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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书五代十国传》第二回 巧治贪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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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自凌晨过后对面再次升起屡屡零星的炊烟,这会儿也都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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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终还是睁开了眼睛。在隔着街巷,费力吸闻了许久,依旧没能辨识出别家的炉灶上这次又是何等佳肴美味之后,悻悻的收了探出好久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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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被早就过了杆头的太阳照亮了大半,空荡荡的屋子,以及置于明媚里,久未洗涤却还是硬是被折出光亮来的几副暗沉的锅碗瓢盆。肚子又很是应景的轻轻地嘀咕了几声。随之而来的饥肠辘辘,就如同空空如也的锅底折出的一道明亮刺眼,那般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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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师父布凡呼呼大睡的卧房里,床头,早就奉上的一整条小鱼和些许开水烫过的野菜是一鸣一早辛苦采自河边的全部收获。安静的置于白净的碟子里良久,这会儿跟着一旁的清汤粥水也都褪去了先前热气腾腾的活力,一并沦为冰凉。俨然成了这屋前屋后为数不多的几件摆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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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喝就是睡,睡,睡,睡,……都晌午了,还睡!睡你个大头鬼!”

嘀咕着的一鸣皱着眉头,一脸的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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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元月初始进城做了两回法事得些碎银之后,一鸣和师父布凡道人就一直蜗居在家。错过了热闹的十五灯会不说,就连积攒的那点银子几日里也都换成了一壶壶老酒让师父给喝了个精光。如今师父又整日大醉酣睡不醒,原本就收人微薄,现在更是几乎断了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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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在屋里忙活了几个时辰的一鸣,又瞥了眼里屋,然后将手里拿起已经擦拭一新的器具假装毫不在乎似的重重地从新摆放去了原处。拿着手里的抹布潦草的扫了扫桌台。很是不屑的故意蹭了下桌凳,让它们发出不小的声响。然后名正言顺的欣然伴着如故的声响又踢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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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睡,睡,睡你个大头鬼!……”

一鸣再次忍不住嘟囔了一遍。然后狠狠搓揉着手里不知道已经被搓揉了多少遍的师父的道袍。下意识的从刺骨的污水里抽回了冻僵的双手又打着寒战的一鸣,终于仰起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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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啊……嚏!……嚏……嚏……嚏!”

在狠狠地拍腿跺脚之后,一鸣睁开眼时,才发现喷出的一道鼻涕已经挂在了刚漂洗完毕的师父的道袍上。顺着未干水渍,渐渐淡化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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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鸣愣愣的看着自己在师父道袍上即兴而作的水墨画,僵在那里,略微挑动了一下眉毛,仿佛对自己的神来之笔有些落笔无悔的意思。而一旁即将见底的水桶里荡漾着的零星的光芒,这会儿也仿佛无声胜有声一般在不远不近的位置,悄悄地拍手助兴。又如好事的妇人般半遮半掩的交头接耳,旁若无人的大声窃窃私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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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桶井水是从邻居那里打来的井水,相较河边,倒是近了一里多地。这会儿经过上午的打扫洗涤之后,已去了大半。剩下的这些即将见底,眼看着也无法应付这堆积在面前的半个多月的积存。想着需再次出门去到好远才能再得一桶挑回来。一路尚未成真的辛劳此刻却仿佛已经上了一鸣的肩头。不自禁的蜷了一下身子,一鸣的眉宇间渐渐凝重起来。而水桶里好事者的闲言碎语这会儿也越发明显起来,时不时的晃到一鸣直视自己神来之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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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的一鸣,连忙把带着自己墨宝的道袍塞进了所剩无几的清水里,蹑手蹑脚的按了几下,重新把衣物拎了出来,重新置于已经漂清的衣物之上。

在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的刹那,被惊着的一鸣噌的窜立起来,心有余悸又好不耐烦的狠狠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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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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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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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我师父生平最喜欢什么吗?”

在对着一拥而入的一众村民比划完安静的手势之后,一鸣挺直起腰爬上了凳子。站定之后,一鸣清了清嗓子,然后一面叉着腰做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一面眯起眼睛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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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众人齐刷刷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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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知道我师父他生平最讨厌什么吗?”

听到跟自己料想一样的回答之后,一鸣便趁着那一点点萌发的暗自庆幸,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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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酒喝?……”

众人答的稀稀落落,然后在一鸣一句“错!”之后,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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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师父最讨厌睡觉的时候被吵醒!”

