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不可能这么痛，这山河劲再怎么过分，也不应该牵连全身经脉啊！

“呃啊！”

深入骨髓的疼，犹如万根灼热的利刃在刮动着他的骨头经脉，这些疼痛在经脉中传递，最终涌入到血液里面，汇聚在丹田跟心脏里，像是煮沸的水那样翻腾出来。

出问题了，

哪里的问题！

澹台妖月在算计自己？

不可能，她不会不清楚，两个人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能够在戒指里苟活几千年的人，必然有着深重的执念作为她活下去的动力，她的执念没有完成，她不会愚蠢到拉着自己陪葬。

而且，别以为他不知道，在自己识海的滋养下，比她躲在那个戒指里舒服多了。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恍惚间，灵识散入那寂静的雪夜中，这一次多了一个物，除了手持长剑的紫袍，还有一个巨大的虚影。

这虚影掩盖着整个王城，自上而下压抑着两人，子辛看不见它的样子，只能感受到那遮蔽了月光的庞大。

比时间还要古老，比月亮还要遥远，磅礴的气势弥漫在雪夜中，令人不得不叹服这份风云为之变色的尊贵与霸道。

那气息从万物诞生之初就存在着，它威猛，凶悍，无可匹敌。

但又温柔，和蔼，顶天立地。

这是龙，虽然没见过，但子辛能够确定，这就是把澹台妖月禁锢住的龙，这巨大的虚影无边广阔，自己在它面前，渺小的好似沙河里的尘埃。

“你说，何为天。”龙好似在问问题，但却并不在意两人的回答。

“蓝天白云。”白衣子辛的回答最简单，是的，蓝天白云，高高在上，无法触摸。这就是天，寄托了人类所有不甘、愤怒、崇拜、敬仰的天。

“地之上。”紫袍虽然不明白这个巨大的虚影为什么会出现，但他还是象征性的回应了一下。

地之上为天，天之下为地。这是最直白的回答，最不可能错的答案。

但，这一定会对嘛？

天上的虚影没有说话，它似乎品味了一下来自子辛的两个答案，最后轻轻晃动了一下，好似在点头一样。

寄托于王城的魂，身上掩盖着华丽与神秘的紫色，他骄傲，狂妄，霸道。

寄托于母亲的魂，身上披挂着那一夜残忍的冰雪，无声，无言。

但在这冰冷的夜里，却容不得他们继续愚蠢下去。

“什么，是仙。”

虚影再出一题，它吹出一阵狂风，驱散了王城片刻的冰冷。冰雪消融，满目间重回金碧辉煌，摘落星河为画，万境珠宝为壁。

这宫殿的辉煌，穷人类之极限，也无法想象半毫。

但它太刺眼了，刺眼的让紫袍不喜，他不想回答，便把目光投给了白衣子辛。

“.......”这问题太难，也太不好回答了。白衣子辛没有紫袍的知识，也没有虚影的神秘，他是最本最真的人，即便有些小聪明，但也无法回答这个大问题。

“在很久以前，长生便为仙。

再之后，抬手间毁灭山峰，拍掌间震退河流的又是仙。

到后来，能被杀死的是人，不会死的是仙。

仙，是牵引修者进步的明灯，也是让凡人祭拜的泥塑。”

虚影高高在上，用古老的语调诉说着他所明见的仙。

强大，无敌的修者，便能够被冠上仙的名号，在仙路尽头的顶峰，那些高高在上，俯瞰万物的修者，便是仙。

“长生有尽，不死虚妄。”

紫袍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仙，但他却对长生不屑一顾，他所追求的并不是这个。

千百万年来，人们对仙的思维已经固化了，仙，就无所不能，高高在上。

这是不是仙，紫袍不知道。但在目光短浅的人眼中，这便已经是仙了。数千年的寿命，对凡人来说便是仙。

那数万年、数十万年呢，

这便是修仙的追求吗？

否定，

强大的力量，不是为了自己的永恒。

对这一点，紫袍心中早有答案，也早已明确了自己的追求。

“答不上来么？”虚影似乎是看了一眼白衣子辛，它停了一会，在确定白衣子辛不再回答之后，又问：

“那么，什么是道。”

它的问题总是这样奇怪，紫袍隐约间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他问的，是子辛日后将走上的道路么。

“凭心而行，便为吾道。”紫袍刚好在练习锋魔剑诀，他用了其中的一句话，觉得这话实在是大快其心。

凭心而行，却不要忘了后果自负啊。

“......”

