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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意如何》第二百五十五章:我什么也不曾学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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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从掌中落下,落在他的脚边,而他的脚边已经积了许多落叶了。大抵便是如此,所以,即便即墨清再低头,再找,他也找不到自己之前拿在手中把玩的是哪一片。

可那又有什么打紧?不过一片树叶而已,还是枯了的。

男子一身华贵,眉宇间满是肃然,气质却依然清冷疏淡,仿佛从未变过。

余光瞥及不远处的小院,即墨清的眸色很沉,仿佛星辰之外的永夜一样沉。

他将她关在那个地方,已经七年了,从乾元建国至今,整整七年。七年里,他除却两年前去过一次小院,便再没有见过她。也正是那次去过小院之后,他出征北伐,直至如今才回来。

说来,那时候,他是为什么去见她呢?

哦,对了,是因为宫人来报,说她绝食。

其实没有多久,两天而已,即便不吃饭,不喝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也远远没到要死的地步。

可是,他当时的反应却实在叫人惊讶。

彼时的即墨清听到来报,瞬时将桌上待处理的奏折一推,提步便跑过去,连个宫人都没带。他跑得那样急、那样快,他是真的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奔向此生最爱的人。

若说当时纯是因为担心,怕不尽然。而要为那疾行寻一个理由,大抵便该是,有些东西,在他心底,真的被压抑得太久了。

所以,那不止是奔跑,更是宣泄。

室内很是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存在。便是这时,门外一阵响动,旋即屋门被从外推开,然后,榻上的女子睁开眼睛,转了头。

女子浅笑微微:“你来了?”

朱心虽然绝食,但她并没有想要寻死,风北阁人因自幼服药,故而生死不定,讲不好哪天就暴毙而亡了。或者有幸运一些的,可能自然老死,但在幸运的那些人里边,活的最长的也过不了六十岁。

她这般动作,只是想要他来看一眼她,因她很怕自己哪日就要死在这院里,她很怕,那个时候,他会后悔自责。

所以朱心想,就算他再怎么不信吧,但她总该再试一试,试着同他解释。五年了,再深再偏激的情绪都该淡了。

于是,在他进门之后,她笑着转向他。

却不想,他来了,说的第一句竟是那样的话。

即墨清一步步逼近她,身上带着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来:“你没有死,你怎么没有死?你应该要死的。”

他说的不是真的,那样累又那样远跑来,他其实不是为了说这些话。他总以为自己恨她,可其实,他也是真的很怕她死。

“你这样恨我?”

即墨清不答,只看着她。

过了会儿,他看见女子微微低眼,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上去。

推开窗子望着外边,朱心背对着他,轻笑出声。

她说:“这里固若金汤,外边有数十高手轮流看守,便是午夜时分也未曾懈怠。皇上将我关押在此,只要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至多不过七日,我自然就死了。”

男子不动不作,只是开口。

“不食不饮,这不正是你在做的吗?”

女子闻言一愣,伴着一声浅笑,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即回身。

“可那是我的选择,不论是生是死,甚至半生不死,若是你恨的人自己选的,你一定不会痛快。真要痛快一些,便该由你来选择,你让那个人活着,那个人便不能死,你叫那个人死,那个人便该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才叫报仇。你也是这样想的罢?”

双手在侧紧握成拳,即墨清对上她的眸子,随之虚了虚眼:“你在逼我?”

女子走近他来,眉眼弯弯,模样依稀,只是形容却憔悴,脸色苍白如纸。

“我不想死,又为什么要逼你?”

“哦?”即墨清随她一起勾了唇角,“你不想死,又为何绝食?”

朱心闻声,面上的笑更深了几分。

“生命是很宝贵的,尤其是我这条命,是用了许多人的命换来的,我怎么能死。所以,就算再怎么样,我也要活着。”她说着,一顿,“可是我有话想同你说,你一直不来看我,在这个地方,我的话传不出去,这般动作,我只是想……”

“想什么?”即墨清面色冷彻。

而她抬了眼睛,深深望他:“若我说,是我有些想你,你信么?”

那一望间,他仿佛沉入她的眼底,那里边有一片星海,而最正中、最亮的那一颗上,映出的是他。可惜,不是入了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占满那一颗心。

沉默许久,即墨清缓缓开口:“你以为,我应该信么?”

