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满守在餐桌旁边，一直等着妹妹快点回来，他要吃肯德基或者麦当劳。.这个可怜的孩子曾经吃过一回，是妹妹参加年底老同学聚会时，偷偷藏了一点回来的，他吃得不多，知道那些东西比家里的饭菜好吃一点。

妹妹急匆匆地下楼去，没把铁门卡上，恰好这时小区那个经常来收破烂的黄瘸子，上楼来收破烂：

“收破烂罗~~~，有人在家吗？”

弓满坐在餐桌旁边听见门外有人叫，没有理会。弓平曾经叮嘱过他，不管门外是谁，只要不是哥哥跟妹妹，都不能开门让陌生人进来。这也是每天早上，弓平出去卖早点时，一定要把门锁反锁上两圈的原因。

那个黄瘸子叫了几声，听见没人应，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铁门开了一条缝，原来门没锁呐。黄瘸子经常上弓平家来收破烂，因为弓平出去卖早点，以及晚上送宵夜时，会捡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回来，弓平叫黄瘸子每隔两周，就上来收一次，今天恰好是两周时间。

黄瘸子看见铁门没锁，眼珠子乱转，料想八成是弓平急急忙忙送宵夜出去了，慌乱之中来不及锁上门，这会屋里一定没人。黄瘸子紧张地瞅了一眼整个楼梯间，没人看见，赶紧打开铁门钻了进去，一进去，就愣住了——

大厅的餐桌旁，不坐着个人吗，原来有人在家呐。

“妹妹，快回来，妹妹，快回来。”

弓满见了陌生人进来，竟然也不嚷也不叫，继续念他的经。

黄瘸子起初是给吓到了，但看见这个弓满眼睛都不瞟他一下，就试探性地问一声：

“小哥哥，你在等谁？”

“我在等妹妹，等她回来吃饭。”

“你妹妹去哪了？你哥呢？”

黄瘸子每次来收破烂，都只站在门外，弓平从不让他进屋里来，所以他不知道屋子里还有个弓满。这会黄瘸子见弓满的样子有点痴傻，想试探下他的智商有多高，他要是还能认人，那就糟糕了。

“我妹妹出、出去了，哥哥也、也出去了。”

“小哥哥，我是你哥哥叫来收破烂的，你还认得我吗？”

弓满这才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有神地瞟了黄瘸子一眼，这一眼，黄瘸子只感觉脊背发凉，心里起了个疙瘩：他会不会是个正常人来着？不过却听到一句让他高兴的话：

“不、不认得。”

“小哥哥，我刚才遇到你妹妹了，她叫你别等她了，你先吃饭吧。”

黄瘸子看见餐桌上摆着青菜豆腐，没动过，就撒了个谎，打发掉弓满，然后开始跑进两个卧室去，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的东西。可这家子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块假金假玉之类的都没有。

“狗~~~日的，原来是家穷光蛋，白折腾一回了。”

黄瘸子翻完了弓萍萍的卧室，发现这个女孩子竟然有很多校服，都十分陈旧，而廖廖几件内衣内裤，几乎每一件都有点破损，却舍不得扔掉。也是，破损的内衣内裤穿在里头，谁会看见？黄瘸子一无所获，知道撞到穷苦人家了，但他并没有多少良心上的不安，又跑到弓平的睡房，抽屉、箱子，甚至连床板也不放过，还拎起床上的衣服、小盒子什么的乱丢乱扔。一些看似不值钱，但对于弓平来说却还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全砸破砸碎了。可是里面并没有值钱的东西，黄瘸子仍不死心，像只贪婪不足的耗子上窜下跃，不管是什么箱子、盒子、铁罐，只要藏得住东西的，统统掰开、撬开、敲开、砸开。当翻到那两个木柜时，总算从一件衣兜里翻出一个钱包来，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多二十张百元大钞呢。

弓满傻不啦登地吃着饭，听见睡房里传出乒嘭、哐啷的破碎声，才知道不对劲了。他一到打雷下雨，就会害怕，痴疯的劲头就会发作，乱摔东西出恨解气。每当弓平看到他摔东西，就会跑过来阻止他，喝斥他，他就知道那样摔东西，是不对的。这下，他听见那个黄瘸子在里面摔着东西，赶紧跑进去看。

“你、你……不能砸东、东西，我哥会打我的。”

弓满以为不管是谁，只要砸东西，哥哥都会打他。他搞错了对象，却也拦对了人。

黄瘸子见弓满扑过来拦他，火了，他知道这是个智商低下的傻子，骂他、打他、踢他都不会还击的傻子，当下就提起一只腿，照准他的肚子一脚踹了上去：

“去你的，死开去。”

弓满根本不知道闪躲，那一脚踹得他倒退三步，站都站不稳，一跤摔倒在地板上，痛得他直咧嘴。但他没有哭，只是嘴角牵动了几下，就忍住了。不知道是不是穷苦受难的孩子，就是坚强些的原因，弓满就是没哭。

黄瘸子拿了那叠钱，可能是利欲熏心，太渴望钱了，看到不劳而获就拥有了这一小叠钱，竟然抑制不住激动，当场一张一张数起钱来，那指尖沾在舌头上的馋相，十分可憎。黄瘸子越数，眼睛越绿了，越数，嘴角就咧开来笑了。

是的，两千多块，对黄瘸子而言，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对于弓平而言，却更是一笔沉重的数目。