一鸣大声说完之后,瞥了眼面前的众人,眼看着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忍不住嘴角上扬,有些得意。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兴致想要刁难这些大人一番,却又实在不想错失这闷闷不乐了一个上午之后难得宣泄痛快的机会。

再众人哑口无言之际,一鸣再次瞥见了水桶里清浅的细碎。便想着如何以逸待劳,免去奔波劳顿让眼前这班青壮替自己弄一桶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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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两桶?不对不对。三桶,三桶才够。又或者把明天的也算上,那该是四桶?不对,还是五桶,……实在不行,要么六桶好了,反正这么多人。……”

看着一鸣自顾着在一旁挤眉弄眼的算计着什么。人群里终于有忍不住的发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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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乡亲们找你师父有事。”

话音刚落,众人堆里便重又躁动起来,纷纷三言两语的附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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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还是,你去把布凡师父叫醒吧。……真的有要紧的事。”

“火烧眉毛!”

“刻不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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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白银!”

“……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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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叟无欺!……”

“……”

最后那一句,终于让众人侧目。

众目睽睽之下,站在后身的谁人又弱弱的补了一句:“镇上的铺子,总这么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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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呃……”

布凡道人依着门框,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会儿仿佛已听得良久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似问非问的加入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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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师父!你可算醒了,出大事了。村里老少就等着你出来替大伙儿主持公道了!”

带头的一作揖,身旁一众老少也都纷纷俯身敬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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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来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扯开来,嘈杂得顿时将本就站满了人的破败厅堂里每一处缝隙都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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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渴!”

布凡挠了挠胸脯,又吧唧了下嘴巴。环顾四下,瞥见了那即将见底的清水,于是顺手拿过水瓢,上去舀了大半瓢,就这么咕咚咕咚给一干二净。而周遭这么多双关切的眼睛里,唯独一鸣的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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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师父喝完递过来的水瓢之后,一鸣看了良久,下意识的抬手又擦了擦自己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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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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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一个个说。”

布凡皱了皱眉头,建议一出,顿时屋里嘈杂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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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都别喊了。一个人说。……来,你说。怎么回事?”

被布凡点明的青壮男子,很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很快就气定神闲下来。将从镇上听来的关于唐王元月下旨颁发岁银以恩泽天下的消息,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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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好事吗?我这边银子也花差不多了,这可好,又能买酒喝了,呵呵。”

布凡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扫见近在咫尺一脸义正言辞的一鸣,和面前围着的鸦雀无声的村民们,直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神,这才醒悟到居然一不小心说漏了自己的小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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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个什么,这是好事啊。诸位不去领赏,聚在我这破观里做什么啊?”

“这,……”一众村民再次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之际,只得再次陷入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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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就在这儿。村里好几个人都去村长那儿问过。都说没这回事。”

“村长这么老实,应该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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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有人领到过岁银。”

“嗯嗯,隔壁村的刘二,在扬州做小买卖的儿子就拿到过。说是去衙门领的,一人一两。领完银子还按了手印呢。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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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这么说来,岁银就是确有其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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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白银!”

“……如假包换!”

“……童叟无……欺。……”

众人再次侧目之后,齐刷刷的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又打了个哈欠,却又急忙合上嘴巴,佯装一本正经的布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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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是县衙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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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师父,村里论学识阅历,就数你和村长了。你也知道,村长虽然忠厚老实,但对上面都是言听计从。要说今天这回事情,让他一个体弱年迈的去跟县太爷询问,肯定两三句就被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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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说的是。我们这儿多少年也没出过秀才举人了,没几个识字识数的。布凡师父,村里就数你最见多识广。而且,布凡师父道法高深莫测,这是远近闻名,大家有目共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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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要说去县太爷那里讨要岁银这事,我们这里还真就只能靠布凡师父一个人了,没有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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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布凡师父,您就替咱们全体村民出个头,去县衙一趟。”

“是啊,布凡师父,你大人有大量,就替大伙儿把岁银拿回来吧。全村老小可就都指望这岁银好过个好年了。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一呼百应之余,三三两两带头彼此拉扯之下,一众村民纷纷效仿着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就连怀抱之中和凑热闹一并领来的尚在学步的娃娃也都随着不知所谓的扑在了拥挤的厅堂内外。再远些的,好些没准备的也都跟着,然后东倒西歪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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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众乡亲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

