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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落晚秋》初次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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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放进孔洞,一扭,门就打开了。

自从pluto生病以来,不是垂头丧气的酣睡,就是缩在角落里发呆,此刻突然来精神了,尾巴竖起来,从季松临臂弯里挣脱,前爪一搭,轻巧落去地上。

它顺着门缝,钻进去,率先闯进屋里。

徐尘屿微欠身,像绅士一般,对着季松临摆手:“请进。”

季松临很大方,也不客气,登堂入室的第一眼就看见一幅全家福,挂在电视墙顶端,是一家三口。

值得一提的是,全家福不是照片,而是手工画,看样子,像是出自幼童的手笔。蜡笔添彩,笔锋很稚嫩,遗留下的全是童真。

吴语铃见季松临看着那副画,便说:“小屿画的,我们仨刚好没拍过合照,老徐又喜欢这副画,就当全家福挂上去了,算算时间,挂了得有二十年。”

二十年的画。

眼前仿佛出现了具体的画面感,那男人穿着常服,长相端正,鬓角似刀裁,一缕多出来的碎发也没有,出挑得英气勃勃。

想必是徐子华,模样跟徐尘屿有七分相似,他笑嫣灿烂,像一轮初升的太阳,只是他笑起来没有酒窝,不像徐尘屿那样甜,气质也没有徐尘屿清雅的冷。

季松临看着画,眼睛里像是搁了一方旧时光,能够穿越空间,看见五岁的徐尘屿。

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孩,在草野上奔跑,穿警服的男人在前方放风筝,女人护在小孩身后,笑得很幸福。是季松临想象中的家庭,细水长流的温馨,他莫名地羡慕,再看一看客厅的摆件,设施,随意里透着一股诗情画意。

吴语铃将黑衣大衣挂在衣架处,对季松临说:“你随便坐,等阿姨的拿手菜。”

厨房很干净,锅碗瓢盆摆放得整齐有序,季松临看了一眼,问:“阿姨,需要帮忙吗?”

吴语铃动作快,她将长发挽起,随手拿起一支笔当发簪,就落成干练样子,和蔼一笑,说:“不用,你坐下玩一会儿,看看电视,喝杯热茶什么的。小屿,招呼好你的朋友。”

“好,您忙您的,”徐尘屿拿起遥控器:“看电影吗?”

季松临在他身旁坐下,带来了乌木沉香:“好啊。”

“有没有想看的?可以点播。”

说话间,徐尘屿低头,轻轻地嗅了嗅他身上飘散的气息,无声又贪婪,那缕香气仿佛有酒有花,容易上头。

屏幕上出现电影列表,季松临瞥了一眼:“左上角那部吧,前两天刚上映的片子。”

徐尘屿摁了遥控器,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片名——《如晴天似雨天》

电影开场,采用了平行时空的手法,镜头跟随男女主角呈现了他们不同的生活,一栋如博物馆巍峨肃穆的府邸中,12岁的天才小男孩跟脾气古怪的单身母亲,还有一位厨师共同生活,人间昏昏色,日子过得安静且无聊,直到一个穷困潦倒的20岁女孩来到这里,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季松临没专心看电影,时不时四处环视,徐尘屿便问道:“你找什么呢?”

正一心寻找着屋里的冲洗室,季松临盯住一间书房:“找你的小暗房,是不是那一间?”

“不是,我平时不跟我妈一起住,这是家里的老房子,”徐尘屿拨弄着遥控器:“洗照片得去我公寓。”

季松临哦了一声,说:“还想着可以参观一下。”

两人正交谈着,pluto喵了一声,迈着爪子走到徐尘屿脚边,撅着屁股坐下去,吓得这人顿时拿不稳遥控器。

季松临一把捞起pluto的肚皮,将小猫咪逮回来,笑着说:“别怕,它性子挺温顺的,不会随便咬人。”

那人脸上的笑容让徐尘屿觉得有点心虚,他直起身子:“刚刚那事是我妈胡诌的,你别当真,而且.........我也没那么怕猫。”话是这样说,季松临却瞧见他悄悄把脚缩了回去,看得他轻声笑了笑。

pluto一直在喵喵的叫,在季松临怀里翻腾,就是不让主人抱它。

徐尘屿离得远远的,他偏头看了一眼:“pluto是不是不舒服。”

