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散后掩藏在底下的石梯显现出来，靠近山腰的部分因被九尾同女娲祠看守激烈的打斗波及，有的地方已经塌陷，残缺不堪。展露出真实面貌的阶梯并没有像回春所说的那样通向山顶，仅仅是在山腰盘旋几圈后便贯入一处建在较周围宽敞许多的自然平台上的庙宇之中。

麟拍拍翅膀，缓慢地降落在空地上。等它停稳后，众人挨个从它后背跳下地，打量起眼前的建筑。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扑面而来的简朴气息让人很难相信这里就是供奉女娲娘娘的地方。

悉索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还没见着人影，就听见有人用苗语大喊大叫，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从那不带半点和善的语气也能判断得出是冲着他们而来。一壮硕男子率先从祠里走出，平头短发，浓眉大眼，肩扛一柄大刀。他拧着眉看着未央一行人，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多拓，他们都是自己人。”

男子往外望去，出声叫他的正是从火麟身后出现的回春。多拓把刀别回腰上，向回春施礼，表情恭敬：“拜见渥犀大人。”

他说的是汉语，虽然有些生硬，也足以让未央他们听明白。跟在多拓后面出来的数名苗人在看到回春后，也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回春红着脸接受他们的行礼，用苗语和他们交谈起来，期间指了指未央等人，两个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的苗女点点头，走到他们跟前。

“渥犀的朋友，请随我来。”苗女做出邀请的手势。

“大家先去休息吧，哈娜、哈莉会带你们去房间的。我还有点事要做，暂时不能陪你们了，不好意思。”回春挠着后脑勺，傻呵呵地对他们说。

未央朝他挥了下手，朝带路的哈娜、哈莉道谢，随二人进到女娲祠。其余几人也陆续跟上，火麟前掌拍地，转瞬就变回人形跟在众人之后。在场的苗人都惊奇地打量起她，不时和同伴交头接耳，倒是替他们领路的两个苗女，神态淡然，像是对这种情形已经司空见惯。

进到客房，和众人打过招呼后未央就下了游戏。哪怕她只是个挂着龙王头衔混日子的假神仙，也不代表能免去每个星期一次的万字报告。吃过饭泡过澡，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贝壳大床上开始万里长征。

听见未央进入苗寨的消息，玉兔偷偷摸摸地跑去回春安排给她的房间，却没见到半个人影。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她已经下线，玉兔在房里转上三圈之后，果断在床垫底下塞了几个生鸡蛋，喜滋滋的扬长而去。

第二天，前来验收结果的玉兔沮丧地发现那几个鸡蛋仍完好无缺的躲在床垫下面。被泼冷水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玉兔从厨房找来一块烧得黑漆漆的炭，小心地用挂在未央房里的洗脸巾裹住，使劲搓了搓，确认裹着木炭的那面基本都被染黑后，又将毛巾挂回原位，哼着小调去找八成又在和龙王聊药经的回春。

第三天，未央刚上线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踮着脚在她的房间门口。环顾四周，风和日暖的惬意午后，那个身材略显纤瘦的人同这样的景色显得格格不入。

贼不都是大白天睡觉然后三更半夜出来游荡的么？

未央敛去身上气息，蹑手蹑脚靠近那人，猛地在他肩上一拍：“风紧，扯呼！”

哗啦——

那人手上一个不稳，原本都快放在门上的水盆从他指尖滑下，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盆水顷刻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在水盆下落的时候，未央早就跳进屋子。那人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身薄衫被水浸透，将姣好的身形勾勒得极为诱人。虽有一年未见，仍是当初那副模样，只是头发好像更长了些。

“兔子，你就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

玉兔咬牙：“谁要对你投怀送抱！”

未央只手摩挲着下巴，眯起双眼色眯眯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都学会玩‘湿身诱惑’了？其实我是制服控的说，下次穿军服什么的就好啦，不用‘湿身’这么麻烦的，不但浪费水还容易感冒。”

玉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管身上的衣服还滴着水，身子一低，右手在空中虚抓几下，由光凝成的尖刺尽数射向未央。

客房并不大，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三、四米，见玉兔恼羞成怒发起攻击，作为结契主人的未央还手也不是，不还手……白白挨打也不在她的设定之内。回身躲过急速攻向她的玉兔，擦肩而过的刹那，未央被身后的桌脚绊住，本能地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玉兔，结果却把他推倒在床。