“那,布凡师父这算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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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也不光是为了大伙儿,里面不还有我自个儿的酒钱的嘛,哈哈……”

布凡大笑的同时,众人也都纷纷站了起来。附和着笑了起来,唯独一旁的一鸣仍旧恶狠狠地瞪着师父。而正布凡忙着招呼答谢村民厚爱之际,也瞥见了一鸣锋利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旋即连忙将目光移去他处,回应着一张张恳切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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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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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厅堂里,特意换好衣服的布凡正襟危坐在桌前,就着小猫鱼和几根野菜,慢条斯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花了好一会儿将小半碗清汤寡水的粥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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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豁口的碗,和两根不一样长短且是屋里仅有的筷子。布凡目不斜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手又放下,佯装运功调息的样子。而这引来了周遭一阵骚动。布凡竖起的两只耳朵里,听得的全是各种敬美叹服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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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睁眼起身之际,围观的人群退去一圈,伴着一声“喔”的感叹,随即人群里又起了一阵涟漪。

“英姿飒爽!”

“玉树临风!”

“器宇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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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不虚传!”

“货真价实!”

“如假包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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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叟……无……无……”

众人再次行将侧目回头之际,人群深处的最后那句赞美之词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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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一鸣,上路!拿银子去!”

布凡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吆喝着大步朝前出门而去。

一并簇拥而出的村民们,也各个喜笑颜开,拍手叫好。喜庆热闹的场景仿佛和除夕之夜时的模样就差了几枚爆竹响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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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乡亲,在下不才,蒙各位厚爱,委以如此重任。定当不负众望,胜利凯旋。各位父老,请回吧。就此别过,不用送了。”

布凡携一鸣在家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双手抱拳,很是一本正经的跟包围自己的乡亲们告别。

“那就劳烦布凡师父了。……好了,大家各回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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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放心,布凡定当……”

说时迟那时快,带头的村民一招呼,原本簇拥在周围的乡亲们,就“呼”的一声四散而去。一眨眼的功夫,布凡面前,就只剩下尘土飞扬,满是错乱脚印的的村中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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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似乎还站着个人,布凡眯起眼睛想看个真切,结果那青年模样的环顾四周之后,也“嗖”一下的跑了个没影没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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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走吧,师父。”

一鸣拉了拉布凡仍旧抱拳的衣袖,很有点不以为然的转身往村口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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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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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乘相识的送货马车一路抵达扬州城。布凡下车之际跟看守城门的衙役打了招呼,算是顺水人情,让送货的车队轻松通过了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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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啊。”

一路去往县衙的布凡在特意绕道经过的酒庄饭馆门口经过,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狠狠地对着酒香四溢的馆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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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钱,师父。”

一鸣抬头很鄙视的望着师父一脸的花痴表情,没能忍住自己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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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啦,天都黑了。乡亲们还都等着呢。”

“嗯嗯,也是哈。正事要紧。早点办完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一顿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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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很早就没东西吃了。……一个子儿都没留,全叫你买酒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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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你小……。走走走,办正事,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咳咳。”

布凡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仍旧低声抱怨的一鸣,大步流星的赶往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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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布凡师傅嘛?什么风把您给吹到这儿来了?”

“还不叫吴大哥。”

“一鸣拜见吴大哥,吴大哥好。吴大哥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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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一鸣乖,下回给你买糖吃哈。布凡师父,找我所为何事啊?”

官差摸了摸一脸无语表情的一鸣,转头向布凡询问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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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唐王元月下旨分发岁银,与民同庆新春佳节。村里让我代表前来领银子的。”

“这……。不瞒您说,布凡师父。岁银嘛,确有其事。诏书在市集上也张榜公告过。只是……”

“什么?”

“只是,……。前线日子岁银倒也真的进了衙门库房,我也是亲眼所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倒也有过来闹的,都给轰出去了。我们衙里的几个也都有议论,前几日推了牢头前去打探,回来就拿来了十几两银子,说是年关时候大伙儿的酒钱。就再没敢多问了。……就这点银子还不够哥几个塞牙缝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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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那个什么……。”

“您又不是不知道。当官的没一个不那个什么的,是吧?没办法,一个个都高高在上。咱底下的老百姓可都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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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师傅,我可没别的意思啊,您可不是一般人。不过话说回来,就为这点碎银子,您这么个道法高深的世外高人,真犯不着替他们,趟这趟浑水。真帮他们办成了也没见得您有多大本事,要不那个什么,这不还损了您的面子嘛,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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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算了?咱们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苦来辛苦去,也都得不到几个钱,怎么当官的……”

一鸣忍不住义愤说了几句,连忙被当差的给捂住了嘴。

“哎哟,我的一鸣小老弟哎,你可别在衙门门口这么嚷嚷啊,叫县太爷听见了可没好果子吃。乖。听话。跟你布凡师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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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这么快?也好也好,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那,布凡师父,我还当差呢,就不送了。走好,走好。”

“师父!”