“估计它在跟我闹脾气呢,”季松临知道它为什么闹别扭,逗着pluto,像哄小孩:“好了好了,就算只有一只眼睛,你还是漂亮的姑娘。”

pluto仿佛明白主人在说什么,也不扒拉爪子了,尾巴搭下来,安静地缩在季松临膝盖上。

徐尘屿觉得神奇,弯下腰,从下而上去看pluto:“它好像听得懂。”

“嗯,”季松临没转头,就这么说:“万物有灵。”

他有时候....像个诗人。

季松临逗着小猫,屋顶吊着水晶灯,暖光漏下来,汇聚成一缕,点在他指尖,徐尘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他觉得这人真温柔,连蜷缩的手指也那么温柔。

季松临侧头,适逢其会,撞上了徐尘屿的目光,无端的,他听见“扑通”一声心跳。

那双眸子闪耀着光,搁着欲速还休的情,犹如望海潮生。

气氛中浮动起一丝暧昧。

季松临背脊没由来一阵酥麻,微微浸出丝丝汗水,他微垂首,过了好半晌,那人还盯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怎么这样看我?”

“没有,”徐尘屿并没意识到自己灼热的眼光,依然看着他:“就是觉得你对它很温柔。”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季松临笑到睫毛微颤。

“快去洗手,准备吃饭,”吴语铃将各色盘子端上饭桌,催促着两个小年轻。被打断了,徐尘屿甚至来不及回一句话,反驳季松临。

饭桌上摆好了各类佳肴,色香味俱全,还贴心的给pluto准备了猫粮。

“来尝一尝,这是阿姨最拿手的豆腐肉丸,”吴语铃给两个年轻人夹菜,招呼着季松临:“吃啊,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哎,好吃,”季松临嗜鱼如痴,正好有一道蒜子啤酒烧鱼,他从前没吃过这种做法,觉得新鲜得很,将骨头剔得很干净,末了,拼在一起,还能凑出半个完整的鱼骨。

吴语铃听得心花怒放:“你要是喜欢,就多来家里坐坐。”

季松临笑道:“敢情蹭一顿饭,还蹭成常客了。”

“这小子经常不回家,我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吴语铃顺便指摘两句,对着季松临,笑眯眯的说:“你有空就过来,还能跟阿姨做个伴。”

徐尘屿一边吃饭一边偷瞄季松临,他吃鱼的样子很特别,像pluto,落在徐尘屿眼睛里,鲜活而生动。

季松临半点不害臊,他一路夸吴语铃手艺好,大快朵颐,闷头吃了三碗饭,直到肚皮圆滚才作罢。

看来徐尘屿那句不去就可惜了,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是一次其乐融融的家庭聚餐,愉快,并且有滋有味。

两个年轻人下楼,已经是晚间九点,季松临走在前,抱着pluto,徐尘屿跟在他身后。

车子停在一颗银杏树下,要穿过长长的走道。经过路灯时,影子被拉得斜长,两人并肩而行,披上满身月光。

车灯亮了,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徐尘屿瞧着季松临揉小腹,便问他:“吃了三碗饭,撑着了吧。”

“有一点儿。”季松临摸了摸肚子,那处肌肉很紧实,一点儿也看不出装了那么多食物:“你呢,吃饱了没?”

“饱。”徐尘屿笑笑。

车子驶出一点距离,静谧的夜晚适合音乐。

“我能放歌吗?”徐尘屿虽然在询问,但手指已经点到屏幕处。

“能啊。”季松临微扬下巴,看着后视镜倒车:“右边还有别的歌手,你挑自己想听的就行。”

不知点到何处,车载播放器自动跳到了电台,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响起:“根据天文台最新报道,于今夜凌晨两点三十九分,在北辰山附近,将会迎来一场狮子座流星雨,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流星雨,预计一分钟之内能看到一颗流星.....”