玉兔倒下的同时，某种东西破裂的咔嚓声接二连三从他身下传出。

“你究竟恨我到什么地步才会做这种初中生都不屑做的事……”未央看着黄黄白白的床单满头黑线，这种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顺手扯下挂在床边脸盆上的毛巾扔给被蛋液糊得惨不忍睹的人：“擦擦吧，看着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玉兔抓起毛巾擦脸，擦到一半顿时僵住。他展开毛巾，黑黑的炭屑混着浓稠的蛋液，说不出的恶心。

“死女人你给我记住！”玉兔抛下一句怒吼，狂奔出房间。未央望着被他丢在地上的毛巾心里一阵莫名其妙，她只是想了些R18的事，其它的还什么都没做啊……

好友在线列表里，苏苏和醉七月的名字都暗着，应该是有课。问了问回春，才知道他和龙王被舞月舞霓拖去凑人数打麻将，夏天好像也没在线，而麟早上留了话说是外城找酒喝，现在还没回来。

回春说，未央来找他的目的他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因为前两天她都没在线，他就擅自吩咐族人在九黎范围内查寻麒的消息。回春让她去祀奉女娲像的圣女那里找她的护卫安晏，也许能得到一些和四罪有关的情报。

苗族圣女护卫是个什么玩意……

未央很想问，但对面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让她有种想掀桌的冲动。关掉联系面板揉揉耳朵，她出了房间在客居外找到前几天给他们带路的哈娜，麻烦她带路去圣女的住所。似乎是被回春特意吩咐过，哈娜爽快地答应，领着她穿到女娲祠的背后，指指不远处掩映在苍木之中的小道，说沿着那条路直走，路的尽头便是圣女所居住的无音阁。因她身份限制，不能陪同未央前往。

朝哈娜道过谢，未央只身一人往林间深处走去。既然是直走，她也不怕会迷路。小道并不长，只走了一炷香功夫，就能听到从不远处飘来的袅袅琴音。再向前走片刻，就发现往前的路隐在一片斑斓的花海之中，大约就是哈娜说的尽头处。

如果这世上真有桃源，未央觉得，也不过就是眼前这抹奇景了。

由花构成的海洋，以明溪为带，青松为冠，缝制出这副恬静安然的刺绣。而那名在花海之中席地而坐，抚琴轻吟的青衣女子更是为这刺绣染上最美的颜色。

没有歌词，旋律亦不繁杂，从女子指尖溢出琴音伴着她舒缓的低吟，融入周遭盈盈花香，也漾进心底最深的地方。

像是小时候妈妈哄自己入睡时哼唱的曲调，只是听着便有了暖意。哪怕世间再多烦恼，人总有一处可以毫无顾虑撒娇、任性、倾诉与痛哭的地方，那就是母亲的怀抱。

那是每个人拥有元神时，第一次体会到的温暖。

“我知道我不给钱就听歌的行为很欠揍，但也不用拿刀架我脖子上吧。”未央扭头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一双眼里写满“杀”字的男人。近距离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杀意其实是种很难受的滋味，就像是站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热得周身是汗，背后却老是有股阴魂不散的寒意一般。

男人没有说话，握刀的手略一用力，温热的血液便沿着刀刃往下滴落。

“停！是回春让我来找你的！”未央举起双手，示意她并没有恶意。这样近的距离，又不清楚对方的实力，她没把握能顺利从男人手中逃脱。

“回春？”男人松了松，语气依然带着警惕，“有什么证据？”

未央苦笑，她能有什么证据，不过是赌一赌能不能用回春的身份保住自己的小命：“或许你可以让我把他从苗寨拉来对质。”

对方闻言果然杀意又起，搁在她脖子上的刀霎时收紧。

“安晏，她说的是实话。”弹琴的女子忽然出声，未央这时才看清她的脸，不由怔住。从五官来看，女子长得应该是极美，只是那像被烈火灼烧过的右半张脸衬着完好的另外一边，显得分外阴森可怖。但也是这种巨大的反差把女子仿若天生的圣洁之感映衬得淋漓尽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算不得美，甚至可以说是丑，可她又美得叫人不敢逼视，宛如这个浑浊亦清澈的尘世。

“你左手戴着的草戒可是附有灵物？”女子开口，如莺啼宛转。

“……没错。”未央下意识摸上左手无名指。入内城之前，她嫌小白太懒，不管走哪都要她抱着，不然就趴在她肩上，便干脆让它变回灵体附在草戒上，大家都乐得轻松。

女子朝她笑笑，眼神温柔：“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好像感应到了很怀念的气息。”

“就是一只好吃懒做的‘白痴’而已啦。”未央扬了扬左手，丝毫不掩饰话里的埋怨之意。“那个，我叫未央，我只是想找你的护卫打听一点事而已，问完了我就会走。”

