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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动,一生绵延》第四幕 类似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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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类似爱情,

绝非爱情。

沈钦隽没再找我,我只知道他翌日就去了日本,至于那天晚上他回去找秦眸发生了什么,我虽然很想知道,可是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我猜应该还没有复合,否则我这边就应该收到消息,契约就算完成了。

春节假期结束,我又开始正常上班,午休的时候我忽然接到了麦臻东的电话,约我晚上一起吃饭。

约定的是七点。六点多的时候办公室里大部分同事就都下班了,璐璐还特意问我:“春节上来你就这么拼命,老大一定喜欢死你了。”

我打个哈哈说:“我干完这个就回家。”

快到点准备下楼,没想到沈钦隽会打电话来:“吃晚饭了吗?”

“你出差回来啦?”我说,“还没吃,不过今天约了朋友。”

他没多说什么:“我刚下飞机,本来爷爷想和你一起吃饭,那就下次吧。”

赶到餐厅的时候麦臻东已经到了,我还没坐下来,他就眯了眯眼睛说:“挺忙啊?”

我嘿嘿笑了笑:“等很久啦?”

“周末有空吗?我的个人摄影展开幕,过来转转吧。”他径直说,“啧啧,看看你,为一份死工资拼命,值得吗?”

我避而不答,目光飘向窗外,只说:“行啊,我周末都有空。”

他的目光探究:“你到底为了什么?”

我还是别着头,窗外的夜景璀璨,亮着的路灯仿佛星海,或是钻石——很多东西,近看的时候平淡无奇,可是遥遥观望,却又出乎意料的美。

“白晞,我是第一个说你像秦眸的吗?”他忽然说了一句。

“嗯?什么?!”我一惊,嘴巴里还有半口柠檬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呛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抓起餐巾,用最快的速度绕到我身边,给我拍背,一边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呛着你的。”

这边正慌乱,身后忽然有疑惑而低沉的声音:“你俩在这里干什么?”

我和麦臻东同时抬头一看,沈钦隽站在我们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虽说是面无表情,可是双眉还是轻轻蹙着,不知是不解还是不悦。

我万万想不到他今天会来这里吃饭,麦臻东的手还亲密地抚在我背后,眉梢轻轻一挑:“嗨。”

沈钦隽又问了一遍:“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脑子一空,条件反射:“吃饭。”

话音未落,麦臻东亲昵地拍了拍我的脑袋,似乎以示鼓励。

沈钦隽瞥我一眼,略略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那好好吃。”

一旁的服务员走上来,恭敬地将他领进了包厢。

我坐回麦臻东对面,他忽然换做认真的表情说,“你和沈钦隽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我有些心虚,只能用力地辩解,“我也不用瞒你。你一定是知道他和秦眸的关系的——你说,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听说有次你差点被一辆车撞到,结果沈钦隽一怒之下把西山那帮少爷们飙车的点给端了。”

我连忙解释:“真的不是,其实是我俩都差点被撞,他才那么生气的。”

麦臻东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字斟句酌,“白晞,齐大非偶。”

我干笑了一声:“我知道。”

他又重新恢复了淡淡不羁的神情,转而讲起周末的摄影展,我也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换了话题,一顿饭聊得很欢快,我起身去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的走廊上竹影稀疏,整整一面琉璃墙上流水正缓缓往下淌,暖橘色的灯光下,仿佛叠云层嶂。

这般美景,可惜转了个弯,就消失殆尽。

我看着沈钦隽站在窄窄的通道中间,脸色不善。我狐疑地左右张望数眼:“你在等我?”

他沉着脸:“手机不接,短信不回,只能在这里堵你。”

我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下,讷讷:“静音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看我:“我在老地方等着,有话问你。”然后没等我答应,扬长而去。

我硬着头皮去回去见麦臻东:“我一会儿还要回公司加班,你不用送我了,先回去吧。”

他倒没说什么,吃完告别,我快步穿过人行道,快步走向“老地方”。

走了没几步就被叫住了。我看了他一眼,连忙将他拉进旁边的小巷里,脊背上差点出了一身汗:“你疯了!这里都是同事!”

他倒是淡淡地笑了笑:“白晞,真看不出来。”

我听出他语气中毫不掩饰地嘲讽,皱眉问:“什么?”

“你倒是真和麦臻东暗度陈仓了,”他直视我的眼睛,“这么难舍难分?”

虽然被误会了,可我并不想解释。

“你就问这个?”我耸耸肩,“和你有什么关系?”

“谁教会你这么无所谓的样子。”他竟被我激怒了,沉声说,“麦臻东和我的女朋友偷偷约会吃饭,你说有没有关系?”

我替他补充说:“是名义上的女朋友。”

他眼神一冷:“我记得你说过,至少不会让我看到这些——今天既然被我看到了,那么我还是再说一遍,以后不要见他了。”

我大急,“你凭什么管东管西?我陪你演一场戏而已,你不准我抽烟,不准我交朋友——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啊!”

他冷冷看着我,仿佛是强自压抑住怒气:“白晞,我说过当初找你是因为我不讨厌你,你最好不要变得让我厌恶。”

我死死地瞪着他,生怕一个忍不住,眼泪就落下来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忍受了多少,我那么喜欢他,也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我,还是自虐一样待在他身旁,尽心尽力地在这场不属于我的爱情大戏里演出……他究竟知不知道,每次他提到依依,我就忌妒得想哭,想立刻就离开?!

