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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钗》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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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的瑞雪殿显得格外寂静,碧云轻手轻脚的从殿内出来,瞧见廊下倚着栏杆打盹儿的宫女,便伸手推了一下,那宫女睁眼见是碧云慌忙垂下头,碧云放低了声音“帝姬才歇下,你精神些别让树上的蝉扰了帝姬午觉。”

宫女应是,碧云交代完便往小厨房去了。

此时瑞雪殿内只有几上的鎏金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正散着袅袅余烟,我卧在美人榻上,锦缎薄被滑落在地,日光穿过窗绡打在我的面上,我缓缓睁开双眼,盯着那一束光线微微出神。碧云入内瞧见我醒了,忙道“帝姬醒了,小厨房炉子上炖着的玫瑰山药醪糟火候刚好,帝姬起来用了罢。”

我伸出手,碧云上前扶起我,我坐在另一侧的榻上,碧云从食盒中端出青瓷盅放在几上,我拿起羹匙慢慢喝了,才道“今日到比往日凉爽些。”

碧云听得我的话,怔了一下,道“奴婢从外面回来时见着日头躲进了云里,故帝姬不觉得那么热了。”

我笑笑“你叫人把春景园西侧的劳劳亭拾掇了,孤用了羹就去坐坐。”

碧云应了却没动,只小声问道“不如帝姬将琴也一并带去,帝姬好一阵子没抚琴了。”

我听得她言之切切,笑道“你下去安置就是。”

碧云欢喜的去了,我甚是无奈的摇摇头,又慢慢饮尽了盅内的汤汁。

劳劳亭地处偏僻,本是一处荒废了的亭子,而我幼时贪玩好动,无意间发现了此处,那时我并不明白劳劳二字为何意,便回去问了母后,母后揽我在怀目光变得深邃悠远,我是第一次见到母后会有那样的神情,过了许久母后才道“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我并不懂诗句里的意思,正想着是何意,却有两滴温热的泪珠落在我的手背上,我转头看去,母后的眼泪不停的从两颊滑落,至此之后我再不敢拿这事去问母后。而劳劳亭却成了我玩乐消遣的去处。

待我用完羹,皎玉伺候我更衣梳洗,我换了一身素色衣裙,发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便乘坐轿辇往劳劳亭去了。快近劳劳亭的路异常难行,年久未修整的石子路尽是坑洼,我在辇中颠簸的有些头晕,便掀开帘子同皎玉道“叫内监停下罢,孤想自己走走。”

皎玉看出我面色不好,忙让内监停了下来,我下了辇皎玉在旁小心的扶住我,我对着四个抬辇的内监嘱咐道“你们就在此地等候。”

随后我便慢慢吞吞的往劳劳亭步去,路上两旁的杂草有一人多高,星星点点的野花穿杂其中,脚下是些脱了嵌的鹅卵石,光滑圆润的石子硌在脚心痛的我不禁皱起眉头来。既到了亭前只见碧云领着四个宫女早早就候在那里,亭内石桌石凳一应俱全,石凳上搭了个厚厚的花罗鹅绒垫子,石桌上摆放着我最爱的清簌琴,我上前坐定试了试音,一段小调信手而来。皎玉听罢笑道“帝姬的琴技越发进益了。”

我面露苦笑“从前和淑母妃学琴时,淑母妃说孤的指法是极好的,只是琴音中无情,此番经历如此多的变故,自然能将情感流露于琴音中了。”

皎玉似是感悟般定定的看着琴弦,我随意的勾挑抹剔,曲调变得清越秀丽、悠悠然然,上一阙犹如天海一色,逶迤千里,落日的余晖没入沉沉暮霭的山峦之中,江水宁静无波,濛濛水雾笼罩着江面,岸边泊靠一叶扁舟,甚是宛转悠扬,突然指尖一转,琴音哀怨重重,凄凉如斯,我不由得唱到“世事兮何据,手翻覆兮云雨。过金谷兮花谢,委尘土,悲佳人兮薄命,谁为主。岂不犹有春兮,妾自伤兮迟暮。发将素。欢有穷兮恨无数,弦欲绝兮声苦。满目江山兮泪沾屦。君不见年年汾水上兮,惟秋雁飞去。”歌声婉转凄凉,这一阙似乎要将我满心的悲苦诉出,一旁的皎玉早已潸然泪下。

“帝姬抚的如此好琴,只是曲调太悲了些。”我抬眼往出声处瞧去,只远远望见骨咄禄带着一个随从正沿着小径而来,我忙擦干了眼中的泪水。

骨咄禄近前低声问道“让你嫁给我就觉得这么委屈吗?”

我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些,恭敬的施了礼,才道“委不委屈的可汗心中不是早有分辨了?”

骨咄禄朗声一笑“牙尖嘴利的,倒是更显可爱。”

我横他一眼“可汗倒有闲情,孤躲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抚琴,可汗也能在此‘偶遇’。”

骨咄禄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只道”我不过循声而来。“

我看他坦坦荡荡,话中更添讥讽”前几日听闻皇兄已封你为绥仁可汗了?“

骨咄禄负手而立,默默”嗯“了一声。

我复又坐下勾起琴弦锵锵拨了几下,继而道”好个绥仁,不知是意在安抚野兽还是彰显他的仁慈!“

骨咄禄一旁的随从听得出我话中之意,将要发作,骨咄禄伸手按住他“本王驯服过玉禀山最烈的马,也曾在大漠中千里奔袭,只是你......”