一鸣很有点不服气,却还是被布凡给拉着离开了衙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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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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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师父?”

一鸣低头跟着师父布凡走着,跟大步流星的布凡落下好远。却还自顾着嘟囔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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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买豆腐的王叔,辛苦一整年也就得个几两银子。凭什么让这些狗官占了便宜!哼!……”

“这些当官的,除了压榨老百姓就是作威作福!”

“真香啊。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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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一个个肥跟猪似得,还吃喝个没完。真该……”

“……哎哟。”

自己话说到一半,一抬头一鸣才发现自己撞上了已停下脚步的师父布凡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然后,布凡一转身,一鸣面前正对着的就换成了师父挺着的大肚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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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那些贪官,师父,没说你……”

一鸣抬头看见师父眯着眼睛正瞪着自己,急忙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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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儿?师父。”

“衙门后门。膳房就在门后面。闻到没,糖醋鲤鱼。嗯,真香啊……”

“我们怎么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你不是打算回去了吗?”

“嗯嗯,是要回去,不过是要那里银子再回去。再说了,空着肚子怎么赶路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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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这是又要我进去帮你带点酒肉出来啊?这里可是衙门,不太好吧。”

布凡一脸严肃的拍了下一鸣的小脑袋,提高了点嗓门,训斥道:

“说什么呢,为师怎么可能叫你去偷盗呢!这次可是县太爷请客,来都来了,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吃完就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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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被师父拍完,又被摸了两下。继续狐疑的望着师父。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这些年,在外面帮你捎回来的酒肉还少嘛?还县太爷请客,吃,吃什么吃。你老是不是饿糊涂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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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凡冲着一鸣甩了甩手。

“在这里等着,待会儿叫你,你就进来。”

说完,布凡就推开门,径直往衙门后身的膳房里走了进去。留下一鸣战战兢兢的在门外等着,时不时的趴在门上,往门缝里探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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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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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经由下人引领,进了衙门后院的厅堂。一屋子的精致摆设装饰之下,雕花的八仙大桌上满是佳肴美味。唯一跟这洋溢着温馨气氛格格不入的,除了县太爷和夫人小妾还有侍婢一并抱成一团,缩在一角,战战兢兢的站着以外,还有就是正招呼一鸣赶紧过来上桌,满嘴油腻,貌似已经开始用餐良久的师父布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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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儿红真香啊,比街口那家馆子里掺了水的好喝多了。”

一鸣坐上去,面朝着满眼叫不出名字且样式精致美观的山珍海味,很有些不习惯。拿起的手中的象牙筷子,在空中停顿了好久。终于,还是收了回来,抬手揉了揉眼睛,很有点不敢相信真眼前所见闻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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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来来来,满上,满上。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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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鸡开口说话了。……烧鸡开口说话了。”

一旁站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县太爷夫人,正一个劲的拨弄着自己手里念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县太爷,也战战兢兢躲在小妾身后。终还是硬着头皮迈了步子,上去颤颤巍巍的给布凡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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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好了,好了,都洒了,都洒了,洒了多可惜啊,呵呵。”

布凡提醒之下,走神的县太爷这才醒了过来,急忙擦拭,陪着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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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有眼无珠,有眼无珠,……道长大驾光临,照顾不周,照顾不周,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都站着干什么,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吃。来来来。”

布凡一脸盛情,仿佛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一般。招呼之下,县太爷躬身回头跟自己的家眷面面相觑。示意之下,几位女眷相互拉扯着,半推半就了好久才纷纷入座,并不约而同的都坐去布凡对面的座位,离上好远。只留下县太爷独自一人陪坐在布凡和一鸣一旁。这让还持续紧张的县太爷更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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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鸡开口说话了……。烧鸡开口说话了……。”

“好啦,别再说了。”

县太爷一面陪着笑脸给布凡斟酒夹菜,一面怯怯的回头压着嗓门,示意夫人别再添乱。

“烤鸭开口说话了……。糖醋鱼也开口说话……。汤里的格子飞走了。……红烧甲鱼也爬走了。……”

“那就不能安静点!有完没完!”

