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踏上高坡，和犬戎九王昊骅并肩而立，没有回答昊骅，反而面无表情问：“你可看到天空上的翳鸟？”

山海经记载，有五彩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翳鸟，据记载是凤凰的后裔，生活于北海，眼瞳也如鲛人泪般可作昂贵珠宝，称作翳珀，贵为琥珀之首，是神圣的定情信物。

昊骅气定神闲，抬头看着远处天穹上的五彩鸟群，道：“自然是看到了。”

老妇人斜眼看着他：“翳鸟神圣高贵，本生活在北海，现在却出现在越地，普天之下，试问谁有能耐招来翳鸟？”

昊骅脸色微变，好似从睡梦中惊醒，最先想到的是江藏雪，然后就萌生退意。翳鸟称作凤凰后裔，继承了凤凰的美丽，远在北海，一般人绝技不可能招来，背后的招引者必定是功参造化之人。

若说是深不可测的江藏雪招来，昊骅却丝毫不怀疑其可能性。

翳鸟飞行的朝向，不正是苏蝉逃跑所向？昊骅听着翳鸟的鸣唱声，额头渐渐流下冷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此刻就是螳螂，不知黄雀在后。

身为犬戎九王，他是不把南越国放在眼底，越地地广人稀，生活的民众不过二十万，军队不足三万，此时还是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虽受河伯水神庇护，但繁华远不如东方浩土，数百只狄狼就够南越国手忙脚乱。

乘，四匹马拉的战车，万乘之国是大国代称。

若说万乘之国代表大国，南越国甚至算不上千乘之国，小国而已，犬戎国乃是万乘大国，云天国也是万乘之国，彼此交锋已久，昊骅对江藏雪再了解不过，却也最不了解，比谁都知道江藏雪的可怕。

老妇人淡漠的目光落在了昊骅脸上，轻轻讥笑道：“现在你出手太迟了，招来翳鸟的极有可能是江藏雪，换而言之，江帝君就在附近，九王爷，若被江帝君发现了你在这里，只怕你无法活着离开越地了。”

昊骅本想发怒，却看到了老妇人转身远去。又是一阵锁眉，忘不了江藏雪君临天下之风姿，若是此刻被江藏雪逮了，对犬戎未来的大计，不免也会造成影响。

“阿飒，看来我们真要走了。”昊骅低头看着他的鲛人奴隶。

最后临走之前，他回望着远天，微微叹息：“可惜了，江藏雪，至今不敢见你一面。”

翳鸟和鲛人相遇会发生什么？

昊骅努力回想着，终于记起来，传说中鲛人听到翳鸟的歌声，会化作鱼模样，江藏雪大概是靠这种方式找到化作人样的鲛人，昊骅不禁有些佩服江藏雪手段之高超。

……

一路星驰，苏蝉一行人就快逃到河边，因着扶空道人断后，才没有巨大伤亡。越人擅长泅水，在河边随时就可以跃入水中，逃脱狄狼追杀，众人这才安心下来。

苏蝉回头看时，不见狄狼身影，心下稍安，也不知狄狼是退去，还是被师傅拦下。

正担心师傅安危，恍恍惚惚间，她耳边好像听到了翳鸟的鸣唱声，抬眸就见翳鸟遮蔽天空，扑簌簌飞掠而来，看过去宛如五彩云霞而至，缤纷烂漫，一派祥和。

一般来说，见着这样美好的景致让人心情愉快，但苏蝉脑袋却莫名有些疼，随着翳鸟离得越近，脑袋胀痛感越发猛烈，呼吸轻微急促起来。

劫后逃生，越王心下稍安，此刻见着翳鸟，一头雾水，不由说道：“莫非是这群鸟吓退了狄狼？看来是祥鸟了！”

在场无人识得翳鸟，唯独叶知秋是例外。

叶知秋在翳鸟出现的一刹那，就一眼认出了翳鸟，顿时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于他而言，这翳鸟并非是所谓的祥鸟，渐渐清晰的鸣唱声中，鱼鳞渐渐在他肌肤下若隐若现，他也无法保持人的样子。