眼眶有些微热,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转身就走。

一边走,眼泪就扑簌扑簌地落下来了,就像是前几天下过的雪珠子一样,密密麻麻、绵绵不绝,我连路都看不清了,只知道一股脑儿往前走。直到一只手拉住我,把我往后一拖,声音恼怒:“红灯没看到!你又想我拉着你滚马路?”

我这才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好几条街,他拉住我,阻止我自杀一般踏进滚滚车流中去。

“你放开我,”我哽咽着说,“正好我也不想演了,咱们一拍两散。”

沈钦隽定睛看我,不知道为什么,神气里竟然还带着一丝顽意,像是在和孩子拌嘴:“我怎么就找了个时不时要罢工的演员呢?”

“我真不演了,”我伸手抹了抹眼泪,“你好好和她去解释,你这么用心良苦,她一定会感动的。”

“相机可是要二十万,你只干了一个月不到,这么一算,还欠我十几万。”

相机……徕卡相机……我已经用了,当真是好用得不得了!随手试拍几张,效果都堪比摄影棚里的作品。我一下子被他说中要害,愣在了那里。

“那……你过一个月再去解释吧……”我断续说,“相机我用过了。”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

已经快九点了,他又没开车过来,我们只能默默地往回走。

沈钦隽语重心长:“白晞,我也不是不准你恋爱,只是和麦臻东,你们不大合适。”

我转头看他,他大约是刚从国外回来,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儿,脸颊上还带着上次救我留下的、没有完全好的疤痕,稍稍有些不修边幅。我嘴硬:“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合适?”

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沉默了一会儿,说:“白晞,荣威集团这么多未婚男,你看上哪个跟我说,我帮你做主。”

我看上的人,永远不会看上我。

我闷闷地摇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一双明秀的眼睛轻轻眯起来,仿佛是好奇:“谁?”

我摇头不肯说,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个冬夜冷得我打了个哆嗦,沈钦隽看了我一眼:“去买杯咖啡暖手吧?”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里也已经冷冷清清,我点了杯热巧克力,他便掏出钱包买单。打开的那瞬间,我就看到里边秦眸的照片。并非容光绝艳的剧照,却是不施粉黛的一张证件照,巴掌小脸,很可爱。

我坐在旁边无聊刷微博。

璐璐转的一条微博让我大吃一惊:

美星娱乐公司证实:前段时间刚刚宣布退出娱乐圈出国游学的女星秦眸目前已秘密回国。据悉,她得到著名女导演安蔚然的钦点,将会出演其最新电影,和影帝×××同场飙戏。为了这次合作,秦眸甚至向校方申请休学一年,可见对其重视程度。

下边的转发数量已逾十万,这是新年上来娱乐圈的第一条大新闻。

我的手指顿了顿,有片刻恍神。

沈钦隽拿了热饮坐我旁边:“看什么呢?”

我把手机给他看,“她要回来接戏。”

他平静的表情让我确信,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就收起来,讷讷地说:“这下好了,沟通方便一些。”

他失笑:“安蔚然的戏是出了名的对演员严苛,手机都没法用。”

我看过安蔚然的电影。

这个女人也算是传奇。年轻的时候是演员,还有个颇俗气的艺名“安琪”。演到了三十多岁后开始涉足导演界。她拍片子的速度很慢,只是令人惊讶的是,每一部电影都既叫好又叫座,国内外陆续获了许多奖,更是一手捧出了好几个影帝影后。

做了导演后,她便改回了原名“安蔚然”,如今已经是华人导演圈中最具分量的导演之一,许多演员挤破了头、宁可一份片酬不要去演她的戏——若不是这样,秦眸也不会甘愿中断学业,回国继续电影事业。

“你认识她?”我有些好奇。

“有过接触,”他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你也喜欢她的电影?”

安蔚然的电影给我印象很深。她的故事里总是不乏坚强独立的女性,挣脱家庭、男人的禁锢,一心一意地追求自由,因此也受到影评人的追捧。可是我看完之后,总会生出一些异样的感觉,那些主角的强势太过“强势”,便多了几分刻意的感觉。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专业的影评人,也就是自己心里觉得而已。

大半杯饮料喝下去,我觉得暖和许多,便站起来说:“走吧。”

刚到门口,电话响了。

我看了眼来电显示,小心地落后几步,不让沈钦隽看出异样。

“干吗不接电话?”他有些怀疑地回头看我。

我干笑几声:“没什么。”

他眉梢微挑,语调寡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悦地说:“不是我见不得人,是你毛病太多。”

我拿起电话接了起来,麦臻东的声音向来爽快:“加完班早点儿回家。”

我答应一声,挂了电话,才发现沈钦隽站得远远地在等我。这个晚上之前已经闹得这么不愉快,我实在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争执,索性叫了辆出租车,回头冲他说:“别送我了,我自己走就行。”

周末下午麦臻东接我去摄影展。

他的越野车体型当真巨大,像是钢铁猛兽一样蹲着,虎虎生威,只是穿得却西装笔挺,甚至还斯文地戴了副金丝框眼镜,两边格调一搭起来,竟有一种诡异的和谐美。

“我看你也不是一板一眼的人,不然还是跟我混?”麦臻东打着转弯说,“前几天《m》杂志在找合适的摄影师呢,听他们主编说了下要求,感觉你挺合适的。”

《m》在业内虽比不上《v》是顶级的,但也算top5,况且是摄影师而非助理……我听到自己的小心脏扑腾跳了一下,不过又听到他自言自语:“算了,沈老先生要是知道了,非得劈了我。”

“啊?关爷爷什么事?”

