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晶被押解着离开村子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在村口为她送行，但是人群中却少了几张她最为熟悉的面孔。

没有娜塔莎，没有伯莎，也没有恰茵。

提娜婶婶被贝拉婶婶搀扶着，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悲伤而痛苦地看着她，双唇颤抖。

“对不起。”

王晶读懂了她的口型，却只是漠然地撇开视线。

所有的人眼中，都有着愧疚、悲伤与不满，但是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敢怒而不敢言，被统治者一向是这个样子的。

人们知道反抗的后果是什么，奥克塔薇尔领主不是仁慈的人，她最痛恨的就是冲撞她权威的暴民，一旦有反抗的举动，唯一的结果就只能是被杀掉。

王晶虽然天真，却还没有天真到认为有人会因为她而冲撞领主，然后付出生命的地步。

获得什么，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种等价交换，是无论什么时代都共通的准则。王晶没有做什么为别人舍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有人为她而舍生。

起码的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更何况，兽人的确是她刻意放走的，无论是当时伯莎是假装昏迷听到了实情，还是因为害怕而将一切推给她，她承受这样的罪名，倒也是实至名归……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王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被领主的侍从们拉扯着，跌跌撞撞地走出村子，离开了在这个时代唯一熟悉的土地，唯一熟悉的人们。

终究，还是被抛弃了。

其实，王晶是能够理解的。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虽然在这里生活，虽然逐渐融入这个村子，却终究也还是比不过在这里土生土长，真正属于这里的人。

伯莎与自己，孰轻孰重，根本无需比较。

她只是因为提娜婶婶的一时善心，才能活着在村中留下，才能一步一步熟悉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提娜婶婶，她估计早就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化为一堆枯骨。

就当是报恩了，从此互不相欠。

最终，还是忍不住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认为会一直在此生活下去的村落，随后被不耐烦的领主侍从推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布伦达，没有了主人的奴隶，下场向来是悲惨的，不过如果是布伦达的话，应该是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吧？

希望……提娜婶婶她们不要为难他……

将他买来，却又这样抛弃掉，算来算去，也是她欠他的。

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远离，直到即使回首也再也看不到村落的剪影，王晶原本伪装的坚强终于崩落，温热的泪水伴随着恐惧与不安，染满了整个面颊。

恐惧，恐惧得要死，不安，不安得恨不得现在直接死掉。

就连当初睁开眼睛，第一次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时候，她都没有如此的惶恐。因为当初她面对的是未知，而这次，她面对的是已知。

已知的毁灭。

之前对奥克塔薇尔领主的认知让她了解，无论如何，她都绝对没有什么好的下场。

“哎，别哭啦，你哭也没用。”身边，一个略显温和的侍从叹了口气，看向王晶的眼神充满了同情，“谁让你放走了奥克塔薇尔领主最喜欢的宠物呢？那个兽人，可是领主的宝贝。”

王晶抽泣着看向她，“我……会被怎么样……？”

侍从的眼神更加怜悯，“就看领主的心情吧，心情好了直接给你个死刑，心情差了，估计还少不了受些皮肉之苦。”

没有侥幸，侍从所描述的未来，跟她想象中的一摸一样。

“根本……不关我的事情……那个兽人要逃走，谁能够阻挡……？”

“这谁都知道，就算是王都最强的战士，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侍从耸了耸肩膀，轻嘲，“领主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而已，你只不过是运气太差罢了。”

王晶垂下视线，心如死灰。

“除非……”

“……除非……？”王晶猛地抬起头，看向欲言又止的侍从。

“除非，你能交出兽人，双手奉上送还领主。这样的话，不仅不用受什么惩罚，我看反倒会加官进爵，一辈子荣华富贵。”

侍从的话，让王晶的呼吸猛然一滞。

如果……交出他的话……交出他……

王晶的心剧烈地动摇起来，一片漆黑之中闪烁着的微弱的希望之光，让她的心脏跳动地一声猛烈似一声。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交得出来……”王晶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说着，却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从自己的口中吐出的话语。

如果一旦让布伦达烤肉，他就会出现，然后……

然后……

不知不觉，眼中的泪水干涸，留下地只有蠢蠢欲动地想要背叛的心，背叛那个信赖着她的单纯的生物……

“哈哈，当然，你能交出来才怪！”没有察觉到王晶的异样，侍从朗声笑了起来，“就算它出现，凭着我们这几个人也不敢去抓它啊！你知道它逃跑的时候有多少战士去抓捕吗？五十个，整整五十个！然后十一个死了，二十七个重伤，其余轻伤，而它满身鲜血地跑了！谁也拦不住，拦不住啊！”

初遇的时候，兽人满身血污，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的景象一下子映入脑海，让王晶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将自己有办法让兽人现身的话说出口。

如果兽人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一定会恨地杀掉她吧？她……只是不想死罢了。王晶在心里告诉自己，只是这样罢了。