叶知秋转过头，盯着苏蝉看，心里比任何人清楚，只怕用不了多久，苏蝉就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到时候不仅仅是越王，越王手下全部都会知道苏蝉的特殊之处。

苏蝉或许无所谓，可他绝不能暴露他是鲛人。

“君上，请稍等我片刻。”叶知秋没有作多余的解释，忽然转身飞跃离开。

越王愕然，皱眉思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叶知秋为何突然离去。

贵为南越相国，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叶知秋位高权重，越王不是没有怀疑过，叶知秋是否有取代他的心思，只不过现在南越国和邻国辛氏国不和，需要叶知秋良策安邦，他一直以来的做法就只是拉拢。即便叶知秋偶尔特别举动，冒犯了他，他也会选择忽略，不去深究。

就在下一刻，越王突然怔愣住。

“君上！你看公主！”将领开始骚动，倏然发出惊呼之声，所有人都惊惧地看向苏蝉，看着苏蝉脸庞渐渐爬上鱼鳞，误以为是鱼妖附体，一瞬间胆寒起来。

翳鸟的歌喉里，苏蝉不知不觉就变成怪物。

苏蝉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浑身发热，迫切想要进入水里，难受得紧，茫然四顾，却发现一片惊惧的眸光。

越王呆呆地看着苏蝉，任谁都不会从一个化为鱼人模样的鲛人感受到美感，此刻的苏蝉浑身爬满鱼鳞，面相丑陋无比，从来没有见过鲛人鱼样子的越王被吓住了，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越王口干舌燥，这是他的女儿？

越王一直以为鲛人天生尤物，不曾想过鲛人也有如此丑陋的一面，所以这一幕对他心中冲击极大，鲛人本质就是这样丑陋的怪物？

许多书籍上都记载鲛人本身丑陋，化作美丽样子来迷惑人，他本来不信，此刻却有些茫然，忽然想起了苏清越也美貌如仙，令他茶不思饭不想，许多年过去了还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却有些毛骨悚然，他竟然和这样的怪物同床共枕。

越想越恐怖，越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时，苏蝉也不知所措，她不知这是返祖迹象，心里很恐慌。自打生下她就是人的样子，从未遇到如此状况，似这般四肢无力，随时要退化，连站立都很困难，在空气里每多一秒都似乎要窒息。

她向着父王伸手，想要寻找支撑，可视线里，父王却慌乱地后退，脸上还有看不懂的恐惧？这一刻，苏蝉也迷茫了。

“君上！公主被鱼妖附体了！”麾下将领有些害怕，纷纷转头看向越王，等待越王想办法。

越王神色苍白，猛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鲛人不是很美吗？”

众人面面相觑。

苏蝉面无血色，虽然难受得紧，但也知道她现在需要水，跌跌撞撞往河水走去，走到半途，就坚持不住，跌倒在河边。

她想要晃动着四肢，朝河水爬去，却骤然发现手和脚变成了鳍，身体也随之缩小，笨重无比，连一步也爬不了。此刻她只是一条鱼，鲛绡编织的华美衣裳盖不住她的身子。

苏蝉感觉要窒息了，脑袋里全是嗡嗡响声。每当风吹来，好似针刺入胸口，挣扎的力气都快在这痛苦中消磨殆尽了。她抬起眸，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只能愣愣地看着越王带着人一步一步后退离开，露出恐惧的神色。

“君上，公主是鱼妖变的吗？”

“君上，我们不是还要找桃源？”

……

后来的声音，苏蝉就没有听清了。

就这样意识逐渐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几近干涸，嘴角宛如流淌着血迹。只是临近死亡的某一刻，身上忽然传来丝丝凉意，瓦解了身上的痛楚。

是谁救了她？

等到苏蝉再度睁开眼，抬眸就见天色昏暝，雨水瓢泼落下。

是天下雨了。雨水顺着青草汇聚，落成嘀嗒声，覆盖她的身躯，在不远处河面上，涟漪一圈接着一圈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