“老爷子是真的在帮你物色对象呢,你说你要是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去做男人都嫌累的摄影,他不得劈了我?”麦臻东笑着说。

我也讷讷的地笑了,低头翻看今天摄影展开幕式的邀请函。照例来说,小册里会有摄影师的经典作品,我看到秦眸的那张黑白面纱照也在其中,顺口就问:“师父,我能打听个八卦吗?”

他毫不在意,爽快地说:“你问。”

“你喜欢秦眸吗?”

他笑了:“你是指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指了指照片:“从照片里,我能感受到一种情感。”

好的摄影师要拍出绝佳的作品,就一定要在被拍摄对象身上投射感情——这就好比一个作家,若是无法与自己笔下的人物产生共鸣,又谈何感动旁人?而男人的感情升温往往快于女人,自然而然的,男摄影师的作品往往蕴含张力与饱满的情感。

“我告诉过你吧?一开始进这个圈子是为了泡妞。”他笑笑说,“说实在的,大小模特我见得多了,秦眸是我绝对不会想碰的一个。”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不想和某人有一样的口味。”他似笑非笑地说。

这么说,他们之间还真的有心结,我暗自琢磨,忽然听到他说:“今天你运气好,能见到好几个有趣的人。”

“谁?”

他示意我将邀请函翻到背面,赞助单位中列着《美目》剧组,他说:“安蔚然的新戏。”

“嗯?”我一下子愣住,“秦眸新接的就是这部电影吧?”

“唔,她大概也会来吧。”老麦不在意地说。

摄影展的开幕式并不是如我想象那般有发言、剪彩等流程,相反,没有任何仪式。两层高的艺术馆中人不多,所有人都安静地看展,甚至没有人在互相寒暄。

我带着自己的宝贝相机四处转悠一圈,麦臻东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走上楼梯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位女士,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礼貌地对我笑笑,侧身离开。

“安女士?”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停下脚步,借着洗手间的灯光,我看到这个女人眼角的细细皱纹,以及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之美。她点了点头,温和地说:“你好。”

她的态度并不像一个大牌导演,我也就大着胆子,问说:“安导,我是你的影迷,看过你所有的电影。”

她微笑:“谢谢。”

“能耽误你一分钟吗?在《天际》里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她微扬眉梢看着我:“很少有人会问起《天际》。”

因为天际是一部魔幻电影,又没有在全国上映过,甚至没获过奖,知道的人可能真的不多。我问:“就是结尾,所有的好人都去了永生岛,但是其实所谓‘永生岛’,是死亡的另一种称谓,对吗?”

她上下打量我,假如说刚才的笑只是礼貌地回应,现在,我敢肯定她的眼神都含着笑。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她轻轻颔首,“就连在给演员说戏的时候,我都没有说出这个隐含的结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竟然真的是这样!我隐隐有些激动,脱口而出:“您对印度宗教很有研究,不大可能仅用善良光明的一面结尾。”

她的表情有些愕然:“你还知道我对印度宗教的研究?”

这不是很明显嘛!《天际》中设定的善恶双方,就是印度宗教的创世神和毁灭神。

“这位小姐,你是?”她同我一起走出去,一边问。

“我只是普通影迷啦,很高兴能和你探讨呢!”我得到她的肯定,自然更加高兴。

走廊的转弯处,她停下脚步,主动问:“那么你看我前年的电影吗?《天堂和地狱》。”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彼此要复仇的男女如何在仇恨中迷失,最后又渐渐清醒,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脱离男人的桎梏。我不喜欢那个故事,太阴沉,雾蒙蒙的像是永远不会晴天。

“其实那部电影里,男人才是主宰。”我回忆起电影里那个矛盾而深情的男人,“这部电影其实从始至终,女人没有挣脱过。”

我发现她的眼神僵了僵:“你这么认为?”

她不认同吗?我有些奇怪,不过我还是打算说出自己的意见。

“是啊……”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直到这位著名的女导演用提高了分贝的声音打断我——

“小姐,是谁允许你这样评论我的电影?!”

我愣住了。

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尖锐的声音说:“你怎么能这样解读我的电影?”

“我……”我承认自己刹那间被吓到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到了她。

即便今天来看展的都是文化圈的人,还是难以克制好奇心地聚拢过来。我看着安导演,头脑里一片空白,而她发怒的气势又这样强大,眼神清冷:“请你解释下男权主义的体现?”

我定了定神,结结巴巴:“或许您在电影里表现出的是毫无意识的……但,但这反而真实……”

她向我逼近一步,神情反而变得淡淡的:“你的解读很有趣。”

许是被她的气势吓到,我吞了口口水,说:“安女士,如果冒犯您了,我实在很抱歉。”

是的,没错,如果这个时候我聪明地说上一句“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大约会好很多,可是我真的觉得自己没错——如果有一天有人发现我的照片里隐藏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信息,我应该是会高兴吧。

“你不觉得毫无根据地评论旁人的作品,其实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吗?”