弓满看黄瘸子一张一张地数着哥哥的血汗钱，不能理解的他，竟然也会有一种揪心般的痛。他知道那些钱是属于哥哥的，他跟哥哥住在一个卧室里，哥哥每次赚了一点，就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子里，他就坐在床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哥哥怕他拿去烧着玩，特地在柜子上面压了一个柜子，还左叮嘱他，右叮嘱他：

“弟，这些是哥哥的血汗钱，妹妹读书得靠它，我们吃饭也得靠它，家里的水费、电费也得靠它，你千万别拿去玩，知道吗？”

弓满虽然不知道钱的作用，可是每次见到哥哥要隔很久一段时间，才一张、两张地放进去，脸上都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知道这些钱，是哥哥的宝，所以才会高兴。他现在看到黄瘸子拿着哥哥的钱，一张张地数着，数完之后就塞进他的口袋里去，马上挣起来，扑过去拉住他的手叫：

“你不能拿、拿哥的钱，哥说这、这些钱得供妹妹上、上学，得交、交水费电费，你拿走了，哥、哥会很难过的……”

这个只有十岁智商的孩子，竟然也知道这点钱的用途，知道要用来供妹妹上学，用来供家庭开支，不能给拿跑掉。

黄瘸子收获了两千多块，拍拍手掌是时候离开了，给弓满这样拽着手不放，就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他两巴掌：

“死傻瓜，快放手，不然老子打死你。”

弓满吃了两巴掌后，两边脸上火辣辣的痛，十岁那年妈妈死的时候，哥哥才打过他一次，之后就一直没打过他，哪怕他疯劲发作，严重到摔碎很多新买的盘子、瓷碗，甚至是烧了被子、蚊帐等等，哥哥都没再打过他，也舍不得打他，顶多是难过得抱着他一起哭而已。现在给黄瘸子恶狠狠地扇了两巴掌，马上痛得哭了起来。

是的，这个陌生人，凭什么拿了哥哥的钱，还打自己？难道哥哥在外面栉风沐雨，就是专门赚钱给他偷的吗？自己长这么大，也是专门供他打的吗？

黄瘸子听见弓满哭了，慌了起来，赶紧一脚踹倒他，拔腿就往门外跑。弓满见黄瘸子没把钱还回来，十岁孩子的智商，让他有了一股倔强的脾气，竟然一边哭叫着，一边追了出去。黄瘸子左腿有点跛，两只脚不齐整，走路一拐一拐的，跑起路来当然也跑不快，还没下到底楼，就给弓满追上了：

“你不能拿我哥的钱，你不能……”

黄瘸子见弓满又哭又叫，怕惊动了小区里的人，恶从胆边生，加上瞥见没人，抓起弓满的头，就往墙壁撞上去：

“老子让你叫，死傻瓜，撞死你。”

狠狠地撞了两下，见弓满的额头上撞破了，流出血来，他也吓坏了，赶紧丢开弓满，没命地跑了开去。

弓满的头给撞了两下，脑袋震荡，一时之间，脑海中竟然浮现出十年前，妈妈死时接到的那个电话：

“我……我，你、你是谁？”

“我告诉你吧，我是苗立新，你丈夫生前的挚友。我得感谢你，没把那件事情告诉弓自强知道，没有破坏我跟他那兄弟般的友情。你是唯一知道我用心的女人，这也是我知道真相后，从不上你家去的原因。不过现在好了，弓自强死了，你也不用再隐瞒了。怎么样，你要是肯答应我自行了断，那么，看在我跟弓自强生前的交情上，我会帮你养育三个孩子，直至**为止。”

“是你，是你，你这个王八蛋！既然你这么想我死，我……我成全你，我死给你看。不过，请记住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好好养大我的三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很可怜……”

弓满这一刻，明白了过来。妈妈死的用心，其实是她感到生前的压力巨大，担心无法将三个孩子养育**，于是她答应了苗立新的那个条件，愿意以死来换取三个孩子正常的生活，同时也是想把三个孩子，寄养在仇人的屋檐下，盼望三个争气的孩子，有朝一日，会知道爸妈死的真相，为他们报仇雪恨。

“难道，这就是妈妈把我锁在睡房里的真正目的吗？”

妈妈没有直接告诉年幼的弓满，仇人是谁，只是让他听到电话那个声音，死死地记住那个仇人的声音，现在不明白，才有利于他的成长，等他慢慢成长，慢慢回想这一时刻的情形，他就会明白一切。

弓满这时候才明白了妈妈那时的用心，可妈妈已经死去十年了，现在明白过来还有用吗？弓满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泛滥成灾：

“妈妈不知道，那个仇人完全欺骗了她，根本没按照他的承诺，将我跟哥哥、妹妹养育**，而是将我们三兄妹弃之不理，躲在暗处看我们三兄妹作垂死挣扎。妈妈，你死得好冤，妈妈……”

此时的弓满，额头上撞破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血顺着颧骨往下流，跟眼角的泪水汇在了一起，都分不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血液了。弓满一双拳头捏得格格作响，他咬牙切齿地痛恨着这个害死妈妈的仇人，可是糟糕的是，十年前，他忍受不了这种仇恨的力量，现在刚恢复智商的他，依然过不了这一关，两眼渐渐地模糊，即时脑海一片混乱，然后，他撒开双腿，追出了楼梯间：

“你不能拿我哥的钱，你不能……”

没人知道这个穷苦的孩子，命运注定要倍加波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