所以，如果当她见到那个领主，真得要被杀掉的时候，她就会说出来，然后领主就会让大批的战士跟着她抓捕兽人，然后……她就不用死了……

是的，就这样做吧。

王晶只是个懦弱的小女人，她当不了英雄，只能为了活下去而当狗熊。

伯莎为了自救，将她推了出来，而她为了自救，将会把兽人推出来，说到底，她们只是半斤八两罢了……都是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王晶逐渐冷静下来，默默地跟着侍从，一步一步向着领主居住的城镇走去。

对于她的乖巧和配合，几位侍从都非常满意，对她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因为同情她没有几天可以活，也尽量照顾她，没让她吃太多的苦头。

虽然她们是将她压向死神的人，王晶对于她们的照顾仍旧是感激的。毕竟，她们只是不得不服从领主的命令而已。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没有人会胆敢反抗上级，自寻死路。

日复一日，离着村落越来越远，离着城镇越来越近。

见到领主后该说什么，该有什么表情，该如何说服她派人跟着自己去捕捉兽人，各种各样的情景在王晶的心里模拟了不下百遍，她却总也无法静下心来。

内心深处，王晶对兽人无比歉疚，却没有别的办法。

她……也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

“今晚睡在这里吧，明天就能离开这片该死的丛林，到城镇外围的村落了。”走在最前面的侍从停下脚步，看了看天色，转头对着王晶笑了笑，“明晚就能睡到床铺，而不用这样风餐露宿了。”

王晶勉强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

侍从看了看她，轻声叹了口气，开始做过夜的准备。

升起篝火，做好简单的陷阱，王晶在最中央的地方躺下，听着烈火烧烤着干树枝发出的碎裂声，缓缓合上眼睛，在梦乡中沉浮挣扎。

夜晚一如既往的宁静而安详，王晶睡得很浅，总是似乎被梦魇纠缠住一般，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分辨得出，那个惊扰自己梦境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尖叫，将她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漆黑，然后，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王晶看到了兽人熠熠闪光的兽瞳。

见到她醒过来，兽人发出一声轻快地叫声，随即丢下手中的东西，向她扑了过来。而同时，王晶也看清了，他方才拿在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人的躯体，女人残缺的肢体，是与她朝夕相处好几日的侍从……

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手脚并用地向后挪着，王晶瞪大眼睛看着接近自己的兽人，惊恐地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都死了，她们都死了，一下……全死了。

是被他杀了吗？是他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强悍而美丽的兽人，即使是王都最强的战士也无法抵抗的存在，可以瞬时间就轻而易举地将人类屠杀掉的存在……

感受到王晶的恐惧，兽人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却再也无法让她产生任何怜爱的感情。

无论多少次听到别人描述兽人的凶悍，也比不上亲眼见那么一次。王晶终于了解，这个看似温顺可爱的生物，可以轻轻松松地捏断她的脖颈，撕裂她的躯体……

她竟然曾经认为他是她的宠物，竟然多次地想着要将他交出去，换取自己的一条小命……

恐惧，害怕那双纯净的金色眸子看穿她心底的污秽……

王晶有增无减的惧意，让兽人烦躁起来，猛地闪身，来到她的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指一下子在王晶想要后撤之前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拖到自己身边。

凑过来的笔挺的鼻梁，撒娇般地蹭着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轻柔地声音，似乎在安慰浑身上下颤抖不已的她。

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王晶却又似乎可以闻到兽人那特有的芳草气息，那种她很熟悉很喜欢的气息……

狂躁的心脏，因为兽人温柔的安抚动作而逐渐平息下去，王晶终于意识到，她被兽人救了。

他救了她，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去领主的城镇，不必面临死亡的威胁，也不必……出卖他……

只要她逃走，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在这个没有互联网没有照片的时代，想要逃走，根本是易如反掌。没有人知道她长的是什么样子，除非……村里的人们再次出卖她……

月亮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在月光之下，四周的景物逐渐清晰，倚靠在兽人胸膛上的王晶缓缓睁大了眼睛，身体再次僵硬起来。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侍从们的凄惨的死状一览无余。王晶目眦欲裂，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屠杀，完完全全是屠杀，地狱般的景象。

从未见过死人，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鲜血，王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猛地将身边的兽人推开。

魔鬼，他是魔鬼……

头脑里萦绕着这个词汇，王晶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迹男人，这个有着漆黑的长发与金色的兽瞳，带着不安、忐忑、疑虑、焦急看着她的男人，然后猛然抬手，捂住自己的面孔。

不听，不看，不想，懦弱地龟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敢面对发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实……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兽人已经不见了。

王晶孤独地坐在原地，陪伴着满地的鲜血与尸体，直到天色逐渐变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自由了……

王晶操控着自己僵硬的身体，缓缓站起身，走到尸体边，颤抖着手指从尸体上取出钱袋与武器。指尖触碰到的冷硬地躯体，让她原本惨白的面孔更加惨无人色。

将钱袋收入怀中，将武器挂在身上，王晶跌跌撞撞地离开，再也不敢向身后多看一眼。

那一晚，是梦魇之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