我微微怔了怔,想要再辩解几句,忽然有人拦在了我前边说:“安导,很久没见了。”

我定睛一看,挡在我前面的竟然是沈钦隽,他什么时候来的?

安蔚然见是他,或许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失态,微微笑着说:“很久没见了。”

沈钦隽半侧身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白晞,你认识安导吗?”

“原来沈先生和这位小姐认识?”安蔚然脸色稍缓,“白小姐刚才在和我讨论电影。”

他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那个眼神里已经饱含威胁,示意我不要再多嘴了,我只能讷讷地一言不发。

又有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徒弟,你不是最喜欢安导演的电影吗?要签名了没有?”

他转而笑着对安蔚然说:“安导,她是我徒弟,上次xx的那组照片是她拍的。”

她淡淡地重新打量我,只是点了点头。

麦臻东趁机把我一拉,低声说:“跟我过来。”

我被他拖走之前,回头看了沈钦隽一眼。他的眼神很快从我俩身上扫过,那种平静竟让我觉得隐隐心惊。

麦臻东合上贵宾休息室的门,哭笑不得:“你还真行啊白晞,安蔚然圈子里出了名的水深不动声色,你居然还能激怒她?”

我有些着急地辩解:“你干吗拖我走啊?搞得我心虚一样,我只是想问个问题,没恶意的。”

他嗤笑:“你没看看刚才周围都有谁?好几家媒体这些天盯着安蔚然,巴不得她的新戏出新闻,你这里倒好!回头就给她整一出失控的戏码。”

我“呃”了一会儿,当时我说了什么她才会近乎失控的?我真的都不大记得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垂头丧气地说,“你二楼的作品我还没看呢,现在不好意思出去了。”

他像哥哥一样拍拍我脑袋:“行了,我出去打个招呼,要是她走了,你就出来吧。”

我在他出门前叫住他:“你刚才说xx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哦,你还不知道吧?上次那套照片里安导看上了其中一个新人,这次戏里是女二。她还特意问了摄影师是谁,说把她的刚硬抓得淋漓尽致。”他顿了顿,“本来我是打算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说的,谁知到你们倒抢着遇上了。”

他转身出门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贵宾室,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给我出来,现在。”沈钦隽仿佛是在咬牙切齿。

“啊?”我一下子有些慌乱,刚才要不是麦臻东护着,我还不觉得,现在却仿佛是被做错了事被抓住的孩子,有些无措。

我站起来,到底不敢立刻出去,只能先去洗手间平静下心情。

洗手间里除了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还有一种很自然的香氛,像是泉水的味道,我直直地看着走进来的年轻女孩,一时间有些怔住。

秦眸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和我打招呼:“白小姐,你好。”

我连忙挂了电话,有些尴尬地笑:“秦小姐。”

她不再像上次那样仔细观察我,只是请我坐下来。我看到她笑的时候,脸颊上有很深很深的梨涡,真好看。

“我刚才也在外边。”她微笑,“白小姐,我第一次看到安导发脾气呢。”

唉,这叫我怎么说?幸好她的语气中也只是觉得好玩,倒没有恶意。

“我在片场也常被安导骂的,没事啦。”她大约是见我难过,又说,“你别太在意了。”

我不由得重新审视秦眸。在这之前,因为沈钦隽的缘故,我对她老是保持有莫名的敌意——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有好感的女生。

“你们新片是演什么的啊?”我承认我有些好奇,竟然就这样和她搭上了话。

她只是摇头:“不好意思,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透露。”

虽然是拒绝,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表示理解,又问:“那你拍完这个戏呢?还要回去上学?”

说完才觉得后悔,她现在一定知道我和沈钦隽的“关系”,这句话由我来问,真是怪怪的。

她微微勾了唇角:“是啊。”

认真工作,认真学习,并且毫不在意自己“美貌天赋”的女孩子,我感叹了一声,打心眼承认这个女孩子生活得真漂亮。

“你呢?”她抬起双眸,用异常清澈的眼光看着我,“你和他……还好吧?”

我该怎么回答呢?大脑高速运转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亲自面对前女友”这一条可没列在我和沈钦隽的协议里啊!

“还好啦,就是他太忙了。”我含糊地说,一边心虚地晃开目光。

她轻轻“哦”了一声:“他今天来陪你看摄影展的?”

我沉默,她便微笑着说:“他是很忙的,以前连我电影的首映都抽不出时间。”

“不是,其实我是和我师父一起来的。”我决定实话实说,之前已经配合沈钦隽这样骗她了,再当面扯谎的事我真的干不出来,“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底微酸,因为我真正想对秦眸说的是:我知道他会来的,可那不是为了陪我,是为了陪你啊……

她很快收敛起情绪,并且适时地表达出一点无伤大雅、令人愉悦的好奇:“麦臻东是你的师父?白小姐是摄影师?”

“我在荣威工作,”我简单地说,“以前是助理摄影师——我们还见过的,你记得吗?”

她想了很久,大约还是记不起来,便抱歉地说:“对不起。”

“没事。”我摆摆手,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人嘛,我指了指卫生间那一排关着的门,“那,我先过去了。”

“你挂着相机方便吗?”她却落落大方地望着我,“要不要我帮你拿?”

