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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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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蓝醒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早已凉透,因为冷,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紫色。浸在刺骨冰冷的水中,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反倒生出些说不清的滋味。

这样也好吧,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不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梦了。

她摇摇头,嘲笑自己,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怎么就又想起了呢。旋即放弃吃东西的想法,空着肚子带着倦意躺到硬邦邦的床上。

她骗自己说什么都忘了。

其实她什么都记得,甚至因为想要忘记反而记得比过去更加清晰。

她清楚地记得她与苏以年最初相遇的那日,明明夜已经很深了,好好学生林天蓝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是不自觉想起他高高瘦瘦的身影,还有自己一肚子的疑问,最后实在累极了,伴随着隐隐的争吵声沉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竟是苏以年主动跑到四班来寻她。在众人的诧异的目光中,他就那样坦然地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径直问坐在第一桌的女生:“同学,请问林天蓝在不在?”

她听到他念她的名字,那样熟稔的口气,仿佛他们是熟识多年的旧友。林天蓝在众多女生惊讶、不解、羡慕的目光中站起来,缓缓走向他,她甚至还带着自己都说不明白的自豪感,不自觉地挺挺胸,心里甜丝丝的。

把伞还给他后,林天蓝有一点失落,好像那把伞是两人之间唯一的一点点隐秘的关联,而那一点点能把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联系在一起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正隐隐失落时,没想到苏以年笑着说,“手机借我用一下吧。”

她虽不解,却下意识听话地掏出小灵通,低着头交到他手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家里没那么富裕,买不起什么高档名牌。用的小灵通也是爸爸担心她夜自习下课太晚,以“女孩子走夜路太不安全”的名义硬塞到她手里的。

她一直就是懂事的孩子,所以平日待它也很小心宝贝,银灰色的壳子都亮得似崭新的。他轻轻地按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侧耳听到一段铃声,这才把小灵通交还到她手上,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不就好了,我有你的号码,你也有我的号码了。”

她听了这句话,说不清为什么,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但是来不及细想,眼角余光瞥到班主任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就急急跑回了教室,剩下苏以年对她的背影兀自发愣。

有太多的事情想不通透,一想到那句话,她竟有些坐立不安。少女的心事就是这样纠结,缠缠绕绕,又无法开口去问个明白。但是当晚就收到了他的短信,称呼是“天蓝”,她一下子就因为这两个字高兴起来,仿佛两个人的关系因为一个称谓而变得很亲昵。

至于短信的内容,无非是夜深早点睡觉,明天见云云。她记得自己很有些激动,拿不准要怎么回这样的短信,一条简单的回复信息,写了删,删了又写,终究还是作罢。原来他是一个这样体贴的男生,将来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吧。她这样想着,又突然悲伤起来,连自己也不明白缘由,为何一想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心就会不舒服。

后来,他每晚十点四十五分都会发来这样的短信。内容大多是关心,明天降温注意添衣之类。她想他真是厉害,这样自律,连发短信的时间都是统一的,反倒叫收信人总是期待那份固定的温暖。时间长了,她每天十点三十分就掏出手机静静等待,保持每五分钟看一次手机的频率。

林天蓝也渐渐由不回短信,变成简单的“嗯。”“好,知道了,你也是。”她心中仍然有疑问,但她决定不再发问,要等谜底自己一点点揭开。或许会别有些趣味呢,她有些清楚为什么自己隐约有所期待。那时的课业极多且繁重,她每天都应付得焦头烂额,苏以年准时的短信就像是每晚的安神剂,令她安眠。

再后来,放学后他开始在教室门口等她,两个人慢慢步行一会儿,把她送到车站,眼见着她上了车,他才转身走掉。途中有时聊天,有时沉默,她只觉得心安且温暖,并未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妥。

直到有一天,林天蓝在洗手间,无意间听到隔壁班女生的闲谈碎语,却大吃一惊。自己无缘无故变成苏以年的女朋友不说,还被冠上了“狐狸精”等等不雅的称号。她很想立即冲出去跟她们理论,随即又迟疑,她的立场是什么,到底她和苏以年又是怎样的关系,她要怎么撇清这些不清不楚的是非,这些都成为了她犹豫的理由。

很多年后,林拓也说她总是看似聪明,实则一点也不懂人情世故。这方面,她一直就未曾学会。

她家境虽不富裕,但是自幼家教良好,思想也单纯。只是放学后一起步行而已,怎么会引出这么多是非,她十分不解。在她看来,她与那些倾慕他的女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的喜欢没有那些女生那样疯狂,她是真的欣赏他。而他待她又一直淡淡的,并不越距。

但这样下去到底是不妥,总要找个机会讲清楚。傍晚,林天蓝故意磨磨蹭蹭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走出来,看到苏以年正低声与另一位少年说些什么。

那个男生的眼睛很亮,眼角微微有些上吊,很有些漫不经心,竟还要比苏以年高那么一点点。校服被他穿得邋遢极了,衬衫的下摆露出一角在外面,就连扣子也是歪的,但是这些一点都没有使他看上去很不堪,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然与和谐。

那个人先看到她,招招手,大声喊:“林天蓝,你终于出来了。”明朗的笑容一如孩子般顽皮。她还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就看到苏以年徐徐走来,微笑道:“走吧。”

