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臣，希望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我再失望了。”

这是天河司最后所说的话，当他和辺里唯一前一后从星名一臣的身后走过，回到宴会上去的时候，后者忽然感到一阵仿佛要将灵魂都浸透的凉意，是连月见山泷也不曾给予他的压迫感。

“啊啦，如果某些人在成为家主之后有着哪怕一丁点身为御三家的自觉，至少允许那两个孩子入学的话，joker和fool出现的时间说不定会早一点呢。”朝比奈空蝉轻笑着从他的身后走过，木屐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而月见山泷只扔下一句“星名家主好自为之。”便离开了房间。

灯光暗下来的会议室里，星名一臣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一寸寸蛮横地蔓延滋长，狰狞得像是恶魔的利爪和骨翼。

他猛地握紧了拳，似乎要将这利爪握在手里，眼角和嘴角的狰狞锐利没有了压抑，比魔鬼还要恐怖。

——如果那可笑的灾厄真的存在的话，就让它毁掉这个世界好了！就算让他成为帮凶他也甘愿！

身为神无月的末裔，那种至高无上的信念他早就丢掉了，他唯一追念的只有先祖曾经掌握在手中的巨大财富。

于是他拼命地借着星名这棵大树往上爬，穷其一生爬到了这个高度却发现这世界的顶端竟然掌握在可笑的绘本童话之中。

所以他疯了，疯狂到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他是宁愿毁掉这个世界也不要看见天河司和御三家道貌岸然的嘴脸的。

这么想着的他没有发现，一双碧绿的眼瞳正在注视着他，像是审视猎物的独狼。

*

当黎秋来到休息室的时候，天河真斗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天河绮罗一个人抱着毛毯，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

陷入了沉思之中的少女没了平日里的趾高气昂与躁动不安，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就连她裙角上的曼陀罗此刻滑落在地毯上，也是乖顺的姿态和模样，竟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

她看上去有点像南国那种最普通的少女了，眉眼温婉谦和，皮肤白到近乎透明，指尖几乎要羽化，和空气融为一体。

但神祭赋予了她较常人灵敏得多的感官，也剥夺了她享受这种静谧的资格。

身为武道世家家主的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却还是没能逃过她的耳朵，少女回过神来，面容上的安宁在看见她来的一瞬间消弭不见，眼睑低垂，笼罩上了少见的阴影。

黎秋走上前，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丝，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中盛着怀恋，似乎从她的身上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面容。

“妍儿，身体怎么样了？天河大人说你哥哥有办法处理神祭动摇的情况，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黎秋的眼中充满了关切。

天河绮罗摇头：“已经没事了。”

“姑姑，”她用指尖揉搓着昂贵的丝绸裙摆，小声地叫着黎秋，语调有些嗫嚅，“神祭真的不能……”

“天河大人只说要我们对你们给予信任，关于神祭却是只字未提。”黎秋见天河绮罗的面上止不住的失落，内心也跟着低沉了起来。

“但是姑姑会帮你的，最迟在你开学后不久，姑姑一定会以家主的权力找到解除神祭的办法的。”

她将少女搂在怀里，这个一向强大的女家主的面容上也忍不住染上了些许悲戚，几乎泫然欲泣。

“你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依靠神祭也能让他们认可你。”

“这样，也许……不，是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

宴会散尽，夜已深了。

星名一臣面色阴沉地从天河邸的宴会大厅走出，走向停在阴暗拐角处的商务车。

他不喜欢将车停在亮堂的地方，也不喜欢由别人替他开车。这或许是有种孤芳自赏的意味吧，认为幼稚到可笑的御三家没有资格与他并驾齐驱。

他绝不会承认是由于内心对于“非正统”的芥蒂，与隐藏得过深，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自轻。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个小习惯，暗处之人终于有了可趁之机。

“星名家主。”有声音从暗处传来。

“谁？！”星名一臣猛地回头，喝道。

香槟色的路灯灯光首先跃入他的视线，孤单单的一盏自然是没有宴会上的华灯那样璀璨，却因为有夜幕作底而显得格外炫目。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重新睁开眼，却只见一个栗色头发的少年站在光暗的交界处。

灯光将他轮廓深邃的面部分割成明暗不同的几块，让星名一臣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青绿色的眼睛明晃晃的发亮。

那双眼睛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刻却没来由的闪过一丝危机感。

“是你……天河家那个被收养的小子？”星名一臣皱了皱眉，将重音刻意压在了“被收养的”几个字上。

“是我，天河真斗，星名家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天河真斗同样将重音压在了“天河”与“星名”上，像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星名一臣，谁才是应该主导他们之间对话的人。

但见他语锋一转，说出的话却更让星名一臣惊惧交加。

“还是说，星名先生您，对‘长谷川’这个旧姓更加熟悉呢？”

长谷川，多么常见的姓氏。

但是有着这样青绿眼瞳的长谷川家人，放眼整个东京，也唯有遭受灭门惨案的长谷川导演的夫人，柯萝缇娅·长谷川一人而已。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般，少年上前一步，那张脸便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饱满的唇珠，西方式的轮廓，让他的面容和星名一臣记忆中那个女人的脸渐渐重叠，如同霹雳一般直击他结了壳的心脏，几乎发出爆裂的声响。

那张脸，用倾国倾城形容也不为过。

“柯、柯萝缇娅……”他惊恐地瞪着面前依旧微笑着的少年，只觉得他的面容如同地狱血海里爬出的修罗，狰狞可怖已不足形容。

“星名家主不要这样惊讶嘛，毕竟当时许下‘希望那个我得不到的女人和她全家都去死’的人，可不是星名家主您，”天河真斗的笑容浅浅，眼中青绿如星河闪烁，“而是被剥夺了‘月’的一之宫家家主，一之宫一臣呀。”

“你、你不要在这里生事！”明明以为自己藏得已经够好的记忆，却被人连皮带肉，鲜血淋漓的从地底翻出。

星名一臣看着面前微微笑着的少年，心底没来由的生出恐惧来：“没了‘月’字又怎么样，我如今依旧是御三家的家主，天河司也不敢轻易妄动的！”

少年轻轻的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是啊，没了神无月，还有月咏和月见山，没有了‘月’，您依旧是家主。”

“放心，我不会对您怎么样的，只是想和您谈笔交易。”他摊了摊手，却并未减轻任何压迫感，“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毕竟如果您当初的内心足够坚定，毫不动摇的话，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身为星名财团的专务，相信您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时候吃了亏的，对吧？”他眨了眨眼，星名一臣甚至没能来得及记住自己视野里最后的画面，眼前就变成了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