我低头看看自己脖子里的相机,踌躇了片刻,摘下来,本来不想麻烦她,可是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洗手台上……实在舍不得。

“那麻烦你了,”我递给她,又十分小家子气地叮嘱说,“小心点哈,很贵的。”

我看到她眼里一抹微妙的笑意,答应我说:“知道了。”

上完厕所出来,秦眸果然捧着我的相机,依旧在原地等着。

我说了句谢谢,同她一道出门。

老麦远远走过来,真是谢天谢地!

虽然现在真的不讨厌她,可是两个人独处,我还是觉得不自在——尤其是当你发现,那个原本被自己视为“敌人”的人,竟然这么亲切温和的时候。

唉,我在心底狠骂自己卑鄙,脚步却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师父。”

“嗳,秦小姐也在啊?”麦臻东顺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秦眸亦同他打了个招呼,转而对我说:“白小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再见面。”

麦臻东看着她走开,一手插在口袋里,饶有兴趣地说:“大导演要见你。”

我的头都大了:“安导演啊?她……她不是这么记仇吧?”

我头脑还懵懵的,手机忽然响了,沈钦隽的名字一闪一闪的,我冲着麦臻东抱歉地笑了笑,走到旁边接起来。

沈钦隽的声音明显已经不耐烦了:“还在磨蹭什么?”

“刚才遇到了秦眸,她拉着我聊天。”我老老实实地向他汇报。

他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经意地问:“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她好像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低声说,“她应该还是挺难过的吧。”

远处麦臻东还在又在冲我招手了,我收拾了下心情,对电话那边说:“你别等我了。我有事,先挂了啊。”顿了顿,我怕他不放心,匆忙又补上一句,“我保证不惹事了。”

门口安蔚然果然站在一辆suv边,等我走近,轻声说:“白小姐,刚才我冲动了,对不起。”

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说:“是我不知轻重随口乱说。”

“不,你很敏锐。”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到了很多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地方。”

“啊?我说了什么?”我有些茫然。

“《天堂和地狱》,你说那是男人主宰的电影。”她怅然说,“我一直以为自己摆脱了男人——或者说男权的桎梏,甚至连那些评论家都被我骗过了,可只有你看出来了。”

我看着她的侧脸,这个女人已经过去了美貌的巅峰期,可是岁月沉淀下的优雅让她显得异常动人。她微微发怔的样子,看在旁人眼中,依然是动人的。

“那部电影是有原型的吗?”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残酷、又这么深情的男人?”

她不置可否,望着我的眼神却笑意深长:“原型?白小姐,如果真的遇到那样的男人,还是躲开为妙。”

“为什么?”我不解。

她眯了眯眼睛,眼角的皱纹更深,却淡淡地说:“有句话你一定听过……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听起来很哀凉的四个字。

我仔细回想,自己身边能被称得上“情深”的男人,大约就只有沈钦隽了——虽然他喜欢的对象不是我,可我还是希望……他们的感情能长久一些。

周一上班,一大早我就接到沈钦隽的短信:晚上一起吃饭。

今天我生日。本来约了许琢一起庆祝,连饭店都订好了,忽然搞这么一出,我有些不愿意,回了条短信:我已经约了朋友了,改天吧?发出去前我又检查了一遍,觉得语气有些生硬,默默加上一个“呵呵”,发送成功。

不到一分钟,沈钦隽的短信回了进来,毫无商量余地:不是你生日吗?让你朋友改天。

那一刹那,我的心跳砰的一声,又坚硬,又柔软的,被什么东西撞击到了最深处。

他竟然知道我的生日!

我是喜欢他的,我一直知道。

所以我拒绝不了。

和许琢说了改期之后,她很是八卦地追问了我约谁一起过生日,是不是部门同事。我哼哼哈哈几声敷衍过去,许琢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是上次你带回家那个帅哥?”

“哎哟,老大叫我了,不是啊真的不是。”我有些尴尬地挂了电话,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像是一朵小小的火苗,轻轻复燃了。

二月底的天气还很冷,我下了班,赶到了他发给我的地址所在。

那条路又远又偏,司机也开得连连抱怨,最后终于找到一座其貌不扬的两层小楼。大门紧闭,我对了好几遍地址,确定没错。正要上前敲门,忽然看见那条空空荡荡的路上一辆车正慢慢开来。

车子我认得,是沈钦隽的。

我转身走向那辆车子,一边冲他挥手。

车子在我身边停下来,车窗落下来,沈钦隽只穿着一件衬衣,看上去心情不错:“这么早就到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其实我已经冻得微微都发抖,咬着牙说:“还好。”

他抿起唇角,刚要开口,手机响了。

还是那首熟悉的曲子,我的心情稍稍一沉。

他顿了一秒钟的时间,接了起来。

其实全程沈钦隽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听,然后最后那句“你稍微等一下”却让我有了很奇怪的预感。

他放下电话,有些抱歉地望向我说:“你先去里边等一等,我有些急事,很快就回来。”想了想,又补充,“半个小时。”

我默默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点点头:“知道了。”

秦眸找他或许真的是急事,沈钦隽一贯不动声色的表情竟略略有些焦急,来不及看我一眼,就打了转弯,车子绝尘而去。

算了,我本来就是替身而已。

我一步步挪回大门口,有气无力地敲响大门。

门倒是很快开了,一个穿着全套西服的侍应生很快把门打开了,微笑着问:“小姐,有预定吗?”

