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羽扬部的使团在驿站等到第四天。

期间除了有大太监来过一次，宣读了皇帝圣旨，说了些不痛不痒安抚的话以外。

他们就像是被人遗忘了，晾在那里，无人理睬。

使团身份敏感，还不能随意离开驿站，这可把一行连使者带护卫上百人憋得不轻。

“烈朝人，欺人太甚！”

驿站一间陈设简单的客房里，托禄重重砸了一拳桌子。

他是此行使团的护卫头领，体型敦实，生一张黝黑的圆脸，脸膛上带着被北风久吹之后形成的细小红血丝。

“我们来了四天，没有见到世子，也没有见到别的任何人！烈朝人想干什么？！”

他不服的大声嚷嚷。

坐在托禄对面的，是使团的大使者，羽扬可汗的左膀右臂，依合骨丹。

羽扬部内对此人的评价是——部落里最聪明的人。

但事实上很多人想说没说的是，依合骨丹应当是草原上最会带兵打仗的人。

纵观草原各部落麾下，能够和赤炎骑掰腕子的部队本就极少。

狼骑算一支。

当初的羽扬部战士在依合骨丹带领下，也可以算做一支。

依合骨丹甚至偶尔能从赤炎骑手里拿下几场胜仗。

也因此，他被羽扬部视为军略不输狼主的军神。

不过后来，这个名号在关山一战被狠狠撕碎。

先皇永兴帝御驾亲征，看破依合骨丹所有的部署，几乎把羽扬部带去的所有战士，变成关山草场的肥料。

逃回去的不足百人。

羽扬部自此一蹶不振。

但此人的智慧，依然得到草原各个部落的认可，甚至尊崇。

关山一战之后，也是靠着他模仿赤炎骑重新培养起来的小股轻骑，羽扬部才能继续在草原上占有一席之地。

不至于因为巨大的失利，被其他部落趁势瓜分。

头发杂乱、其间夹杂有霜色的依合骨丹五十多岁，用特有的沉稳语气安抚护卫首领：

“这叫消磨锐气。烈朝人在磨我们的锐气，就像我们熬鹰一样。非得熬到从不急到急，再到认命，才是他们愿意见我们的时候。”

“那怎么办嘛！”托禄语气激动，一连串的哐哐拍桌子，唾沫星子飞溅。

依合骨丹摇头：“是我们有求于烈朝，求取世子回去。烈朝人不是有句话嘛，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等吧。”

他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岁月和生平的大起大落磨平了他的性子，令他变得深沉、内敛。

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唾面自干。

但了解他的人知道，他骨子里藏着一条非常会隐忍的毒蛇。

时机到了，不需要忍了，他张嘴咬人的时候，那种疼谁也承受不了。

“你呢，沐剌姑，你也急了吗？”依合骨丹扭头，看着屋里坐着的另一人。

这是一名草原的女子，眉眼轮廓极深，鼻梁挺翘，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辫子，缠绕着细细的金线，末端还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红珊瑚珠子。

充满异域风情。

她坐在窗口，支着下巴，看外面还没有落尽叶子的树。

听到自己名字被叫到，倏的转头，被阳光照成淡金色的头发扬起又落下。

眼睛亮亮的回答：“不急，我当然不急。我来烈朝的任务，就是和时间做伙伴。”

依合骨丹赞赏的点头，看一眼圆脸的托禄，再看一眼眼神清澈的沐剌姑。

很可惜的感叹：“你要是牧羊的，那该多好。”

沐剌姑骄傲的扬起下巴，一迭声的反驳：“依合骨丹爷爷，牧马的难道不如牧羊的吗？烈朝的皇帝也是个牧马的，她就可以带着那么多的牧羊的，做他们的主人！”

“烈朝没有牧羊牧马的说法……算了，我说不过你。”

依合骨丹一笑，表情又归于平静，淡淡的语气，“这几天我打听过了，当初在武牢关的那个人，现在已经是烈朝的彻侯了。”

虽然驿站明里暗里被守备得密不透风，羽扬部的使者半步都不能踏出驿站大门。

但是作为带兵纵横半生的人，打听到这些情报不算难事。

“彻侯是什么？”沐剌姑问。

依合骨丹苍老的面庞沉重了几分：“烈朝军功二十等，彻侯是军功之巅，三公九卿都要低头的存在。

“……在武牢关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千户。”

沐剌姑眼睛明亮，眼底泛着一抹极浅的湖蓝，看上去就像是雪山顶上融化的湖泊。

“要是能在他身边，一定能打探出来很多秘密。”

依合骨丹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说道：“短短不足一月，从千户升到彻侯，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

“沐剌姑，现实一点，这样的人，你斗不过的。”

被部落里最敬重的人这么说，沐剌姑有些失望。

她很快调整了情绪，骄傲的“哼”了一声，“草原的女儿，不会轻易认输。”

依合骨丹看她一眼，眼神深邃的低下头。

换了别人，他也许会觉得这朵羽扬部最美丽的花比男儿还要勇敢。

但对方是凭借一己之力，破坏金帐狼庭主人谋算的大烈彻侯。

“沐剌姑，你还是太年轻。”依合骨丹在心里说。

沐剌姑跃跃欲试，不肯听依合骨丹的话。

依合骨丹只能叹一口气，道：“你们三十个人，对着鹰回峰的方向发了誓，来烈朝和亲，肩负使命……

“能够分到你们三十人之一的，在烈朝只位高权重都不行，非得大权在握，身上可以挖的秘密比草原上的石头都多。

“何必一定要盯着一个武功侯呢？”

能够凭借使者身份一路深入大烈，机会难得，羽扬部使者一路劳顿，却也没有落下情报的收集。

传出京师的，是苏牧力战南疆大妖这一桩事情，百姓津津乐道，越传越玄，说得就仿佛打架的时候，自己近距离观看了一样。

这加深了依合骨丹对苏牧战斗力的印象。

但诸如温室、政见等一些事情，还没有到传遍天下的时候。

至于打铁、种子等，更是依合骨丹打探不到的范畴。

“再如何说，他只是一个能打的武夫，可论起对朝堂的影响，他的作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