“狮子座流星雨,”惊喜来得突然,徐尘屿笑起来,他望向了窗外,说:“我听说好像三十三年才能遇到一次。”

他外表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突然涌现一股期待,徐尘屿想与身旁的人一起,见证这场奇幻光景,但天色已晚,突然相邀会不会显得太冒昧?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季松临开口说话:“徐先生,请问有兴趣一起到山顶露营吗?顺便看看流星。”

“好啊,我刚刚也想问你。”徐尘屿答应得很快。

从上一秒开始,心情越发好,但他克制着小雀跃,说:“露营的话,得准备一下装备,我家里有睡袋和帐篷,你在面前拐弯,走南华路,十分钟就能到我公寓了。”

季松临转动方向盘,却没转弯,车子驶上了商业街,街道熙然热闹,这一带附近是大学城,下课的小情侣手挽手,肩并肩,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外繁华,车内安静,浑然两方天地。

“我车里有,”季松临说:“是这样,上个月我去了一趟敦煌,在鸣沙山附近露营,帐篷和睡袋还放在后备箱呢,忘记收拾了,今天刚好能派上用场。”

(1)峰危似削,孤烟如画,徐尘屿对沙漠有一种几乎痴迷的憧憬,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天地苍茫,唯有一抹渺小人影,站在滚滚黄沙中,仰望星空。

“鸣沙山啊,”徐尘屿往后一靠,视线从透明车窗望出去,能看见宝蓝色的天空:“听说那里也能看见流星。”

“我去的那段时间天气不是很好,”季松临目视前方:“所以没遇到。”

徐尘屿想起上次去唱片店,结果吃了闭门羹,便说:“难怪那个周末没开门,原来你去甘肃了。”

“去进货的。”

徐尘屿帮他把话补全:“顺便玩了一道。”

两个人都笑出了声,听着徐尘屿的笑,季松临觉得悦耳,想要看看他的小梨涡,便转过头。

梨涡承载着稀疏的光,将徐尘屿衬得很甜,像一颗蜜桃味的糖,看得季松临想要凑过去,闻闻他的味道。

徐尘屿转了转眼珠,忽然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季松临观察入微,问他:“怎么了?”

“忘记带相机了,”徐尘屿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苍穹,十分期待接下来的奇景,说不定山顶能体验手可摘星辰,他说:“我想把流星拍下来。”

车子已经出了市区,一来一回,恐怕赶不上流星。

山间小路寂静无声,季松临蓦然想起,在西北的时候,他曾经路过一段无人区,四周都是沙漠,一眼望不到尽头,夕阳把云彩点着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晓得王维写的那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并不夸张。

季松临本来也想拍下来,拿出相机后,又觉得无论是广角还是长焦,都无法拍出画面的万分之一,他贪婪地看了一眼,将那壮丽暮色牢牢刻在脑海里。

季松临望着前路,对他说:“用眼睛吧,记忆比镜头长久。”

徐尘屿睫毛微颤,心脏被这句话,或者说被这句诗,打中了。

徐尘屿评价季老板是诗人,他说得对。

一股冲动涌上脑子,像是无法阻挡的暗潮,里面有好奇和探究,徐尘屿很想知道季松临的过去,想知道他的为人,想更深一步认识他,看见真正的他。

身旁人不说话,季松临转头问:“你在想什么?”

话涌上口齿,徐尘屿却咽了回去,他对自己说还没到时候,便选择撒了个小谎。

“在想下一首听什么歌。”

“听什么?”

“正在想。”

耐心地等了片刻,没听到徐尘屿报歌名,季松临笑着说:“还没想好?”

“还没。”

“那你慢慢想,”季松临伸出右手,在屏幕上划拉两下:“不过,我可以先送你一首。”

“②因你,我像戴上玫瑰色的眼镜,看见寻常不会有的奇异与欢愉......”

前奏才响起的那一瞬,心间有什么温热跳动的声音,平静的心湖仿佛被人丢下一颗颗小石子,撩动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这是徐尘屿最爱的歌手。

爱到骨子里的歌手。

“焦安溥,你听她的歌?”徐尘屿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你喜欢她么?”

“很早就开始听了,你也喜欢吗?”

“很喜欢。”徐尘屿抿着唇线,不让笑容太过放大。

季松临只是觉得当下的气氛很适合这首音乐,就放了,没想到徐尘屿和他喜欢的是同一个歌手,他情绪有了变化,多了一些欣喜:“刚好,车里能循环她所有的专辑,你想听哪首都可以。”

徐尘屿翻着找架子里琳琅满目的唱片,早到第一张专辑,最晚到最后一张,全都有,甚至囊括了焦安溥所有的翻唱,光是轻飘飘“喜欢”两个字,不足以形容这样的程度。

“你居然全部都有,像这些,现在市面上都买不到。”

瞧着他爱不释手的模样,季松临柔声说:“如果不介意封面旧了的话,可以送你一两张。”

徐尘屿拿着那张《神的游戏》,动作很小心很轻柔,他翻来覆去地看:“绝版专辑,你送给我,不会舍不得?”