“呃,我朋友订了。”我报了沈钦隽的名字,没想到侍应生反倒警惕起来,很快就说:“您确定是沈先生吗?”

我点头。

“抱歉,沈先生今晚没有预定,而且沈先生的惯例,来我们这里,从来不预定。”侍应生的笑容变得冰冷疏离,“需要帮您叫一辆出租车吗?”

呵……这算什么?

不让我进去?

我的倔脾气忽然上来了,行啊,那我就在这里等。沈钦隽也就半个小时回来了,到时候看看谁牛逼。

窸窸窣窣的,忽然间有细细的碎屑从天空飘落下来。

下雪了,我把大衣的帽子拉上,下巴和嘴唇埋进了衣领里边,汲取仅有的暖意。

时间在这样空旷的天地间显得分外漫长,一滴滴,一潺潺,磨光了我所有的耐性。为了打发时间,我哆嗦着摸出手机,随手点开了微博。

不出意外的,收到了许琢和璐璐她们一堆人祝我生日快乐的@,心底一丝丝暖和起来,我一一回复过去,再看看国家大事、娱乐新闻什么的,一时间竟然自得其乐,仿佛忘了自己的处境。等到回过神来,再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沈钦隽说的“半小时”,原来这么漫长。

月薪十万真那么好赚么?!我自嘲地笑笑,是要再等下去,还是算了呢?

我踌躇了片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很久,直到转为机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算了吧。”我对自己说,可是依旧站着没动。

沈钦隽爱的是秦眸我知道,我只是自欺欺人地帮他演一场戏,可是……他也从未对我食言。既然他没让我先走,我是不是还应该……抱着那丝微弱的希望呢?

天人交战之间,远处一辆大车的灯光晃得我有些头晕,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心底隐隐高兴起来:他回来了?

驶近了才发现,车子并不是沈钦隽惯开的那辆。

心情起伏低落之间,我甚至没注意到这个城市里,也没多少人开这辆巨大像是坦克的越野车。直到在我身边停下来,那人吃惊地喊我名字:“白晞?”

“啊?师父?”我看清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也看到了副驾驶座上一脸好奇的美女,讷讷地说,“真巧。”

“在这里干吗呢?上车。”麦臻东往后一摆头,狐疑,“你在等人?”

“唔。”我拉开车门坐上去,这才发现指节都已经冻僵了,一到暖气打得足的车厢里,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吃饭了没?跟我一块去吃点,”他继续往前开,一边随意给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王曼。”

其实我没费多大力气去记那个美女的名字,反正麦臻东的女朋友以两个月为保质期,从没断过,于是只是对她笑笑,简单招呼了一声。

他去的也是那家会所,侍应生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有些诧异,随即更加殷勤。我低头走路,麦臻东放缓脚步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问:“你在等谁呢?”

我不答。

他的语气渐渐转为严厉:“别人我不管,如果是沈钦隽的话,白晞,你最好考虑清楚。”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他,他的唇角抿得紧紧的,眼神中是我想象不到的严肃:“沈钦隽那人是个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会有别人,白晞,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你最好能清醒一点。”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沈先生找我是有事。”我有些无力地抗辩,却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直到在座位上坐下。

麦臻东淡淡看了我一眼,大约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径直点了单。

侍应生先端上来的是一盏南瓜燕窝盅,我三口两口吃了,听着麦臻东和女友谈笑风生,继续刷微博。

最热微博里的一条,我扫到了一个名字,点了进去。

是路人转发的,“疑似已经回国的秦眸和男友逛街”。

我点开那张图,缓冲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会是他吗?

衬衣,西裤和刚才穿的一样……那个总是能惊艳到我的侧影,正温柔地扶住身边的女孩子,侧身之间,不知说了什么,笑容模糊而轻柔。

呵,有急事离开,半个小时就回来的那个男人……原来正在陪最爱的女人逛街,甚至不顾给替身打个电话,取消这个可笑的约会。

我捧着那杯清茶暖手,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刚才麦臻东那句话:

沈钦隽那人是个死心眼,他眼里除了秦眸不会有别人。

……

旁观者清,真的只有我,才独自在那个小小的陷阱里作茧自缚。

压抑到了此刻的心情,自卑、黯然、失落、渴望……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我红着眼眶,匆匆站起来,不顾麦臻东和他女友诧异的眼神,匆匆地说:“我去下洗手间。”

才推开门,眼泪已经落下来,把原本简单画上去的眼妆彻底弄糊了。我一边哭一边觉得自己蠢,究竟是为了那几十万块钱卖了自己,还是为了心底那点令人不齿的小心思?

掉了一阵眼泪,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忽然间又咧开嘴笑了——什么东西触到了谷底,又反弹起来。

说到底,一个人的类似爱情,永远不可能是爱情。

我是白晞啊!那个被麦臻东骂得头破血流,在外边默默蹲一阵自动复原的助理摄影师;因为一眼的迷恋抛下摄影跑去朝九晚五上班的小白领——因为一时诱惑很没原则地答应帮忙演戏的傻子。到了现在,这个游戏应该结束了。

因为这荒唐感情,我都不像是活了二十多年的白晞了!

我三下两下洗了脸,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也不错。

下车的时候麦臻东上下打量我好几眼:“你确定没事吧?”

