我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来,轻轻咬住我的嘴唇,而后便是一番温柔纠缠。等他终于撤开,我捂住嘴巴大口呼吸,秦敛微笑道:“所以我喜欢的是千金小姐是不是?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弱声道:“不,不用了……”

次日阿寂抵达苏国,对我失明又瘫腿的状况相对冷静。确切地说她除了见到我时出声喊了句“公主”之外就一声不吭,只默默扶我起身擦手喝药,然而她的手心贴在我的后背时,我却能感到些微颤抖。一起跟来的秦楚倒是更惊讶一些,脱口而出道:“苏熙,你怎么会……”

话没有说完就听到嘶地一声,随即秦楚便住了嘴,我猜大概是阿寂拧到了他的某个地方。

晚些时候洗浴的时候,我大致同阿寂讲了讲我的病症,她“嗯”了一声,沉默半晌才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药石是没有办法了,太医提过巫蛊之术,苏启已经派人寻了很久,都没有寻到。”

阿寂又是沉默。她一向话不多,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是寡言。我伸出手臂由着她给我撩水,一边转移话题:“秦楚对你好不好呢?”

“很好。”阿寂吐出简练概括的两个字,又迟疑道,“公主……”

“什么?”

阿寂吸了一口气,道:“听说苏国和南朝交界处有座高山,若是能爬到山顶,愿望都能实现。据说很灵验……”

“……哦,那个啊,做不得准。”我基本已经可以猜到阿寂打算做什么,赶紧信口胡诌打断她的想法,“苏启已经派人去过了,还去了两次,我现在还不照旧是这个样子。”

我许久没有睡过好觉,如今懒懒地熏在水雾中,倒是渐渐染上一点睡意。阿寂似乎有些难过,一直没有说话,我便眯着眼睛在水中小憩了一会儿,之所以醒来是因为阿寂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正在给我穿里衣。

我知道阿寂的本事足以以一敌十,武力值甚至不输给苏启,但当她不经我同意,径自将我从浴桶中横抱出来的时候我还是略微呛了一下。以前她并不会这样,如今就算是要照顾我双腿无力,也不必一定要采取这种方式……

我有些别扭,却又不能说阿寂这样便是不对的,相反她是很对的,我只好自己找点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想了想,把近日的一点说不出口的想法告诉她:“阿寂,你觉得,如果我想让秦敛把每个的四个故事换成四个别的,你觉得,我该怎么和他提呢?我其实很想让他哄一哄我啊,可是他只会欺负我。”

接着我便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凑近我耳畔,很快秦敛闷笑的声音响起来:“四个别的是哪个?”

我一愣,醒悟后霎时脸如火烧。

他温柔的调子继续不紧不慢地传过来:“还有,我哪里欺负你了?你说说看。”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将我轻轻地放在床榻上。我在摸到被子的同一时刻开始不动声色地撑着手臂往后退,尽管看不到却还是能察觉出他一直在步步逼近,于是持续后退,直至摸到墙边再无可退之处,而秦敛已近到呼吸相闻的地步,我心一横,索性牙关一咬两眼紧闭,僵直全身成树枝状假死状态。

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就格外敏锐,敏锐到我甚至能察觉出秦敛现在尽管没有碰到我半分,但他的双手肯定就在我两侧,我只需稍稍一动,他就能毫不费力地收住我。这种认知让我更加脸红,直想钻到床底下,又听到他悠悠地说道:“方才里衣我没有系上,所以……”

我在这个时候才分神感觉到浑身都光溜溜凉丝丝的,用窘迫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感受,只怕有生之年最脸红的事也不过如此了,而在听到他补充的一句“肩膀已经是粉红了”之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摸到被子,嗖地钻了进去。

我已经恨不能要晕过去,秦敛居然还不打算放过我,声音阴魂不散地响起来,让我有想要撞墙的冲动:“四个别的到底是哪个?嗯?”

我弱弱地道:“我不知道,我已经睡着了……”

秦敛一声轻笑,下一刻我便感觉到额头上被印上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我怔了一下,听到他语带戏谑道:“是这个?”

我捂住额头,觉得浑身已经烧着了,如果不是被秦敛隔着被子抱在怀中,很想就这样滚下床榻去。下意识便想否认:“才不是这个……”

秦敛颇没有诚意地“唔”了一声:“否则是什么?”

