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没闻到粪香味，也没听到鸡叫声，更没听到那起床的喊声，睡在床上的她十分不自在着。

她迷迷糊糊的望着这陌生的床和有点暗淡的屋子，有种冷缩缩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大声＂哇哇＂哭起来，只听到急促的上楼的脚步声，楼板也随着轻微的震动。

她此时真的很恐惧，她怕楼板垮了，被吓住了，多么希望有人就在眼前啊！正想着，外婆飞快的进门来，急步走到了她的床边抱着她。

边拍着她的背，说：＂梦学，醒来达哦，哭么子，外婆在这里啰，你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不怕，我就在楼下。＂

她嗦得更厉害了，外婆又边给她穿衣穿鞋，坐在床边的她慢慢才只有喑喑的声音了，外婆牵着她沿着狭窄的楼道准备下去。

那楼梯好陡，她根本就是站在楼梯口怕得不敢望下面，外婆也只好是一步一脚，移着带她下去了，走下这个楼梯，这才松了口气。

早餐过后，外婆就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扯菜，洗菜，是忙个不停，她觉得是与乡下奶奶做着一样的事情。

这是第二天，她不敢离开外婆半步。

她看到楼道下放着一个大缸，她走近一看，满满一缸水。她眼睛亮了，于是把手去划了一下，看外婆没说她，胆子又更大的伸进去洗手，外婆说：＂妹子哎，那是洗菜做饭的用水，莫搞脏了哦，到堂屋去玩。＂

她望了外婆一眼，说：“嗯！我晓得。”

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乡下，那坪里的一口水井。那井很奇怪，不管怎么样用，水都是那么多那么满，大人就用桶子直接提得到水，冬天水暖得爱人，夏天水冰得入骨。

大队散工以后，井边上是最热闹不过的地方，大家最愿意来这儿，嘻嘻哈哈围在一起，洗菜洗衣，任由他们用着水。

这爷爷只怕小孩去玩水，那水太浅了，让大人时刻担心着。

把井盖上锁，又觉得为人太小气，只好再三叮嘱着大家，盖好井盖。当看到外婆盖上缸盖，才又让她想到了乡下的乐趣。

夏天，大人把西瓜洗干净后扔在里面，她最喜欢趴在井边，看浮在井水里的瓜。心里美滋滋地惦记着，等到大人散工捞上来，吃起来真冰透心，很舒服。

她没少尝那水井的冰镇的西瓜，件件衣服吃得通红，奶奶又一件件在井边为她洗干净，她哪有知道这些，只知道冰凉冰凉好。

正想得入神时，一股怪味飘来，她捂住着鼻子，沿着这味道走去，原来是从开着的后门吹进来的，她说不出这味道的难受，一望，似乎臭水沟边还摆着一缺口的缸。

比起乡下粪臭味，这可更让人恶心，她只得从后门走开，往里屋去了。这是座南北通透的房子，前门对着马路，后门对着好几户人家，一条麻石过道和一条臭水沟分开着凌乱的房子。

木屋里面是那种黑色不平的泥巴地，房子就直接盖上去，外墙全部是木板嵌的，屋顶是南方人家用的最普通的瓦。街边这排房子也大多如此结构，只是这房子比街邻家的房子显得更周正。

夏天住在里面感觉蛮清凉的，尤其中间那里屋，是格外舒服。这时外婆走过来嘴里唠叨着，关上后门，道：＂这些人真不自觉哦，什么东西都乱倒，何什不臭哦！＂并牵着她往前面堂屋去了。

在堂屋里她呆着很是没有趣味，不知道可玩什么，出到马路边又进去，实在也怕起了昨日单车冲下来的情景。

毕竟对这里的一切她太陌生，根本不敢乱动，她听到了弹琴声，读书声，她想那街道边的围墙里应该就是她要上学的地方了，她往里又去看了一下外婆。

这一次，她发现了爷爷也有的一样东西，外婆坐在堂屋也在用着，那就是一个铜的旱烟斗。

坐在竹椅上的外婆，正在往烟斗里塞烟丝，然后用火柴点燃，啪啪啪的响声从烟斗里发出，吸完后，再一吹，这是她再熟悉不过了的声音。

她觉得这一吹很奇妙，于是她伴过去说：＂乡下爷爷也是外婆这样吹的，每次他种完菜，就坐在门槛上歇着，拿着这东西啪啪啪的，我最喜欢看了，好有味的。＂

“是吗，爷爷也用，外婆可用了几十年了啊！和它有感情了。”

