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为什么在这里？

魏巍帝山，有一人坐定山巅，恍若石化。他好像是丢掉了过去，忘了自己姓名，以致在此埋头苦思。

天光一黑一白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这人终于有所动作。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身边那跟一握粗细的长石条。

“虽然……不晓……过去……但……还……陪着我……只有你……”

这人低语着，将石条拔出山岩。

像是困龙升了天，这石条爆发出了太初之前那开天辟地的声势！镇得芸芸众生，以为上苍降威，匍匐惶恐不敢言语。惊得天上地下，神明鬼怪，抢地失言。

“安……静……点……”

帝山上这罪魁祸首将长石条横在身前，拿手轻轻一抚，让它平下声势。这石条被他端在手中，见是一条顽石打成的长戈，只是这石磨戈头看不出一点锋芒。

这人又柱首，企图探寻起过去的碎片。他像是与山岩生在一起了一般，雨点打湿了他又干掉，白雪掩埋了他又化掉，此去彼来又是不知道多少个轮回。

“算了……去……走走……”

似是静极思动，这人站起来，身上腐成了烂泥的落叶掉了一地。

“该……去哪……”

但是，这人明显没个方向，只是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他又陷入了沉思，只不过这次并未如之前一般，仅是一个黑白轮回间就有了想法。

“反正……没……目标……就……向前……”

这人把石头长戈扛在肩上，然后当空迈出了一脚……这一脚确实是踏在空中，毕竟他坐在崖尖，眼前就是万丈高崖。之后，他就掉了下去，如同其他一切不会飞的生灵一样很自然坠下高崖。但是，过了很久都没有重物落地，甚至是树叶婆娑的声响。

崖底下，这人一脚着地，随即迈出第二步，之前跳崖的举动于他而言只是很平常的走了一步。看他第一步的落脚点，泥土平整依旧，方才出芽的嫩草青葱挺立，全然没有遭受践踏的模样。

丛林间，正巧有一群饥肠辘辘的猎手在徘徊着。不知是谁轻嚎了一声，消息在族群间传来，大家转过头，就见到了这个目光迟滞，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防备的人。

肥美的猎物勾引起了这群野兽的凶性，它们倾尽了所有的野性与力量，从那人的四面八方上下三路猛扑而上！这声势，像是能在落地的那瞬间把猎物撕裂，足以威慑住任何的生灵！

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发生，这人依旧信步前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方向速度未有更改。而这群猎手，则是感觉很自然地扑了空，只能大家叠成一堆看着那人渐行渐远。

这是一颗蔚蓝色为主调的星球，十分天下，七分半为水体所覆盖，后世人称其为“海”。

深海之中，各类生灵或曳尾游移，或藏身淤泥，或悠然自得，或争游相逐。它们与陆上生灵形体生息皆是巨异，比如说那边那个正在礁石丛中扛着石头信步前行的……嗯？为何海中会有地上的人？

原来，这正是先前那位决定一直前行的人。兴许是他走着走着就到了海岸边，这没有改变他的方向或是放慢他的脚步。看来不只是悬崖，就连深海也阻挡不了他一路向前的步伐。

巨量而沉重的海水没能压下他的速度，水体的浮力也无法举起他的发丝，深海的捕食者们也无法捕捉他的身形，只能在一次次地扑空后眼睁睁看着他上岸去。

他破开了水面，没有激起一圈涟漪，甚至是身上都没半点水渍，如同是他的身影根本不存于世的般。又是一脚踏下，在抬起后，水边柔软的沙地凹凸依旧，慵懒的蟹儿横行而过。

天上那轮被受众灵所崇的恒星，带着炎热的气息西沉而去。一盘光轮当空，让夜晚不至于太过黑暗。黑白轮替，地上的生灵们也是如此。白天活跃着的生灵们归了巢，而属于夜晚的生灵们则倾巢而出，释放着一个白天所积蓄的活力。

什么？是否有同时属于白天和黑夜的生灵？可能是有的吧，瞧那边，那个扛着石条，一分一毫未曾停下脚步的……似乎还不知晓他是不是生灵……所以可能有吧……

浓密的枝叶遮挡着天光，即使在白天也是灰暗阴森，而现在更是难见林中草叶，如同倒退回来光明未被创造前的世界，能活跃于此间的生灵，必是有着视觉之外的特殊直觉。

不过，黑暗没能碍到这位行者的步伐。他一步一步，均匀而又坚定，只是这林间却听不到碾轧落叶枯枝的动静，可能是被那些黑夜专有的声音所掩盖了，也可能是别的。

这片森林可谓广阔。这人日落稍息进的林中，如今天边已是亮起了白芒，林中虫羸之声渐微，可他还未走到森林的另一端。

天亮，高温与瘴气在林中弥散，浓密的草木间那些毒辣的生灵们小心地行动着，好使自己不被猎物发现，或无法被捕猎。

眼前是千里泥潭，当中栖息着因怕热而退避于此的生灵们。它们在休息的同时用烂泥伪装着自己，静侯着不长眼的猎物上门……比如这个悠闲而察觉不到一点不妥的家伙。

这人的身边围着数不计数的蚊虫，像是被一团黑云所笼罩一般。这些蚊子也是苦恼，明明眼前这家伙除了走路就全没半点动摇，可是自己却始终叮不上去。由是，这群不死心的生灵就一路地跟了下来，尽管已经失败了不知多少次。