骨咄禄眯起双眼,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实在是让本王有了降服的耐性。”

我垂着头并不做声,目光凝在指尖已褪了色的丹蔻上,骨咄禄在我对面坐下,打量我一身素白,随即声音也变得柔和“前些日子我得知你身边的小宫娥殁了,说到底是我的不是。”

我嗤笑一声“可汗说哪儿的话,这等事跟可汗有何干系?”

骨咄禄道“我知你心中怨我,可我是真的喜爱你。”

我站起身就要往亭外走去,骨咄禄也站起来,又道“看这乌云都卷到了一处,怕是要有一场雨,帝姬快些回去罢。”

我停住转过身来,眼神盯在骨咄禄泛着青的下颌上,冷淡开口“收起你的好意,孤明明白白告诉你,即使皇兄把我许给你,但我的心永远只在这金陵城中。”

我不再管他如何,甩袖便走,身后的皎玉、碧云急急忙忙跟上。

阴仄仄的天空,只让我觉得心乱如麻,皎玉在旁劝道“帝姬再如何也别气坏了身子。”

我的步履也凌乱起来“皎玉,孤怎样都没办法平静,孤一想到明珠……”

皎玉拉住我的胳臂,跪倒在我脚下,我低头瞧着她,皎玉俯首一拜“帝姬缘何这般自责?若要计较是谁的错,奴婢何尝无错?奴婢错在没有在她同冯鹿青相好时就加以制止,以致到今天如此地步。”

碧云见状也跪下叩首道“皎玉姐姐若说她有错,那奴婢也难辞其咎,毕竟明珠姐姐从康宁宫回来时,奴婢没有看住她,奴婢,奴婢也有错。”

我见她二人如此,内心有些动容“孤知你们是何意,只是这件事只能是孤自己慢慢想明白。”

皎玉眼中填满忧虑,我将她拉起“你担忧什么,孤会料理好自己的情绪。”

我又对着碧云伸出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斯人已逝,生者能做的只是更好的活的下去。”

我笑中带泪同她二人拥在一起,皎玉、碧云更是如此。

当我回到殿内时,大雨接踵而至,我站在廊下伸出手,雨水顺着屋脊落在我的掌心,皎玉拿了织锦外罩披在我的肩头“廊下水汽大,帝姬小心身子才是。”

我回头冲她一笑“这或许是孤在金陵城的最后一场雨了,孤要记住这种感觉。”

皎玉笑道“那奴婢陪您。”

站了不过一刻钟,便见到宫门处有人撑伞而入,木屐的嗒嗒声从青石板路传来,我转头看向皎玉“是谁来了?”

皎玉摇头,我二人略略上前奈何雨势太大,落在地上的雨激起一片水雾让人难以看清。两道身影由远及近,原来是珍英姑姑领着一个小宫女,我忙叫皎玉撑伞迎上去,既到了廊下珍英姑姑同小宫女一齐行了礼,我叫起了又一同入了内室。

珍英姑姑在宫中资历甚高,一入内我便叫赐了坐,皎玉拿上一方雕花圆凳,珍英姑姑规矩落了座才开口道“奴婢今日将太后娘娘宫中的事务全部交接后才到瑞雪殿,万望帝姬见谅。”

我笑道“姑姑说哪的话,您掌管康宁宫一应大小事务这交接起来也甚是麻烦。”

珍英姑姑低眉敛目“帝姬言重了,如今帝姬下降在即,一些大婚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我应道“姑姑说的是,那就劳烦姑姑教导了。”

珍英姑姑笑道“说教导奴婢可不敢当,奴婢已跟在帝姬身边伺候,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我见珍英姑姑面色有所缓和,不免松了口气。毕竟珍英姑姑在母后宫中地位体面,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却要同我去回鹘,到底是委屈了。向来主仆是最怕有二心的,往后的日子里我也少不得这样一位老成的姑姑提点,自然是要恭敬些才好。

珍英姑姑又对着身后一同来的小宫女招呼道“红瑚,你过来。”

红瑚上前一步,对着我行了个大礼,我略有不解的看向珍英姑姑。

珍英姑姑解释道“太后娘娘看帝姬身边少着人伺候,特地把红瑚拨过来供帝姬使唤。”

怕是母后为着明珠一事,对我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有不放心之意,才把红瑚放到我身边。

我笑道“前些日子惹了母后气恼,母后却还这样想着孤。”

说罢,我站起身拉过红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红瑚并不敢抬头直视我,只垂下眼帘盯着脚尖,我瞧她身形略丰,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柳眉杏眼,脸圆圆甚是可爱。

珍英姑姑见我面露喜爱之色,又同我道“红瑚刚满十六岁,人也稳重,太后娘娘也夸过她做事爽利。”

我点点头“一看就知道是个手脚麻利的。”

我又道“从今儿起你就跟着珍英姑姑罢。”

红瑚手足无措的瞧了珍英姑姑一眼,珍英姑姑摆一摆手“既是帝姬宫中的人了,自然是要按照瑞雪殿的规矩来教导,又怎能跟着奴婢。”

我敛了面上柔和的笑意“珍英姑姑能如此想最好,既已经到了孤的瑞雪殿,就要听从孤的安排,绝不能有旁的心思,姑姑是聪明人。”

珍英姑姑知我话中有敲打之意,忙跪在我跟前“是,如今帝姬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必定时时事事以主子为准。 ”

我笑笑“好,皎玉带珍英姑姑和红瑚下去熟悉熟悉罢。”

皎玉躬身一礼将珍英姑姑和红瑚领了下去。

此后三日,我皆在殿内由着珍英姑姑悉心教导大婚礼仪,我对下降一事也渐渐不那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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