朱心的面色愈发苍白,但与之相反,唇边的笑意却更加深了起来。

虽然并不是期待的回答,但是,小师父……

今日,我想要的答案,终于得到了。

以前我以为活下去没有意义,是你告诉我,活下去本身已经是生命的意义。于是,从那天起,你慢慢变成了我的意义。

可惜,现在你不会信了。这些话说出来,你会笑吧?

“我其实不想死,不过毕竟欠你许多,若你真的这么希望,我便答应你。”

“那岂不便宜了你?”

“若是你希望我活下来,我也会答应你。”

对着女子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他终于再没有说话,只是拂袖转身而去。

而在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去看过她。

从回忆中走出来,即墨清不自觉又往前迈了一步,枯枝在脚下发出“咔吱”的断裂声,而随着这轻细响动,小院的门被从里边打开。他一愣,下意识退后几步隐在树后,然后便看见一个小女孩捂着脸从里边跑出来。

是茗儿,但她怎么会去哪里?怎么竟在哭?

即墨清对于茗儿一直心存愧疚,因他政务繁忙,偶时便是有心,却也难得陪她,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尽到做爹爹的责任,可身在其位,总有许多的无奈是无处可诉的。这宫苑极深极大,一个孩子是孤单了些,于是后来他将宋远接来,以为有个玩伴便好了。

可玩伴是玩伴,哪个孩子是不想粘父母的呢?

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分明她与他都是极独立的性子,可茗儿却是自幼便亲人,心思也极是敏感。这样,好不好不知道,但他却每每透过她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看见曾经的一个人。

他一直知道茗儿生得像欢颜,越大越像。也许便是因此,她越大,他便越不敢见她。生怕见到她,会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说来,在即墨清的批准下,祁鸢每年都会来一次,为的是探望宋远。

茗儿起初几年没有注意,后来几年又不知道那是谁,等到今年,她去问,而宋远告诉她,那是她的娘亲。

彼时的她看见宋远被祁鸢抱着哄着,看见向来喜欢装稳重的孩子难得的稚气的笑,那是极为开心的模样。她也很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可是,娘亲……

在哪里?

茗儿虽小,却格外的聪明,又因为是宫内唯一的小公主,谁都知道她极受宠爱,是以,她要问什么,宫人自然也不敢不说。而在知道之后,茗儿便找去了小院。

虽然那不过一扇门,但她却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进去的,威胁恐吓,耍赖打滚,甚至哭出了一脸鼻涕眼泪,那般可怜模样,即便是侍卫看了都不忍。阻止一个孩子去看她的娘亲,这实在是件缺德的事情。

接连闹了好一段日子,茗儿才终于进去。

而那个终于,也就是今日,即墨清来到小院门前的这一日。

彼时看见茗儿的朱心一愣,在她的记忆里,她只是小小粉嫩的肉团子,不想现在都长得这样好看了。见着怯怯软语、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孩子,朱心犹豫半晌,最终抱起了她。

在抱起的时候,朱心的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道自己竟这样感性,连一个拥抱都能逼出她的眼泪。

那样软、那样暖的小身子,单单抱着便让人觉得必须小心翼翼,生怕弄伤了她。而就是这时,茗儿不舒服的一动,朱心侧头,正巧望到她嘟起的嘴。

独自住在这个院中,已经很久了,久得恍若隔世,久得连最浓烈的感情都被消磨干净,久得她几乎都要忘记该怎么同人交流。

尝试许久,朱心终于放下茗儿,用冷漠掩住那份手足无措。

也是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即墨清下令不许人见她,再联系着这阵子外边的动静,想必她是偷跑来的。那个人那样恨她,若他知道,难免不会因此责罚于茗儿。

于是转了身子,朱心道:“你走吧。”

茗儿似是不可置信:“娘亲,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只是不该来这儿。”

她的声音同冰一样寒,即便那孩子轻轻扯动她的衣角也不肯回头。

小小的孩子,哪里受过这般待遇?

于是茗儿委屈地含了泪,带出哭音:“你不会当娘亲,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娘亲!”

朱心微愣,不久轻笑。

“你说得对,我不会当娘亲。事实上,我什么也不曾学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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