苏以年介绍自己的好友,她才知道他就是林拓也,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林拓也呀。”他在学校声名远播,是校长老师提起来就头痛的混小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散漫的男生却颇受学生们的欢迎。

林拓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有名吧。”顿了顿,“原来你就是这家伙天天念念叨叨挂在嘴边的林天蓝呐,你也够有名了。”一句话轻松转移了目标,看到好哥们儿尴尬的神色和女生迅速红起来的面庞,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丝毫不掩饰地露出个得意非凡的神情。

这一路,因为有了林拓也,充满欢声笑语,林天蓝第一次知道原来苏以年也可以那样微笑,其实他的笑容极好看,先是嘴角弯弯,面部线条就更加柔和,黄色的路灯下,一如踏光行走的王子。苏以年也是第一次发现林天蓝并不是性格冷然的女生,她也会大笑,不经意间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甚是可爱。

天蓝回到家才想起来原本想问的事情忘记问了,她有些无奈,竟然将最重要的事抛之脑后,这可一点儿都不像她。她也有些纳闷,原来自己可以在陌生人面前那么活泼。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样毫无心事又发自内心的笑容,怕是她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她一向勇敢,想知道的事情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那夜的后来,她按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又急忙挂断。只是发了一条短信,是质疑,是不解,是埋怨。大意是质问他这样到底算什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

被不安和焦急两种情绪反复缠住的等待中,终于到了每晚的固定时间,他的短信却没有来,她一遍遍地查看手机,甚至拔下电池重新装了一遍,疑心是不是手机坏了。确认手机状况良好后,她只有更加的心烦意乱。已经是该休息的时间,她却焦躁地越发睡不着。

直到过了午夜,手机嗡嗡地振动,她迫不及待地查看,只有一句话:天蓝,做我的女朋友吧。到底还有些少女的矜持,她竟然拿捏不准该怎样回复才会,瞥见镜中的自己竟然两颊泛红,眼角眉梢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心里有点惊,有点喜,手机一直紧紧地攥在胸前,等到东方透出了一丝鱼肚白,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从不在手机上存号码的习惯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当年林拓也听说后挑着眉毛讥笑她太懒,明明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居然也不干,真有急事儿的时候,找起人来只会更麻烦。

她有些不在意,指指自己的脑袋反驳道:“我想要联系的人都记在这里,不相干的人,何必要存号码。”倒是林拓也听了这话之后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许久,看着她若有所思。

顾天蓝是惊醒的。胃痛得一阵一阵地抽痛,胃酸上涌,干呕许久。

她冲进厨房,打开冰箱,看见什么就拿出来吃什么,冷掉的米饭,快要过期的香肠,只是用水煮过的土豆,沙拉酱……她吃得又急又猛,仿佛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在捧着一大罐辣酱生吃的时候,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胃里塞满了冷食,还是疼得要命,嘴巴里被辣椒辣得已几乎没有痛感,头发散乱着,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其实她从小就是睡不沉的,但是那些事情发生以后,夜半惊觉的情况就越来越严重。记不清有多少个夜里,每当她惊恐地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紧张和害怕一阵阵略过心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好像全世界独独剩了她一人,只有拼命地吃东西,大口地吞咽过后才会踏实一点。

自从那个人离开之后,她白天有多坚强,夜里就有多恐慌。

但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绝无追回的可能。

过去这样久,她已经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撑手抵在胃部,强忍不适,疲倦地蜷在沙发里。就是这个姿势才看到那碗菠萝片下压着一张极小的字条。字迹潦草地龙飞凤舞:嘿,知道你吃菠萝会过敏,这些我用盐水泡着了,少吃点应该不碍事。如果嘴巴肿了,就涂一下上回我给你的唇膏。旁边还画着一个别扭的络腮胡子大叔。

她不禁笑出声,这个人还是这么有意思,总是会逗得她笑起来。

顾天蓝记得大学毕业那年,她的日子委实难过,坏事一件件接踵而来,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余地。每每以为事情不能再坏了,转机却永远不会出现。就是那时,她开始明白什么叫绝望,本不相信命运的人,慢慢地,被生活压榨得毫无生气,如同行尸走肉。

最严重的时候,她走路都会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倒是林拓也,时不时地跑过去看她,一直吊儿郎当地陪在她身边。那段日子她无数次生了要了断余生的念头,却在他日复一日的搞笑中,一天又一天地挨了下来。

幸好有他。事后她回想起来,永远都是庆幸。

刚想摸出手机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下,顾天蓝才记起手机已经报废在浴缸里,于是作罢。却还是忍不住想,或许是天意吧,无论是苏以年和她的分手,还是坏掉的手机。

念高中的时候,她特别去买了许多特别精美的笔记本,分门别类地誊写他发给她的短信。因为舍不得删,所以短信箱总是提示已满,她只好动笔抄下来。然而在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后,那本子居然也不翼而飞了。

还有他们的合照,牵手的,依偎的,亲吻的,家乡,杭州,北京。她珍藏了那样久,却在两年前哭着亲手点火,眼见着曾经的美好一点一点灰飞烟灭。手机的屏保是他们唯一仅剩的合照。也是他们最喜欢的一张。

这次真的是一点联系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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