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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数》第四章 错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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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随口道,“我也觉得你眼熟,想必是在哪个日初或者日暮的交替时分,远远的看见过你。”

君明点点头:“我且问你,你小小年纪,怎地生了恁大的脾气?一言不和便是呼风唤雨,还敢不知轻重的拿人脖子,你今天若果真伤了她又该怎么收场?你与她有甚么过节,她为什么贬你下凡?”

我冷道:“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一定会告诉你?”

君明看我一眼:“你不服我,那也罢了,只是师父师叔们……”

“不碍事!”我抢白道,“明天我就去回了师父师伯,我自己的造化自己来受,无须劳您大驾来助我——倒也不与您相干,原是我自己没有那福分!”

君明不说话,半晌却笑了起来:“尖牙利嘴,分明还是个小姑娘……”

我扬起脖子瞪他:“你叫谁?”

妈的,活了八万六千岁,竟被人叫小姑娘!

他慢慢踱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有些紧张,我看不清他的脸。

暮蓝色的黄昏里,流火云渐退了温,赤金的夕阳低低悬在他身后,他周身像是会得缓缓发光一样。

可我不怕他,我用力瞪住他。

他又笑了,朝我伸出一只手:“起来罢,恨我做甚么。我说的是既然师父师叔们把你交给我,我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要总是这样暮气沉沉,岂不知‘致虚极,守静笃’,‘主明而下安’。你若能时常敞开心胸,便有十分痛楚也能化了两三分去。”

我并非没有听过这几句话,却从未往这里想过,不由得怔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若再一味的敌视他反倒显得自己狭隘不中用似的。

遂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他又道:“明日九月初九,我须回东海打理些俗务,再过几日你也来罢,我抽空传你几道吐纳坐卧,练气养精,统摄心神的法门。”

我顿觉不屑:“大家都是神仙,我虽不济也位居四御,不比你低多少,这些喘气吃饭睡觉的功夫倒也略通一二,真不用你来教。”

他呵呵而笑:“姑娘乃太上老君座下高徒,我岂敢小觑。只是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来了便知。”

我思前想后,左右再寻不出什么话头来堵他,只得不情不愿点一下头。

他便道:“好,倪某告辞,三日后于东海紫府洲方诸山恭候姑娘大驾。”

他毫不拖沓,袍袖挥过时,人已飘出丈许之外。

却不知哪来一股冲动,不及细想便叫出了口:“等一下!”

他折了回来:“还有吩咐?”

“帝君可曾听过斗姥元君的名号?”

“怎地不知?斗姥元君贵为众星君之母,居三十三天外大梵天宫——啊是了,姑娘既主紫微垣,想来元君亦是姑娘高堂大人?”

“没错,确是我妈。你以前见过她吗?”

他点点头:“我虽常住东海,天庭鲜至,却也在万万年前西方佛祖的论法会上见过她一面。”

“我妈长得怎样?”

他一窘:“这……斗胆回姑娘,其时离得远,看不太清,印象中仿佛恭淑端庄,原是佳人。”

我只忍不住叹气:“帝君太含蓄了,我妈年轻时候明明迷倒一大片的,是不是?可你知道她现在怎生模样?”

他笑道:“女神仙都老得慢,虽又过了这些日子,大抵差不了太多罢。”

“哈,改日须带你亲眼见见——她现在长了四颗头颅,每颗生了三只眼,还有八只手臂。”

君明大吃一惊:“出了甚么事?”

“你方才不是问我与那西王母有什么过节吗?七千年前我因触犯天条,被她贬下凡间。这码事我心服口服,毫无怨言,自不必提,可是我犯的错与我妈有什么干系?她不过是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就被那西王母定了个欺君之罪。若果真是欺君却又为什么不敢公之于天下?只管拘了我妈去,日日施与那些不知名目的私刑,到了还要化作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且永世禁锢了法力。东华帝君,东华真人,你位居众仙之首,功德传世,道法无量,你倒说说,我当如何才能不恨她?”

君明再也做不得声。

过得半晌,我的指缝间塞进来一方粗布帕子。

他说:“擦干泪,星君怎能这样哭,凡间要下流星雨了。”

你知道的,我是一颗尽职的好星星,很快止住了泪。

想了想,又道:“道理我都懂,什么天法地,地法人,人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之间最大的乃是一个法字,一切业障皆因我母亲命中定数。然则任它再强,再大,却也管不得我心中爱恨,我原是个不怎么淡定的神仙。”

因抹净面孔,帕子揣进怀里,“帝君请罢,今日多有耽搁,改日必登门拜谢。”

他却走近来一步:“不要叫我帝君,我们都是帝君,叫乱了岂不烦恼?还请叫我君明,可好?”

我点点头。

心里叫他,君明。

他便去了。

天色已晚,再不去当值该迟到了。

因大喝一声:“文曲!给我滚出来。”

果然,那团团暮色被扒开个口子,一只滚圆的脑袋小心翼翼探了出来,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厚墩墩的眼镜。

正是我六弟,北斗七星之天权文曲。

他一边嘿嘿傻笑着一边蹭过来:“姐……你怎么知道我在偷听……”

我睨他一眼:“再教你不用功,亮蒙蒙的星辉掩都掩不住,正经上了天却又温温吞吞,发的光不及兄弟们一半敞亮。”

文曲笑嘻嘻的也不恼,挠挠头皮,又挽住我胳膊:“姐……你刚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你除了看小说还知道什么?长庚近来可有新作?”

文曲失望的摇摇头:“自上了天他就没好好写过,成日价不知忙什么。我把他在人间写的存稿都看完了,正无聊得紧——方才那位同你坐在一起的仙君是谁啊?真正好模样,怎地从前都没见过?”

不知怎么,心里忽的像被黏黏的揉了一把,酸淋淋,甜丝丝,竟如那半熟的桃儿一样。

只装作不经意道:“一个东海来的仙,专管凡人飞升的,你又不爱交游,自是不认得——只不过他有什么好?天上地下强于他的不知有多少,我看倒也稀松。”

文曲笑道:“你得了罢,你同他说话时那眼神,想骗旁人容易,还想骗我?……啊!”

我可真急了,一把薅起他衣带,一跃跃至九天之巅,恶狠狠道:“说!我什么眼神?什么眼神?不说把你丢下去!”

文曲张牙舞爪,嗷嗷乱叫:“大姐你真舍得啊,我们可是亲骨肉哪!”

“你老实交代我就不舍得你。”

文曲扯着嗓子大叫:“……就跟那时候一样呗,就是你迷上凡间那个太和皇帝那时候。”

啊……

……

我知道的,旁观者清。

可是当局者也并不迷。元神无须出窍便能轻易看穿自己肚子里这颗心,自欺欺人最是无用且可笑。

也说不来是痛还是喜,只听见那声音都像要飘起来了。

“他……他跟太和,原是生得一模一样的……”

“什么?”文曲又嚷,“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他二人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第一次见他。”

文曲扶了扶眼镜:“这事蹊跷,等我回头去问问二哥。他既是司命,也许能知道些什么。”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要你操心了,还是我去问罢。”

文曲却又兴奋得跳将起来:“这位仙君可喜欢你不喜欢?这回你们都是仙了,再没什么天条管得住你们了。”

顿觉脸上火烧火燎的,因狠狠给他一掌:“……扯得太远了你,哪里就来得及想这些,我说了今天刚刚认识他。”

“那他对你好吗?”

一时便想起那句“肝脑涂地也当爱惜小师妹”。

真是受用到难以言表。

因淡淡回文曲:“嗯,还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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