我扯开能装出的最大笑容:“没事啊。”

他载着小女友离开了,我一时间不想回家,就进了社区门口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奶茶,又盯着冰柜里各式可爱的小甜点看了半天,对店员说:“我要一个芒果香酪。”

这个夜晚,店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角落的卡座里,几对情侣正在低声呢喃。暖橘色的灯光下,纠结了一个晚上的心情就此尘埃落定,我定定地看着放在面前的小小蛋糕,想象着上边插着蜡烛的样子,闭上眼睛,许下心愿。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拿起手机,一字一句地给沈钦隽发短信。

“沈先生,我觉得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坦诚,而不是计谋和手段,我们的协约就此终止,我想你们很快就能和好了。”

我捧起马克杯,一口口的,无比认真地喝里边香甜的液体。手机就静静地放在一旁,再也没有响起来。或许我是多此一举呢,他们已经和好了。我这样想着,有种凌迟过后的痛快感觉。

手表的时钟悄悄滑向十一点,那几对情侣都已经陆续离开了,服务生躲在柜台后玩游戏,我却懒得动弹,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我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去看屏幕。

是许琢发来的:妞,玩得开心吗?我今晚不回来了,生日快乐哦!

我低了头回短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角余光扫到一片黑色的衣角,再然后抬头,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男人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似乎是风尘仆仆赶来的,站定未动看着我:“白晞,你也没那么死心眼嘛。”

我僵直了脖子,转开目光:“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吧?”

他恍若不闻,在我的对座坐下来,薄唇勾出一道弧度,仿佛此刻落地窗外的眉月,凉薄透晰。

“我以为你会一直在那里等我。”他丝毫不见外地拿过了我的那杯柠檬水,喝了一口,“居然先走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竟然没有生气。

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剥离了肌肤和血肉,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跳的时候,只会觉得哀凉吧?我平静地反问:“我为什么要等着你?”

他怔了怔,眉梢间还带着笑意,仿佛觉得我是在胡闹要糖吃的孩子:“因为我在那里给你准备了蛋糕。”

“你应该知道那个会所很私密很高端吧?”我微微笑着,“你能进去,秦眸能进去,我算什么?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沈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等,是让我一个人站在门口,站在大雪里,从七点半等到十一点?”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那双曾经让我着迷的眼睛好看地眯起来,淡淡地说:“你一直站在外边?”

“我没那么傻。”我依旧微微笑着,“前段时间是我不自量力,竟然答应你那么荒唐的要求。可是沈先生,我和秦眸的差距,大概有那家私人会所和路边奶茶店的那么大——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拜托你,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沉默,伸手解开了颈间一粒纽扣,目光慢慢移到我的脸上。

“很晚了,我想回家了。”我说出了想说的话,觉得再这样坐下去也没意思,伸手叫服务员买单。

“我有没有告诉你,这个游戏的开始和结束,由我决定?”他的声音不大,目光却那样有威慑力,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

我一下子有些心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幸而服务生走过来。沈钦隽循着惯例,极绅士地抢在我面前买了单,站起来沉沉说:“我送你回去。”

我沉默地跟着他走出去,雪花一片片愈发变大,脚下已经积起了一层薄冰,在路灯青白的光下泛着淡淡寒意。一阵朔风卷过来,我吸了好几口凉气,连连咳嗽,他就这么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咳嗽得近乎狼狈,慢慢地说:“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像今天这样让你等很久。”

我好不容易止了咳,蓦然听到这句话,简直想狂笑:“你为什么要答应我?沈先生,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啊!你爱的是秦眸,就该与她坦诚地谈一谈,你老是纠缠我干什么?”

他跨上半步,和我面对面站着,彼此的距离不超过一个拳头。

“白晞,我的耐心有限。我留你在身边,自然还有我的道理。”他柔声说,“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仰起头,冷笑:“我没在别扭,别扭的是你——沈钦隽,你为什么找我你心里不清楚么?我长得像秦眸,你控制不了她,就想来控制我是吧!”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眉峰轻轻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我咬牙说,“我长得像她,你才这么坚持!你简直是变态!”

他整个人仿佛像是雕塑,静默了数秒,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异样,仿佛是从里到外地端详我的脸,从额头、眼睛到下颌,最后停在我的唇上。

在我意识到不妥之前,他低下头,狠狠的,像是野兽一样,吻了下来。

他死死扣住我的腰,撬开我紧闭的牙关,带着掠夺之姿压制我所有的反抗。

某个瞬间,能触及到他最深热的呼吸时,我忽然决定放弃所有的挣扎,任由他为所欲为——我知道他吻的不是我,只是刚才那个瞬间,我像那个人。

雪花就拂在我的脸上,冷得刺骨;可是脸上的气息又这样灼热,矛盾得令我不知所措。我直直地睁着眼睛,像是木头人一样,看得到他微颤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却觉得身前这个人这么陌生。

他或许察觉到了我的异样,终于慢慢放开我,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白晞,”他的眼神很清醒,声音却又克制,“我不会放开你。”

我整个人从刚才的麻木状态清醒过来,狠狠揉了揉嘴唇:“你疯了!”

他修长的身形一动不动,眼神中却忽起暗色旋涡,忽然用力拖住了我的手臂,扯得我往前一个踉跄。

“你干什么?”我一脚踩进了泥坑,溅得裤脚上一片狼藉。

他粗暴地将我塞进副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我趁他还顾不上我,伸手去拉车门,他的动作却比我快很多——越过我重新拉上车门,眼明手快地落锁。

“你神经病!”我口不择言,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都有些微微发抖,“你要带我去哪里?”

