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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指江山》第三十七章 幽咽颍水泫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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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阳入归梦,颍水半前程。

轻舟之上,李青筠静立于兹,两岸风光时有变换,苍山草野隐现于水天之间……

阳翟城已经远在群山之外——

陈佑贤果然依前诺,举办了一场盛宴为李青筠践行,金谷管弦,帐饮无数,临别依依留恋,彰显主人待客之诚!

颍川之行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且此次收获良多。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无穷……”澈菊轻轻吟道,忽然俏皮地对李青筠说道:“少爷,你在赏英宴上所画的那寒菊图,能不能再画一幅送与澈菊?”

李青筠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笑道:“这又何难?不过那幅冷洌了些,我另换个景儿画予你罢!”

“不,就要这幅!”澈菊嘟着嘴道,却把李青筠逗笑了。

两人说话间,却听邓吉指着远处叫道:“少爷,你看!”

浩荡颍水之上,对面的方向出现了一条高大的栏船。这一段河道较宽,而看栏船的架势竟似直朝他们这条轻舟而来!

船行渐近,可以清晰地看到船上之人的面容,站在船头的赫然是一位熟人——颍川士子黄名秀!

黄名秀见到他们看过来则远远招手。

船至近前,却听黄名秀叫道:“云青兄弟,别来无恙?”

李青筠颇感诧异,拱手道:“云青走时匆忙,未及向希仁兄告别,还请兄见谅则个!不知希仁兄怎会出现于此啊?”

“呵呵!今日特为云青而来!”黄名秀笑道,脸上神色却并无笑意,反而有些古怪,“我家大公子心慕云青久矣,故此番专程前来相见,且为云青送行!”

黄名秀说话时揖礼的手却小有动作,悄悄指了指后面的舱顶。

李青筠等早已觉得不对,也看到了日光下船板隐隐反射出的刀枪箭矢之光!

心知来者不善,见到黄名秀的手势,李青筠却升起了一丝欣慰之意,至少这个朋友没有看错。

“如此多谢大公子盛情了!不知大公子现下尊驾何在?”

“大公子邀请云青上船一叙!”黄名秀目中担忧焦急更难掩饰。

……

“公子,去不得啊!”邓吉悄声道,一脸紧张。他是行伍出身,自然注意到了船上别有玄机。

“这架势不去行吗?”李青筠低声回道。这便是先礼后兵吧,黄名秀请不动他,弓箭手就该出面了。

此时从对面船舷放下了一条过桥板,搭在他们这条轻舟之上。

李青筠拦住了打算跟随的邓吉等人,“你们都不要去,把船离远些。我若回不来,你们赶紧逃跑,再设法相救!”

轻舟上虽只他们四人,但是李青筠此次出行还有护卫在后面暗中尾随保护,不过便是他们赶到,也不可能与陈佑良正面相抗。好在陈佑良来拦截自己,多半与其兄弟之争有关,暗藏的兵甲也旨在威慑胁迫,不致危及他的性命。自己一个上去总好过一勺烩了,搭救也相对容易些。

“少爷!”

“如有困难,可借助陈佑贤之力!”

李青筠拎起袍角从容走上栏船,船上的舟子抽回过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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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船颇为宽敞,黄名秀的身后还站着几名文士,舱外摆放着数张座椅,一位中年男子居中而坐,左右护卫侧立于旁。

这名中年男子鹤纹赭袍,端庄华贵,然其面色腊黄,与华服稍觉失调。他一张四方脸,五官生得很是平凡,鼻梁塌陷,看上去有几分木枘。见到李青筠登上船,他自座位上起身笑道:“这位便是近日名彻颍川的才子——楚云青楚公子了吧,陈某慕名多时了!”

此人自是颍川陈氏的大公子陈佑良了。单看这相貌气质,比他弟弟陈佑贤相差甚远,难怪不得其父陈昙朗的欢心。而陈佑贤向以礼贤下士闻名,也不会此时方才起身迎客。

“不敢,楚云青见过陈大公子!”李青筠淡施一礼。

“行船简陋,怠慢勿怪!还请楚公子安坐叙话!”

“云青行程紧迫,恐不能久做停留,大公子有何见教,还请这便示下!”李青筠不卑不亢地答道,却没有入座。

陈佑良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相询,脸上笑容僵了一下,才又含笑道:“如此陈某也不赘言了。听得楚公子于赏英宴上画惊四座,陈某不胜心向往之。恰逢家君寿辰乃近,他老人家对丹青水墨颇感兴趣,故而今日陈某冒昧至此,请楚公子现场泼墨一幅,以为寿诞贺礼。还望楚公子成全陈某一片孝心,陈某自当厚报!”

李青筠暗生冷笑,陈昙朗是否喜好丹青不好说,然陈佑良显是别有用意。

自己在赏英宴上表明心态,不肯为陈佑贤所用,而后陈佑贤又举办盛宴为自己送行,此事所知者必然甚广。倘若其后自己又为陈佑良作画,可就是在打陈佑贤的脸了,陈佑贤的礼贤下士之举不啻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陈佑良想借用自己打击竞争对手的声望,然而如自己果然为他作画,得罪了陈佑贤与颍川一干士人不说,于自身的声誉也大有影响。

陈佑良见李青筠沉吟不语,打了一个手势,由舱室中走出几名皂衣仆役,手中捧着托盘,上盖一色锦布。陈佑良顺手掀开一块盖布,顿觉金光晃花人眼。“这些小小程仪,不成敬意!待楚公子画过之后,还有谢礼奉上!”