我找了许久借口,无奈大脑空白得很,什么都想不出来,最后心想反正已经被他笑成了这个样子,也就无所谓再笑一点,索性推开被子,梗着脖子外强中干道:“就,就是这个,那又怎样?”

这一次秦敛笑得更久,直到我再次恼羞成怒的时候他才停下来,将我抱在怀中轻轻拍背,清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没有怎样。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嗯?”

“……”

如果可以将时不时冒出来的太医忽略掉,这段时间我过得着实自在。喝药都因为有了可以为难秦敛的机会而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唯独太医前来诊脉,由于每一次带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并且随着病情越来越棘手,太医额头上的冷汗也就就越来越多,苏启秦敛看到了也就越发皱眉。

太医照例每三日来诊脉,这次指尖搭在手腕上,许久未言,沉吟半晌问我:“公主近来可感到心情烦躁,心火郁结?”

“不觉得。”

“晚上是否辗转难眠?”

“没有。”

太医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

这个太医便是前些天在我仍然是容姬时,将我同苏熙比较的那个太医。后来我很想看一看他在得知容姬就是我,苏熙也是我之后的精彩脸色,无奈已经失明,无法看到。今天再来请脉,看他态度似乎还是没变,仍然是恭谨而严肃的模样,便一时兴起捉弄之心,情知不管我说什么假话他其实都知道真相,因此才要否认,可现在随便听一听就能听出他口气中的凝重,便很快不敢怠慢,实话实说道:“是。”

这一次他口气更加凝重:“公主,下次身体异样时请务必告知老臣。”

我怔了一下:“怎么?其实我其实也很想睡,只是睡不着罢了……”

太医长叹一声,这次难得没有再劝告我,反而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大抵是他跪到了地上,我听他敛声说道:“老臣已在公主的药方中添了不少安神药物,未料竟是没什么作用。二公主近来情绪过于波动,内里脏器衰竭迅速,即便再费心保养,也难能活过三个月。能用过的法子都已用过了,臣等已经无能为力。”

这话潜台词意味明显得很,一时间满当当的殿中寂静有如深夜。

仿佛要应验太医的话一般,我从之前的难以入睡,变得如今渐渐嗜睡。最初的时候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有次被秦敛迷迷糊糊地拍醒,睁开眼仍是漆黑一片,却能听到隐藏在他声音中那丝明晰可辨的惊惶,随即我被他紧紧搂住,听到他渐渐平静下来,轻拍着我的背,一遍遍道:“没事了。”

与其说是他在哄我,倒不如说他在安慰自己。

这些天只要我醒过来,总能见到秦敛在我身边。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读之前我很喜欢的那些话本,并且问我要不要听他讲给我听。起先我都会欣然答应,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如今秦敛自己送上门来,断没有要拒绝的道理。然而后来我发现听秦敛读话本会造成两个后果,一种是他的声音实在好听,低沉地婉婉道来,我常常会在听了没有一会儿就又睡过去,一睡就又是一个白天,而我的本意本来是并不想睡的,这让我有些泄气;另一种是我好不容易听完一个故事,心中很是感动的时候问秦敛感想,他却很无情地将整个话本从剧作家到情节到描写都批判得一无是处,末了淡淡留一句话:“非常不好看。”

我于是非常愤怒,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和他讨论这类话题。

阿寂告诉我,秦敛最近丝毫没有打理南朝事务。一次她偶然路过一处僻静角落,看到两个南朝暗卫跪在地上,秦敛对他们视若不见,抬腿便要走,那两个暗卫迅如闪电般站起来挡在他前面,又跪下,脸上一片恳求颜色。因离得太远,阿寂并没有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只看到秦敛连话也没有讲,只皱了皱眉,接着以更变态的速度闪过两人,几人再眨眼的时候他已然离出很远。

阿寂说:“南朝与我国体制不同。苏国上有左右相辅佐,中有各部门牵制商议,就算君王离开一年,只要无人造反,也不成大问题。南朝却不行,自先皇在世时便慢慢在加强权力集中,左右相的权力被架空许多,到了秦敛登位,自右相告老还乡后这一职位更是至今空缺,左相尚琰虽然忠心,可做事莽撞不懂油滑,让他压制一会儿可以,时间久了就会出问题。如今秦敛一走几个月,就算他临走前指定左相代为处理政事,但这么久没有回去,人心易变,难免内乱。”

我张张口,违心道:“阿寂,你觉得,如果现在让秦敛回去好不好?”