“这就是你喜欢它的原因吗？”

“是的，我喜欢。”

她完全不懂外婆的心思，却又很好奇，外婆这么好看的人，也喜欢这一斗斗烟飘出的香味。她有种感觉这应该不是女人用的，虽然她小，却有这种潜意识。

她靠外婆好近，看着她满头的银丝用两个小夹子压在耳后，鼻梁高挺，嘴巴象个小烧卖有那么些折皱，她喜欢。但那银丝却与奶奶乌黑发亮的头发是截然不同。

外婆推了推她说：＂梦学，这会儿你远点玩去，好吗！这里烟味太大了。＂

她也真的走开了，她不敢象在奶奶面前那么随意，心里还怎么也没有从乡下新开村那片热土地里走出来，那种小二流一样到处奔跑的氛围一下子在这里压得安安静静。

在外婆面前她有些收缩，所以只是时不时地跟着而以，根本没有可以让她在象乡下一样疯起来的气氛。

这位身材纤细、干净利落的六十多岁老太太起身把烟斗挂起，这位十一岁别人还是小姑娘时，她却已是木匠的媳妇，这位从那时起就与这小小烟斗就结缘的童养媳，到底经历着怎样的沧桑。

于梦学，是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没看到过外公，在她的这个年龄，她还没好奇地问过一次外公在哪儿，她还没来得及熟悉这里的气息。

突然间，这条麻石马路上一下子闹轰轰的，她就一溜烟的跑到马路边，看到好多哥哥姐姐背着书包，要么打打闹闹，要么勾肩搭背，要么独自向前的朝木屋这方向走上那陡坡消失的身影。

她看到了她的两个哥哥一前一后的身影，她老远就喊着，但被这人潮涌动的声音压了下去，这是放学的时候了。

她站在那儿，念哥没看到，一个飞毛腿的跳了进去，手里从书包里拿出一付弹弓。

此时外婆正在堂屋里摆碗筷，＂小祖宗哎，去洗手吃饭罗，莫玩达。＂

这个黑达达的，号称＂念黑皮＂的哥哥耳边风式的对着后进来的衡哥，＂哒哒哒……＂的来了个枪弹式扫射，又看到梦学进来的身影，来了个斜眼试射击＂啪＂，学妹也很滑稽＂啊＂的一声往地下一倒，乡下玩劣的个性展现得一览无余，笑得衡哥忙去把身后的她扶了起来。

念哥又上前去补了抢＂哒＂，外婆也笑了说道：＂莫闹达罗，妹子快过来吃饭，莫跟他疯了，收不得场的，我们先吃。＂

这一会儿，她觉得真开心，终于和哥哥玩在一起了，这笑声是让她忘记乡下的开始。

吃完饭，已读初中的衡哥很懂事的去抹桌子收拾碗筷，外婆则静静的泡了一杯浓茶坐在堂屋里，念哥是人影都不见了，作业也不做，就只听到外面一大堆孩子喧闹的声音。

午睡起来的她，又是一阵阵孤单。

直到下午放学后，那个调皮仔子念哥放下书包径直地往厨房走去，走到那高高的碗柜下停住了，伸手打开碗柜在一个碟子里摸了几下，她看到他拿到的是几分钱。

她木木地望着他，只见念哥提起两个桶子，然后拿起一根扁担，几弄几弄扁担就扛到了肩上挂着两个空桶从后门往外走。

过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念哥气喘嘘嘘的挑回了满满一担水，然后走到那个几乎没水的缸边，两手抬起水桶费力的倒了进去，梦学趴在水缸边痴痴的望着。

此刻，她才知道缸里的水是从外面挑进来的，是她很奇怪这是井水吗？还是自来水呢？她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