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头走后，竹昀便让小哑巴也回去休息，还寻了个灯笼给他。又看他手上抹的那药膏子还没干，一下又把灯笼收了回来。

小哑巴眨眨眼，不明所以。

“我找人送你回去。”竹昀道。

小哑巴摇摇头，因为擦着药怕蹭一直听话乖乖把手晾在胸前。不要灯笼也不要人送，而是指了指对面的脚榻。

“你睡这里？”竹昀便想起初次相见，这个人就是从脚榻上忽然冒出来的。

小哑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手。”竹昀叹气。

一只手乖乖递上来给他牵。

“不是有自己的房间么？”

“太晚了，回去，不开门的。”

“他们不让你回去？”

“大家，都睡了，我吵，不好。”

竹昀一时无语凝噎，一个哑巴吵什么？摆明了是那些人欺负他。

“从前，伺候完少爷，少爷给地方睡。”

竹昀此时还不知这“伺候”的含义，只当是寻常端茶递水。想着从前的傅云打发他睡脚榻上，这小傻子还感恩戴德呢……

“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在欺负你。”竹昀问他。

“可是，他们说的，有道理。”小哑巴心想。

“罢了罢了……”

竹昀知道一时给他也掰不过来，他又不肯睡榻上，便指了屋里的一张红楠躺椅给他，又搜罗出一床毯子，让他且睡过这一夜再说。

小哑巴被按到躺椅上，着急要起来。他虽然傻，但规矩还是知道的。

“不许动。”竹昀已经摸清楚他吃哪套了，便只吩咐道，“手拿出来。”

说着把薄毯给他掩上，小哑巴被迫缩在毯子下，晾着手整个人十分僵硬。

“睡觉。”竹昀言简意赅，吹了烛火。

次日清早，德守来探少爷病况。竹昀说无妨，正皱眉喝着外伤调养的药，苦得没胃口用早饭。所以押着小哑巴坐在那里喝粥，小哑巴见德叔来了，就站起来行礼。嘴里鼓鼓的，还嚼着东西。

德守笑让他坐下，心中暗暗纳罕：还真是转性了。

小哑巴吃完少爷吩咐的东西，就有些坐不住了。竹昀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便叫了鹊儿进来，又对小哑巴道：“去吧。”

小哑巴一咧嘴，就满面笑容地小跑了出去。竹昀看他平时慢走倒好，一跑起来，就能瞧出一只腿有些跛。

管家请罢安，本也打算出去的，却被少爷留下，另外问了些事。

“傅新平常住在哪里？”竹昀问道，又让老管家坐下说话，喜儿上了新茶来。

德守谢座后，才敢上坐，回道：“回少爷话，傅新都是同宅内小厮，在南院角上的下人房里住着。”

“我怎么听说，他却没地方睡？”竹昀又道。

德守忖度了眼少爷的脸色，十分平和，便道：“少爷从前有时要傅新值夜，所以就留在了少爷房里。再有就是，宅里的人见傅新老实，欺负了……也是有的。”

因为是傻子，所以老实。又因为是哑巴，所以更不会告状。而最难的，还是从前少爷领着头作贱他，宅里的下人又有哪个是看得上他的呢？

他虽是管家，因怜他命苦，也时常照拂，却也不好做得太过，能时时刻刻都看顾着傅新不被人欺负了去。

竹昀了然，沉吟片刻，问道：“宅里可还有空屋子？”

“自然有的。”

“那烦你安排一间出来给傅新，平常也多关照他些。”

竹昀敬他年迈，言语有礼。德守受宠若惊，答应着安排去了。

出了门，就见到小哑巴和丫头鹊儿在廊沿上坐着逗那只小狗，笑得十分灿烂，尤其是鹊儿这小丫头，欢笑声这儿都听见了。

“傅新，过来。”德守冲那边招招手。

小哑巴一听见德叔叫他，立刻就从画廊上跑下来，站定在德守面前，眼睛亮亮的，直冲着人家笑。

“我问你，少爷如今对你好不好？”德守弯腰，慈爱地给他拍了拍裤上蹭的泥灰。

小哑巴点点头，仰头看着德叔，想说少爷是如何如何的好，却苦于开不了口。

德守嘱咐他道：“所以你更得听少爷吩咐，乖乖的，不可惹少爷生气，知道吗？”

小哑巴又点头，表示记住了。

“行了，玩去吧。”德守看他没心没肺天真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意，摆手让他回去了。

小哑巴跑回廊沿上一屁股坐下，瞧见四下无人，才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到鹊儿面前。

“呀，这不是少爷的梅子饼么？”鹊儿打开纸包奇道，“也是少爷赏你的？”

小哑巴点头，拈了一颗含在嘴里，又让鹊儿也吃。这本来是给少爷喝完药吃的蜜饯，少爷不爱吃，就都给了他。他想着鹊儿帮他照顾小狗，德叔教过他受恩还报，所以就分给鹊儿吃。

鹊儿便拿了一颗含着，口内酸酸甜甜极有滋味，还能尝出些花香。果然是少爷才吃得上的东西，咕哝道：“少爷对你可真好。”

小哑巴抱着怀里拱来拱去已经颇有精神的小狗，心里也极赞同：少爷最近对他，真的再好不过。

又过了段时日，竹昀脑后的伤已大愈，纱布也能拆了。章大夫来看时，也觉得稀奇，他还以为伤重至此，怎么也得要上个两三月，傅少爷却堪堪半月光景就好全了。不得不感慨一句，奇人体质。

却不知竹昀乃妖，灵力恢复，自然好得快。

小哑巴给少爷梳头，小心翼翼正梳着。忽然就手颤了起来，竹昀对镜就瞧见对方在偷笑，且咬牙含唇的，忍得十分辛苦。

竹昀才不问他，趁这小傻子笑着，反手就捉了他的手，连同梳子一并捏在掌心。

果然在对方的识海里听到了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

“少爷，秃头。”

“……”

竹昀黑着脸松开他，伸手摸了摸脑后原本受伤的地方，果然秃了一块。又看了眼小哑巴，小哑巴知道想法败露，嘲笑了少爷，早缩头缩脑地躲到一边去了。

他如今倒不十分怕少爷了，毕竟小傻子就是记吃不记打的没心没肺。更何况这段日子里，竹昀对他的态度，相比从前的非打即骂，简直好到没边。

果然少爷最后也没骂他，而是让他梳好些把秃的那块掩上。

小哑巴边梳头发，边有了新的苦恼。少爷病好了，就又该伺候少爷了。别的都能忍，伺候少爷是真的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