阿寂不紧不慢地回我:“若是公主愿意,当然可以。至于那份文约,也并不算什么,公主若一定不肯让陛下杀了秦敛,陛下也自然不会杀他。”

她的话怎么听怎么都凉飕飕的,我立时住了嘴。

一日十二个时辰,我现在基本上要睡到八个时辰以上。即便不是在睡,也是在酝酿睡意的过程中。我在清醒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用来考虑其他人以后的生活,想想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只是不论怎么想都感觉其他人均过得游刃有余,不需要我便能过得好好的。

这样一来我便觉得一些安心,然而另一面又颇是伤感。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天苏启突然从暗卫那里收到已经寻觅到藏郎国具体所在的飞鸽传书。

我不能看到苏启收到信的神情,但据阿寂讲,苏启展平那短短的字条时面上还是一派古井无波,看到一半时眉间突而剧烈跳动一下,很快舒展开,可等看完短短几行蝇头小字后,又蹙起了眉心。

而阿寂给我转念字条时,证明里面的内容确实当得起苏启如此反应。

藏郎国与其说是一个国,倒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城。沿河而居,随河而徙。暗卫打听到藏郎国在大漠中的位置,抵达那里时正好赶上半年来沙漠里的第一场雨。结郎河河水充沛,藏郎国的国民心情很好,心情一好嘴巴就相对松一些,暗卫将苏启的亲笔文书一层层递上去,这一次难得比较顺利,只花了三天就见到了藏郎国的最高长官图木。

而接下来居然好运地继续顺利下去。图木对救人没什么兴趣,但他有个对巫蛊之术极为痴迷的弟弟丹乌。丹乌对用巫蛊救人和害人一样感兴趣,并且只对因奇异症状而死到临头的病人感兴趣,只要他肯接手,病人便只分半死不活和活蹦乱跳两种,断没有一命呜呼的前例。再接着,丹乌看了苏启的文书,又问了几句我的病症,幸运地表示十分的感兴趣。

只是问题在于,丹乌不肯离开藏郎国。暗卫说服不成,又摄于巫术不敢强行动武,只能先将消息送回来。

这字条本来写在十多天前,然而藏郎身处沙漠身处,想来暗卫走出大漠便花费了数日,再绑在信鸽腿上传回来,又用去了多日时间。

既然丹乌同意治病,又不肯来南朝,那么我身为病人,前去藏郎国似乎就成了必然。只不过从苏国到藏郎路程遥遥,又途径山区和雪地,最后还要进入沙漠,期间不知要花去多长时间。而前几日太医前来诊脉,又含蓄地申明了一遍我已经活不过两个月,这样的话,如果我有点好运气,可以活着到达那里也就罢了;如果是路途不慎太远了一点,而我不小心慢了一点,又在途中折腾得狠了一点,我的性命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或者甚至就在抵达藏郎的前一天无奈地没有了,那就十分让人沮丧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冲着这个好消息,我自是要去一趟。我去藏郎,阿寂自然也要跟着,阿寂跟着,秦楚自然也要跟着,另外秦敛也坚持要陪我,苏启同时也很想去,只不过他刚刚提出这个想法,我就察觉秦敛握住我的手指微微一捏,然后便听到他镇定地劝阻:“我和阿寂与苏熙一同去就够了,人太多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苏国陛下忙得很,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苏启刚刚冷笑一声,还没说出话来,就又被苏姿拦了下来,苏姿的话很是不客气,比秦敛还要不客气得多:“就是这样。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派几个暗卫跟着就够了。有秦敛和阿寂跟着,就没什么问题。再者说,苏熙如果真的治好了,你自然能见到她;苏熙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幸,你看到那种场面怎么会受得住,还是不要去添乱为好。”

我跟着点头表示完全同意,继而便听到苏启恼怒问苏姿:“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去的话这都城就剩下你一人并且我不在就意味着没什么消息传给你接着你就会感到羡慕和嫉妒我了?”