被蚊虫萦绕的这人一脚踏出，似是不知道脚下已不再是结实的土地……好吧，这一脚踩在了一位等候在此的猎食者的脑袋上。一时间，这千里的泥潭似他所见识过的火山的岩浆般炸腾起来，这看似平静的泥潭下等候了不知多少的猎手！

可是，这人脚步平稳，不知是如何就避开了它们的袭击，更是一脚一个，踩着它们的脑袋度过了泥潭。闲履泽中过，点淤不落身，倒是那些蚊虫被唬走了不少。

那里有一片小树林，每一棵树都生着满满一身的果实，而附近的动物们则连同着本族尽情而满意地采摘着，以作为食物。另一边还有一个林子，只不过没长着那么丰满的食物，只是它们的叶子，不再翠绿，通红胜花，有如由黄昏的天际。

他扛着石头，从果林中走过。望风的生灵见到了人来，发出来信号，它们就像是训练有素一般，藏好已经采摘的食物，再躲到安全的地方。眨眼间，它们全没了影子，就像是这个族群从未到来过这里。

等到意识到这个扛着石头的人过去，它们却又迅速地占据了这片林子，不知道是从何处钻出来的。

红叶林中，断绝了与大树联系的叶子飘然而下，绕过了这人的肩头，安静地坠在地上。他一脚踩在叠成了包的红叶上，却没有让它塌陷下去，等他挪开脚步，地上的红叶鲜红依旧。

这里有一个人类的部落，他们相较于其他的生灵而言有着制作和使用工具的优势，因此在这个时节中能采集到更多种类与数量的食物。

他们正忙碌着，把食物清点归类再存放起来。这时，一个明显不是本族的人类进来的这里。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他们把他视为了敌人。他扛着的那杠石头，他们称为“武器”，他们作用着“武器”，打败了那些远比自己强大的生物，以及来夺取食物的外族人类。

这人类拿着武器，又不听话，他们也只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就是手中那根前端绑着块尖石头的木棍。不过，这个一触即发的局势最终没有演变成战争，这人路过堆积成山的食物，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是脚步都未放缓。

这群古老的人类疑惑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远去，不明所以。不过重要的是食物没事。

风渐紧，天空飘下一物，不是雨滴，而是一片晶莹的雪花。雪花自扛着长石头的人走下这一座山，进来这片平原开始下，十停未走过四停，原本盎然的草原全然掩埋在白雪之下。节气的轮回，来到了最寒冷也是最严峻的时候。

这人走在广阔而又寂静的雪地里，他的身后不曾在柔软的雪层上留下一个脚印，他的身边也不见了之前那片平原上林林类类的生灵。

倒是还有几头生灵，换上了厚重又洁白的长毛，穿行在雪中似一团滚动的雪球。这样可以抵御寒冷，亦可隐去自己的踪迹。

但是，这种伪装骗不了老道的猎手。这群生灵叫做“人”，他们披盖着猎物的皮毛来度过严寒，他们摘取天雷遗落的光芒来照亮黑夜，他们磨尖了顽石和木棍来刺杀猛兽，他们挖空地面再用茅草和树枝搭建了遮风荫雨的巢。

这群猎人发现了雪里的动静。当中一人平举起了手中绑着尖石的木条，眯着眼睛瞄准了猎物，一阵破空声打乱了呼啸的北风，再一看，雪地里多了一抹鲜红，石头尖如生了眼睛般捅如了那只雪白生灵的体内。

它强忍着剧痛，想要逃离这里，可是过度的失血以及寒冷让它动弹不得。最终，它被人们拎了起来，拿一条搓成一捆的麻皮绑着挂在身上。

扛着石条的行者目睹着这一切，或许是这苍茫世间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底。他不动声色，一脚踩在那片猩红之上继续着自己的旅程。

冰雪消融，青而衔黄，万物复苏。行者一脚踩在方才出芽的嫩苗之前，眼前的这个悬崖看着甚是眼善，仔细一想，正是之前那个自己坐了不知多久，也是这次旅程起点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