女子轻笑：“我叫晚晚，是族里祀奉女娲像的圣女。”她抬手指向已经收回刀，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他是安晏，也就是你要找的护卫。”

安晏向未央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未央，你想问他什么呢？”

“关于‘四罪’的事。”

“你为什么会知道？！”见安晏又拔出刀，未央急忙往后退了几大步。晚晚拉住他，朝他摇了摇头，又转头望着未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回春让我来问你，就是这样而已。”未央暗自戒备，深怕哪个字又触动安晏纤细的神经。

安晏一言不发地盯着未央，似在考虑要不要相信她。半晌，他收刀入鞘：“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和‘四罪’有关的事。”

晚晚在安晏的搀扶下站起身：“那会说上很长一段时间呢，我们进屋坐着慢慢聊吧。”她抱起琴往花海深处走去，安晏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如影子一般。

未央从储存戒指里取出丹药敷在伤口上，看着前方和谐如一幅画的两人，她实在不忍心打扰，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之后。

走不多远，就看到一间简单朴素的木屋。晚晚邀未央入内，又沏上一壶她自己做的花茶，三人围桌而坐，气氛好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难得的聚会一般。

见晚晚对未央格外亲近，安晏对她的态度也缓和了些。他端着晚晚泡好的花茶，慢慢整理思绪，开始跟未央说起他所了解的和“四罪”有关的事。

“四罪”原先是由玄女族的守护——水麒所创立的一支卫队，最初成员只有五十个人。这五十个人全是第一批进入《上古》的玩家。玄女族归顺轩辕后，水麒就把整个卫队交给副首领，并宣布卫队不再属于他，也与任何部族毫无干系。

在副首领接手卫队之后，他提拔出当时实力最强的四个人作为他的直属部下，这四个人也就是所谓的“四罪”。因为这个组织并没有实名，渐渐地成员们也将“四罪”作为组织的名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组织的成员逐渐增多，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也使原本只有五十个人的组织固定成现在一百五十人编制的团队。

首领和“四罪”的四人分别有属于自己的分队，对各个分队的活动范围虽然没有明确划分，但分队之间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以人口聚集地为界，两界之间不会同时存在两支分队。

从水麒退出后，组织慢慢演变成只要给钱，就什么都做的“四罪”，也因此得罪不少人。但因为组织的隐蔽性，被“四罪”所惹怒的人，没有一个能成功报复回来。而在之后，一个叫“狸”的女人中途加入组织，成员们就显得更肆无忌惮。

狸是个非常嚣张的人，她的能力也足够支撑起她嚣张的资本。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分队，只听令于首领，是组织里的第一百五十一个人。狸之所以会加入组织，似乎是因为她手里掌握着首领需要的情报。

“我可以打断一下么？”未央挠挠脸，“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安晏转着茶盖：“因为我在半年前，还是‘四罪’的一百五十个人之一。”

“……好吧，你继续。”

“……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很多事情都是由最上面的五个人决定，我们不过是按照命令执行而已。”

未央：“那‘最上面的五个人’的名字你知道么？”

“‘四罪’分别是万俟行、恭喜你、骞阑、夏染，首领叫晓风残杀。”

……

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微笑就好？

一口气解决问题，却又得到更多问题，未央只觉得心里一万匹红色三倍速的神兽奔腾而过。

晓风残杀？！

啊哈哈~

万俟行？！

啊哈哈~

夏染？！

啊哈……哈个毛啊哈，她根本就笑不出来了啊喂！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还以为是个一两千字的客串角色，结果在都已经遗忘的时候来个深水鱼雷，直接炸飞了有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不管再怎么隐蔽，你们总有个根据地吧？”

“好像是在东海附近，因为是在我离开之后建立的，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未央喝了口茶，试图从安晏提供的情报里找出更深层的东西。在两人说话时，晚晚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替他们斟上热茶。

“能问个私人问题么？”她看着安晏，见对方点头后才接着说，“为什么你会离开组织？”

“这还是真是非常‘私人’的问题。”安晏难得幽默，“不过你刚刚已经问过‘最后一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我不打算回答。”

“嘁，小气！”未央撇撇嘴。一番交谈下来，她发现安晏只是警戒心过重，相处起来倒并不困难。

“时辰不早了，未央就留下来吃晚饭吧。”晚晚帮她换上一杯热茶，“我这里几乎没什么人来，也就渥犀大人来过几次。”

未央打开联系面板，苏苏和小七还是没有上线。她看看晚晚，应声道，好啊，苗族的圣女请吃饭我乐意之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