“送给懂得欣赏的人,当然舍得了,”季松临被他的傻气逗乐,笑着说:“你只管挑就是。”

转念一想,季松临开唱片店,他肯定还有别的门路能买到想买的唱片,徐尘屿也不忸怩,他选中手上那张:“那就这张,谢谢季老板。”

“不客气,”季松临连眉梢都染上动人的笑意,他头一次送礼物送得这么开心。

徐尘屿手里捏着黑胶唱片,心中愈发雀跃,热爱这件事,他将它安放在一处隐秘角落,既是千山万水外,也是天涯咫尺处,他从未对外叫嚣。

生活不免让人失望,但他能从这些事物里,汲取力量。

涉及小众歌曲,电影或是书籍的人不算少,有人将这些看起来高格调的东西作为谈资,以此来标榜自我,标榜与众不同。单是这些,不能令徐尘屿有丝毫动容。

而季松临的惊艳在于,他的漫不经心,他的举足轻重,他每次展露一点新的自己,都恰好是徐尘屿期待的样子。

一种神奇的感觉在徐尘屿心底冉冉升起,就像小时候,终于等到期待已久的糖盒,并且有人跟你分享欢喜。

安溥的音乐在耳边萦绕,适才想要了解他的那些想法复卷而来。

徐尘屿踌躇片刻,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酝酿着合适的词汇,他说出了第一次见面时内心的疑问:“你为什么开唱片店?还选了一个那么偏僻的地方。”

唱片店是被抛弃的事物,是一个时代的落寞,并且能用肉眼看见它的凋零,网络越来越通畅,连上wife就能听到全世界的音乐,在浪潮里,唱片店想要活下去,很艰难。

甚至可以说,这是一桩赔本的买卖,坚持做一件毫无回报的事,除了靠缥缈的热爱,再无任何支撑。

季松临微微错愕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顿了会,他才说:“其实挺简单的,我妈是昆曲演员。在我印象中,家里堆满了磁带,她每天都会唱一支不同的曲儿给我听。受她影响,我也喜欢上了音乐。至于唱片店的位置,因为租金便宜,我就接手了。”

徐尘屿感受到了季松临情绪变化,当他提到母亲时,眼里有一闪即逝的哀伤,那双眼睛微敛,里头的光暗下去,像是火星燃到了终点,所有直觉都告诉他,季松临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但依然还没熟到可以探究的地步,徐尘屿顺话题闲聊:“就算租金再便宜,也赚不了多少钱吧?”

季松临得承认,唱片店连最基本的生存,也难以维持:“一开始收支还算持平,不过后来这几年赔了不少。”

“那为什么还要开下去?”

季松临目视前方,静默了片刻,像是话题聊到这便顺口一提:“我觉得这一生,好像没有什么事物非要拥有不可,不管是车子房子,还是所谓更高的社会地位,”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我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别无长物,心却纳怀天地。

世界上有一种人,住简陋的出租屋,不为稻粱谋,不追名逐利,不在乎身份地位,带着一颗诚挚的心,专注于他们热爱的事。

车子进入山区,周遭安静,偶尔有鱼虫鸟鸣。

徐尘屿侧首,看着那人,有点着迷。

身边人不出声,季松临转头,不经意对上徐尘屿的双眸,心底没由来狠狠跳了一下,他从未见识过那样的眼睛,专注万千,融化了天地间所有颜色,只留下眼前人。

“你知不知道,这样看着我,”季松临也直勾勾看着徐尘屿,笑得很玩味:“容易教人误会。”

“因为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徐尘屿实话实说,一番话脱口而出,也是情不自禁。

季松临来了兴趣,他扬了下眉:“噢?我什么样的人?”

徐尘屿卖了一个小关子,笑得调皮:“以后吧,以后再告诉你。”

他这么笑的时候,梨涡更深了。

也许不用去山顶,季松临觉得他已经看见了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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