心神不宁的县太爷忍不住夫人大段的唠叨之际,再次回头小声的严厉呵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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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

布凡放下了筷子,手中迅速比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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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小妾和侍婢连同近在咫尺的县太爷都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躲闪。却是只见布凡在手中突入出现的一页纸片上比划了两下,顺手一掷,纸片不偏不倚正中嘴里仍在喋喋不休的夫人门楣。贴着纸片的妇人,当即倒头与桌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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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众人等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之余,更是紧张到不行。欲走还留的僵在原地。各个冒着冷汗,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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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说了这么多,也该累了。放心,我这是让她睡一觉,明天一早醒了就没事了。不必惊慌。”

“是是是。听见没,道长念顾夫人体弱,还不带夫人回房歇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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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婢急忙上来搀扶着夫人往外跑,小妾愣了一下之后也紧跟上去。县太爷看在眼里,跟小妾眉来眼去的交流了几句。结果只能看着家眷和下人自顾着脱身离去,独留自己继续在这边陪侍左右。

逃开的下人走的着急,大门也只是甩手半掩着。县太爷盯着门缝看了好久。手里攥着拳头,脚抖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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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把门关了,怪冷的。”

“嗯。”

在县太爷直直的眼神注视之下,一鸣就这么跑了过去。房门被重重的那一刻,县太爷仿佛被判了极刑一般,一屁股重重的瘫坐下来,两眼无神的望着一旁津津有味继续着吃喝的布凡师徒二人,享用着原本只是自己才能独享的一桌丰盛。

在原先还开口说话的烤鸭被布凡拧下脑袋送进嘴里的那一刻,县太爷才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悄悄的长叹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止不住冒出的汗珠。没多久,他的脸上就开始浮现出了一丝视死如归的异样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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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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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收下了。”

“是是是,道长为民请命,劳苦功高。另外这些还请一并笑纳。”

酒足饭饱之后,起身离去的布凡师徒二人被县太爷和下人们恭送到了衙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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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二话没说,接过了县太爷命人早就准备好的岁银,以及额外的两个银锭,裹进了自带的破布里头,两三下就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甩上了肩膀。然后接过下人递上的一坛老酒,捧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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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此别过?”

见酒眼开的布凡笑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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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道长,慢走。……少侠,慢走。”

县太爷急忙接话,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明显。而毕恭毕敬的样子又让周遭的下人和衙役们看在眼里,又吃惊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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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什么……”

布凡走了几步,又回头扬起了手。县太爷心里一惊,急忙应对道。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道长放心,小人日后一定每日吃斋念佛,行善积德。不负道长谆谆教诲和良苦用心。……”

“……”

“啊,不对不对。是每日打坐念经,行善积德。不负道长和少侠谆谆教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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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对不对……”

“道士平时都是干什么的?”县太爷情急之下,急忙抬手掩面,回头找身边师爷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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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留步吧。”

“是是是,是是是。道长慢走,少侠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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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平日都是干什么的呀?!”

一面招呼着远去的布凡师徒二人,县太爷一面仍忍不住对下人询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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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师父,还看什么,这不已经有酒了嘛。”

一鸣捧着酒坛子,吃力的询问师父布凡又在经过的饭馆门口停下脚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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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酒虽好,无肉不欢啊。”

“……”

“约了收泔水的李三,酉时在城门碰头。这会儿还有些功夫,还不赶紧进去弄几斤上好的牛肉。你不也好久没尝过肉味了吗?”

“谁说的,咱们这不是才刚吃完一顿好的嘛。”

“哈哈哈……”

“好啦,好啦。”一鸣笑着,放下酒坛子,径直走进了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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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站在门口为躲避经过的马车伸脚踮起酒坛子,轻轻挑起,然后接到手中的布凡,对着手里捧着的佳酿,很是怜香惜玉的自言自语道:

“没伤着你吧,我的好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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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转身望去,方才疾驰而过的马车这会儿已经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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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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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下回能搭别的车吗?这里……好臭!”

一鸣一路忍受着颠簸,捏着鼻子跟坐在前头的师父布凡轻声抱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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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真香啊。”

布凡,凑近怀里的酒坛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幸福。

“好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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