“谢大公子厚待,只是云青画作粗陋不堪,实不敢忝为寿礼献拙府君之前,这些程仪也还请大公子收回,云青不敢拜领!”李青筠揖手辞道。

陈佑良眼睛一眯,目光中厉色闪过。旁边不远的黄名秀忙近前两步,拉了拉李青筠的袖子,劝道:“云青,大公子一片诚意,你就画上几笔,也是好的!”暗中向他猛打眼色。

李青筠苦笑,陈佑良亲身前来,此事自不能轻易善罢,可这画也确实画不得!

这时陈佑贤身旁的一名文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楚公子过谦了,若觉船上写画过显仓促,那便请同往大公子府上,小住一些时日,想来当可有佳作问世了!”

此人言语间其意自明,要么现在画,要么就会被软禁于陈佑良府中,直到你肯画为止。

沉默半饷,李青筠问道:“不知大公子想要的画作以何为题?”

陈佑良微微一笑,“豫州人多好牡丹,既是寿礼,当以牡丹为宜,楚公子可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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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舱室,画案早已摆放于厅中,笔墨纸砚皆已置好。

李青筠苦笑着踱步于案前,凝思了一会儿,突然缓声说道:“既是陈府君寿礼之作,当请大公子亲自研墨,以表孝心!”

众人皆是一愣,几名文士、从者面露怒意。

陈佑良抬手止住待欲发作的众人,在他看来,这些文人清高自傲,今日为自己所迫不得已做画,自然心有不甘,想为自己找回几分颜面。反正自己研墨是为父亲寿礼,传出去旁人也只会说孝心可嘉。

挂着笑意来到画案前,果真就挽起袖子研起墨来。

不想李青筠又开始支使舱中诸人,一忽说要一盆清水,一忽说案角不平、纸张不净,把舱里的人使唤得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落笔。

“楚公子,你莫不是消遣陈某?”陈佑良终于沉不住气了,眉头紧皱问道。

李青筠凝视着他,忽然别有意味地一笑,“大公子看出来了?”

陈佑良大怒,方待发作,悚然发现一柄长剑已经架在自己的脖颈,寒彻逼人!

时下士人多有佩剑,而颍川士人不喜武事,佩剑更多作为一种身分的象征,且陈佑良身边常有护卫跟随,压根没想到李青筠一介书生,竟敢突然发难!

“对不住了大公子,云青无意伤害于你,但求自保尔!”李青筠轻声说道。

此时众人皆有些反应不过来,懵立当场。两名被支使出去的护卫方才返回舱室,却又不敢近前。

“诸位,烦请让出道路!退避五尺之外,长剑无眼,若不小心伤到大公子可怪不得云青了!”李青筠朗声道。

周围人等只得后退,让出了出舱的道路。

李青筠挟着陈佑良行至船头,一众护卫闻声赶到,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云青蒙大公子盛情招待,心中过意不去,也请大公子至云青舟中稍坐一阵,也算送上云青一程!”

陈佑良虽不敢乱动,形状颇有些狼狈,但是神色还算镇静,他勉强笑道:“却是陈某小觑了云青啊!”

李青筠微微一笑,目光瞥了眼河面,找寻邓吉他们所乘轻舟的踪迹……

“云青,小心!”

倏然陡生剧变,控弦之声响起,黄名秀猛地叫着扑向二人,一支长箭直射过来,正钉在他的肩头!

“希仁兄!”李青筠心神剧震,手中长剑稍松,不想陈佑良身手极是灵活,借机后缩,不顾形象地就地一滚,脱离了李青筠的控制。

立时有人上前扶起陈佑良,他惊魂初定,第一句话却命令:“别射箭,要活的!”

李青筠忙扶起面色惨白的黄名秀,只见他痛得声音发颤,却笑了笑:“我也……英勇了一次啊!可惜……没帮到你!”

李青筠只觉一股酸涩上涌,立时润湿了眼眶。

“楚公子,陈某只不过想求画一幅,何必大做干戈?”陈佑良已经恢复了常态,冷笑道。

黄名秀轻声说道:“放心,大公子……不会为难我!云青有机会……就快跑吧!”

李青筠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此时渐变湍急的颍水,目光望向陈佑良,湛然一笑:“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吟罢放声大笑,嘲讽地向四周扫视一圈,口中吐出四字:“云青告辞!”猛地翻过船舷,纵身跃入奔流的河水……

众人只见白衣翩然一闪,已杳然无踪!

一时间船上静寂无声,陈佑良虽威逼利诱,却本无意于他的性命,不想他先是剑刃反击,脱身不得竟决然跳水,如今已是入冬时节,颍水澈寒湍急,这么一书生落入水中哪还得以生还?

良久,陈佑良喟叹道:“此人竟刚烈如斯,却是我失策了啊!”回眼看向痛得发抖的黄名秀,吩咐道:“快把希仁扶入舱中,好生救治!”又是一叹,摇了摇头,“看不出希仁平日一派温和,却也是义气深重之士啊!”

栏船依然行于颍水之上,两岸苍山草野,冷寂荒芜,一切恢复了平常,惟有幽咽的颍水,歌声愈显苍凉……

(卷三《颍水寒》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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