还是不知道？又或者该说，这问题早已问过了。

关于道的回答，永远没有错，也永远没有对。

就如同天一样，道也只是道。

穷道者一生之力，也难解其二三，数十代传承下来，也不过略懂道之皮毛。

道的高深，已经超出了人所能够想象的境界。

“够了，停止你的问题，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紫袍这样说道，他问天，不问自己如何看天。他问仙，不问自己如何看仙。

问道，不问己道。

“真的是在浪费时间嘛，

我们太过肤浅，以至于不懂天、不懂仙、不懂道，便妄图将所有敌人斩下，甚至就准备以这个状态回归殷商？

这太愚蠢了，

不管是那个驱动着金环的修士、森林中饥饿的野狼，还是这个在我们识海里睡觉的女人，它们都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好运不会一次次眷顾我们，这条命属于我们自己，所以我们要强大到能保护自己，再考虑别的。

可能我们很努力了，但不够努力。

对未来的迷茫，对自己的陌生，我们甚至不去考虑这些，就开始接纳别人给予的东西。 甚至不去考虑经脉能不能承受住，就以身试法，把自己的手臂差点挤爆。

这，不是年轻，是愚蠢。

是消耗我们来之不易的自由。”

虚影的声音不大，但却如锤子般用力的击打在子辛的心口。

是的，他一直以来都被好运眷顾着，这抗击打能力超群的身体，千钧一发的真气，让澹台妖月惊悚的命格。

这些东西保护了他一次又一次，如果不是这样，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也早就死了。

好运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他必须强大，在仙途上走的更远。

这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你背后有一张吞噬一切的大嘴，你不向前，就会被一口咬碎，然后咀嚼着吞入无尽黑暗之中。

平生第一次，子辛想要获得力量，他从未如此渴望着力量。因为有力量，才能去改变，或者去停止改变。

前进的路，只属于愿意用力去跑的人。

他想到了自己的错误，想到了自己刚刚战斗完，就用释放了崩气的经脉运行山河劲。

得不到休息，尚还以真气转化成崩气的筋脉又遭到了二次冲击，完全不同的真气在他的手臂中碰撞，后果不用多说，必然是开胀，爆炸。

“正御，逆崩。”虚影冷冷的开口，这正是子辛体内运转真气的法诀。

他正行周天，便为御，此气平和坚固，能化拳脚为铁石，不动如山。

逆行周天则为崩，此气类似山河劲，但更加狂暴直接，他打出去之后就会爆掉，但又可以凭借自身真气的操控留下暗劲，令对手防不胜防。

在面对野兽的时候，这两种气决助他良多。

若说御为阳，崩为阴，那子辛的丹田就是太极，阴阳未分，可化两仪。

“是了，你不安抚体内真气，就直接用运行过崩气的经脉用来运行山河劲，真是在找死。”

紫袍也反应过来了，只不过他还是满了，他们都满了，没能在运转山河劲之前就想到。

先前，他得到锋魔剑法的时候，澹台妖月也曾考虑到这份反噬，只是她把子辛体内的功法想的太过高级，所以认为不成问题。

但实际上，这两种超脱五行的真气，虽然为开化时极为安全，但在对敌之后，多多少少还会留在筋脉中。

这并不是坏处，至少在被偷袭时，他还有一战之力。

同样的，反复使用，也会令经脉熟悉这种变化，从而更加得心应手。

“可是......我不懂啊。”白衣子辛道。

他确实不懂，这修行真气的吐纳他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何况是这种危险的事情。

就好像某两种补药一起吃下去会变成毒草一样，不学医的人，也鲜少会知道。

“不懂？

为何不问。”

虚影如此说道，它不怒便威，更何况这刹那间的睁目，被遮挡下去的月色也没有这一瞬间辉耀。

要是硬说，这就是永恒的雪夜之中，突然见到了太阳。

刹那间的威势，气吞山河，睥睨万古。

为什么不问，自信是好事，但永远不能麻木，不管是问那个女人，还是自己静下来思考，哪怕是给这一片冰雪之中的意识传句话。

它们也能轻易的找出解决的办法。

只要你问了，我们永远不会骗你啊。

龙袍子辛并不是为了山河劲的反噬而问出这些问题，也不是因为一次的失误而生气，他们需要变强，而经历了这么多，他却像个木头一样，没有任何危机感。

在黑暗的森林里，失去了凶狠，失去了危机感，就必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为猎物。

“我明白了，抱歉。”子辛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别对我们道歉，铭记错误，比这有用的多。”虚影道。

子辛不语，只是轻轻点头。

“你的手臂好了，出去吧。”交流结束，虚影开始赶人了。他晃动了一下，重新把王城封上了冰霜。而面前的白衣，也逐渐消失在雪地之中。

“你的问题，不是乱问的吧。”看着满地雪花，紫袍对遮天蔽日的虚影问道。

“还记得我们的名字吗。”虚影逐渐缩小，留下了最后的问题。

“哈。”紫袍轻笑了一声，他将剑往雪地里一戳，拍了拍身上因为驻足而沾染的冰雪，随后抬头，望向了那高高的摘星楼。

“吾名，帝辛。”他轻声道。

树上，手臂不再痛了的子辛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一片有点惊慌失措的妖月，嘴角轻笑了一下，声音中却多了一份什么：

“我没事。”

这一天，种子破土而出，微弱的响声中，夹杂着与风雨相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