“跟我回家。”他打了拐弯,干脆利落地说。

“神经病!”一股邪火开始往我脑子里冲,我忽然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冲动,伸手去拽他的方向盘,“我去告诉爷爷!”

他本来还在不耐烦地拨开我的手,闻言反倒笑了,慢慢放缓了速度:“你去说啊,就说你为了几十万块钱,心甘情愿假扮我的女朋友。”

我的手顿在半空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那腔热血就这么慢慢凉下去,直到心尖那里,冷冷的凝稠起来——是啊,都怪我自己不好!

色欲熏心也好,被相机镜头冲昏头脑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错!

我还沉溺在后悔的情绪里,并没有察觉到沈钦隽已经将车子停下来,拉了拉我的手:“下车。”

“你,你别想对我怎么样。”我望了望窗外漆黑空旷的停车场,舌头开始打结。

他冷着脸,上下打量我,嗤笑一声:“就你?你以为我想怎么你?”

他拖了我下车,狠狠摁下了电梯按钮,然后微微抬头,看着那不断跳动的数字,一言不发。

一直到十二楼,站在门口,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你住这里?”好奇心压倒了愤怒和恐惧,我转过头看着正在开门的沈钦隽。

他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你,你住这么小的单身公寓?”我有点儿傻眼。

房子不大,顶多四十平方米,不过五脏俱全,甚至在卧室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更衣室。装修用的主色调是米色,灯光一打下来,十分温馨。

“给你住的。”他冷冰冰地说,“你不是答应我偶尔来住几天吗?”

我还是呆呆站着,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木木地接口:“可这里又不是你家。”

他没理我,径直走到阳台,打开窗,指了指外边高耸如剑的建筑说:“这里上班也方便。”

我自然认得那是荣威的办公大楼,心里咯噔一声:“这里房价这么贵,我住不起。”

“谁让你付钱了?”沈钦隽的脸色沉匿在半明半暗中,态度依然恶劣,“这是老爷子的意思,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

“那我自己和爷爷说。”我默了默,往口袋里掏手机。

“白晞,你怎么这么犟?”沈钦隽侧过身,我终于能清晰地看到他一整张脸,连同着秀挺的鼻峰、薄削的双唇,以及浓黑的眸色中一丝僵硬,“这个点爷爷早就睡了。”

我把手机放回去,听到他将语气放得柔缓一些:“这里上班走路才五分钟,总不用再挤公交、拦出租了,你不是晕车么——”

我挑了挑眉梢,他大约意识到有些不妥,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你怎么知道的?”我按捺下跳得有些快的心跳,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极端厌恶汽车。长途的不必说,上次出差就是因为打死不坐长途客运才会被困在那里,要不是后来沈钦隽逼着我,我也不会答应坐夜车。城市里的短途稍好一些,但我也害怕停停等等的公交车,一路上都会脸色煞白,活像见了鬼。

说起晕车的症状,我倒也不吐,就是心慌头晕,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难受得不行。

以前别人都安慰我说“多坐坐就好了”,眼见身边和我一样症状的同学朋友果然一个个“坐坐就好了”,我却还是老样子——顶多也就做到人前不动声色,可是下了车,得要好半天才能缓过来。

当然,工作了以后我把这个毛病掩藏得很好,毕竟在现代社会,我要是再矫情的晕车,就和废人没什么两样。

——除了那次,在沈钦隽的车上真正有些失控。可即便是那次,我也没多提起自己这个娇贵的毛病。

“有次上班看到你下车,脸色像鬼一样。”他避开我的眼神,淡淡地说。

“那是因为缺少睡眠,和坐公交车没关系。”我嘴硬。

“行了。”他大约是懒得再和我吵,随手抛了串亮晶晶的东西给我,“你就住这里吧。”

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下,触手冰凉。

丁零哐啷的,竟是两把钥匙。

我站在那里,恍惚间回忆着这个大起大落的夜晚,从站在大雪里等待,到温暖的咖啡馆,再到那个强势的吻和这间小公寓,忽然觉得这样漫长,就仿佛眼前这个人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叫人瞧不出哪些是真心,哪些又是假意。

“沈先生,你对我的态度,好像太好了一些,”我斟酌着说,“你这样会令我误会的。”

他的侧脸清隽,眉梢处微微一扬,低低地说:“误会?”

“误会你想要一脚踏两船,”我镇定地说,一扬手将钥匙抛还给他,“别这样了,我承受不起的。”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快步离开了这里。身后的门轻轻咔嗒一声,自动碰上了,我站在电梯前,看着明净的镜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大衣是在优衣库买的,打完折才五百块钱,一贯保守而普通的深蓝色,衬得今晚的脸色格外晦暗且苍白。我怔怔地看着,忽然心底有一点儿委屈。

身边的朋友过生日,大都热热闹闹一起吃一顿,再转战钱柜号一晚上。我也没多大追求,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可偏偏落得这样一个惨淡下场,大晚上的还得自己打车回家。

沈钦隽没有再追出来,我坐在出租车后座,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路灯,连接成毫无意义的曲线光亮,又幻化成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

他今晚对我的态度真的太诡异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说不上来,也不想再去琢磨,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床上,深深沉沉地睡上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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