他一口气说完都不带磕绊,接着我便听到茶盖一合,苏姿悠然的声音响起来:“没错,你猜对了。就算猜对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

而至于可能会在途中性命不保一事,秦楚下意识中这样安慰苏启:“如果公主途中真的遭遇什么不测,南朝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我一定会将尸骨完完整整地带回来的。”

结果他的话音刚落就被阿寂“砰”地一声重重踢到地上。

光阴屈指可数,当天计较好人数后便急急打理包裹,而次日刚过寅时,已经起程。

天气并不是很配合,又或者说实在太配合,正点点滴滴下着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我和苏启苏姿辞别完,就又昏沉睡过去。朦胧中听到马蹄声踏过,几乎堪称风驰电掣。然而又并不觉得马车中太颠簸,只知道自己一直被秦敛轻轻抱住,他的睫毛贴住我的脸侧细微地动,发丝钻进脖子里,是微痒而温暖的感受。

我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并且先是双手双脚失去了力气,后来连试图转一转脖子都需要一点点挪动。随行的太医每日检查,每次都会叹息摇头。秦敛倒是越来越镇定,有一次我在他的怀中醒来,他低下头亲我的嘴唇,轻柔辗转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问我道:“还有什么心愿么?”

我下意识抬起头。

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他此时的神情。

我停了一下,才低下头,揪住他的衣袖,越来越紧,小声问他:“你喜欢我哪里呢?”

他似乎笑了一下,可惜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知晓此时的他笑起来是否也如原来那般,淡色嘴唇会抿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眼眸中温润柔和,眉眼间似有十里春风,足以淹没三千树桃花的灼灼风华。

最初在庭院中,我第一次遇到他,便是这点笑意,仿佛如水明玉,恬淡而从容地流转,让我只觉得天地间再没有其他,所余的只剩下了这点笑意。

秦敛的声音传进耳间,低而轻,温而缓:“那天你乍然来我庭院,告别后我跟在你后面,看你回去,背对着我,走去池塘旁捞荷花花瓣,池水很幽静,你的手轻轻触上去,碧色的池塘里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很好看。”

“那时候我在心里想,”他说,“这个小姑娘虽然有点笨笨的,但相处起来一定很可爱。”

我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等了好一会儿耳垂的烫热才慢慢褪下去,我小声反驳他:“我才不笨。”

他笑了一声,紧紧回抱住我,一下下轻抚我的头发。

我们渐渐进了山区,人烟渐少,客栈也就跟着变少,是以夜晚休息时常常需要搭起帐子。而不管我睡与非睡,都能感觉到秦敛在一刻不离地陪着我。这让我安心,所以不管太医又在唠叨些什么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天气不好食宿简陋,都不能使我的心情变得坏一点。只不过睡的时辰越来越长,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无可奈何的事。

有一天已入夜,我在模糊中醒来,发觉本该在帐子中的我此刻的状态是正在颠簸,又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又到了白天大家重新起程,可又觉得隐隐不对,这马车颠簸得实在厉害,而在我身旁触手可及的地方也似乎没有秦敛,费力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了摸,没想到竟碰到了极尖锐的东西,像是被刀片割到一般的手指一痛,让我不得不下意识收了回来。

我尚未出声,有个冰冷的声音率先响了起来:“公主终于醒了?”

这声音十分陌生,相对秦敛来说也有些阴沉,我在记忆中搜了一下,的确没有印象,而他又迟迟不肯做自我介绍,这实在有些诡异。然而如果转念一想,假如我是被绑架了,那么这一切真的是太正常了。

虽然想不出我会和谁曾经结过什么怨仇,并且这个仇家还知道我的身份,以及还可以绕过阿寂与暗卫的集体防卫,想来手段着实了得,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上门来,我也只能招架:“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我虽然不指望他会回答这两个问题,但按照话本定律,这一定是要问一遍的。未料他居然很诚实,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尚琰。”

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于是心中就很无语。很想问他这种只报上姓名就以为人家肯定要知道的自信从何而来,普天之下拥有这种知名度的人只有秦敛和苏启才勉勉强强可以,就算是一国宰相,也不能要求人家就一定要知道。接着思维想到这里稍稍一顿,慢慢想起来似乎阿寂前些天和我提过这个名字,又慢慢想起来他的身份似乎真的就是一国宰相。

想到这里我大是汗颜,也随即隐约猜到了他的目的,不由得心底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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