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候也是一般的冷，却不像刮风那几日，只从一个方向呼啸而至，毫不设防地冲来个冷战，而是全身都浸透着寒气，仿佛置身于冰窖，身子也是冷的，也就无所谓哪处温暖了。

抬头看天时，雪似乎真成了传说中的鹅毛，洁白，洋洋洒洒，悠闲。可一低头，极快的下落速度让人目不暇接，这温柔冰凉的雪竟比世间最阴毒的暗器更狠厉几分。

我靠在门栏上，做着无为的思索，什么叫做恍如隔世，什么又可称为梦中幻境，现如今的境遇，倒像是我前世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滔天大错似的，倘使再被人劝解着“既来之，则安之”之类的话，我真是无能为力了。

这雪已下了三日，客栈里的客商为了赶在路被封死之前将货物运走已决定结伴上路，此时的客栈荒凉得可怕。

我紧了紧衣服，依旧是愣愣地望着远处，固执得像是要看出一个洞来，一个可以穿梭时空回去的黑洞，可是，不过数十秒的时间，眼睛就灼得厉害，自以为犀利的眼神对远处白茫茫的雪景并无丝毫作用，难受的也只有自己，我真是够傻的。

雪遮了我的眼，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身子不由向前探了探，突然，大片的纯白中竟有黑色的人影渐渐浮现，我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人影到了约莫三十步之处我才看清原是一群人，大多穿着深色衣服，除了一个少年，长得十分清秀，一身白衣，好似画中走出来的。

“丫头，看什么。”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挡在白衣少年面前，像是怕我图谋不轨。

真是好笑，我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男人，不过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原来是个哑巴，难怪……”

“莫其，算了，不过是个孩子。”少年开口了，声音如人，温润如玉，叫莫其的男人立刻住了嘴，想来少年是他的主子。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暗自惊叹，当真不像是凡人，又转了身去，装作熟视无睹。

“你是这里的人吗？”出乎意料，那少年开了口。

尽管心里有些烦躁，但看在那张画中仙似的脸，我还是回答了：“不是，我来这里没几天。”

他不再说话，我却停不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哑巴？”

“丫头，一边去。”莫其抬了手要赶我，少年似乎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笑着，便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楼。

我呆立在原地，少年的笑仿佛是双手，拂散了几日来心上的阴霾，可是他的脸明明那么苍白、那么冷，为什么笑容却那么暖呢？

“真是个花痴，不过是个标致些的男子，竟愣成这样。”不抬头就知是越陵。

到这的几日，他每日和我斗嘴，竟也不觉得无聊地过下来了。

我匆忙来到这儿，对于未来还真是没有打算，倘使如当初那样碌碌无为平淡始终，不是白白躲过了孟婆汤，忘不了前世，过不了今生。但要是想有一番作为，从今往后，何去何从，都成了未知数。

吃过晚饭，我依旧靠在门边，与其说是闲着无聊，不如说是吃的东西不得胃口，不如早早离了饭桌，还要躲过一些人津津有味的表情。

因为大雪的缘故，边境的白天特别长，算时间应当是夜晚八九点了，雪层就好像在白天吸收了满满的阳光，到了晚上就释放出全部光华壮观得凄美。

边境荒凉，少有人烟，放眼望去，天地似乎只我一人，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你真是好兴致。”淡淡的语气让我想起白日的少年，猛回头，果真是他。

“彼此彼此。”

他对我没有敌意，只是慢慢走到门口，在我身边停下。

身高上的差距本就有，加之我坐在客栈的门阶上，若要看他，更需仰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恩？”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哑巴？”

“感觉。”

我不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是欢喜的，一个人若可单凭感觉猜出一二，是否算是知音了？

还不容我自得片刻，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好不扫兴。

“公子，都城的信。”

见我和白衣少年在一起，莫其不由瞪了眼睛，仿佛是警告，我忙低下头，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可别让我做噩梦啊。

匆忙中我仍没有忘记向上瞅一瞅，少年看了信，神色变得严峻起来，叹了口气，吩咐说：“马上动身回都城。”

“是。”莫其干脆利落地走了。

我又抬头看少年，他长得清冷，不若俗世中人，自到客栈的那天起，他所有的动作、言语都是淡淡的，我想，那该是他的常态。都城？应该是他的家乡吧，或许是家里出了事。

“你要离开吗？”我有些不舍。

“恩。”

“有要紧的事吗？”

他抬了抬眼眸，看向远处的雪山，若有所思，迟疑片刻才说出一句：“很要紧的事。”

我看见他放下的手，白皙，骨骼分明，该是能弹一手好曲的手，我喜欢懂音律的人，许是人们都向往自己没有的，这个少年似乎集中了我对于美好的一切想象，可惜，他要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

“恩？”我疑惑地歪着脑袋，当明白过来后又是万分的激动，以至于声音有些发颤，“虞……虞心”。

他笑了，略带思考地说，“虞啊，是个好姓。”

我读不懂他眼里的笑，只觉得他是因为我姓“虞”。

他要离开，我忙叫住，“你呢，你叫什么？”这个时代可能还没有这么唐突的女子，但在所有人眼中我不过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

“我的名字你还是不知道得好。”

心里装着满满的失望，我在身体上接受了不平等的待遇，并不意味着在心理上也接受，但对于这个仙人般的少年又怎能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呢？如果有缘，我总会知道你的名字的。

我站在那儿，一如当初他来时，迎接他，送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