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雨阁的位置偏僻，此时又是深夜，更显寂静。附近的虫儿仿佛也早就入睡了，四下里除了风声，和天上一轮孤月，便只她一人静静立着。

虽是暮春，夏暑的热气还未侵袭，丝丝缕缕的寒意像冰冷的藤蔓缠上了她的脚踝，一点点往上爬去。她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将自己裹得更紧一些。寂静的夜色中，忽地响起“吱吱”两声。像是鸟叫，但又没有一般鸟鸣那般清脆。

与拾雨阁一墙之隔的野趣园，是公主府中专门放置圣上赏赐或他人赠予的珍禽异兽的地方。那一声鸟鸣，应该就是从野趣园中传出。

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朱清妍慢悠悠地穿过院门，往野趣园走去。

听见有脚步声，几只关在笼中猫儿率先醒来，看着朱清妍喵喵叫了几声。走进园子，她首先留意到的是正中央盖着红布的一个大笼子。

“吱吱。”那鸟儿又叫了一声，正是从笼子里传来。

朱清妍好奇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起红布的一角，一个小小的影子朝她扑去，吓得她差点甩手将笼子推倒。定了定神，她发现刚刚扑过来的是一只红褐色的鸟，身子胖乎乎，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它看见朱清妍伸出手指来，便张开嘴巴想咬。

“真凶。”朱清妍咕囔了一句。转念又想到，它可能是饿了，便问它：“饿吗？”

那鸟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扑扇着翅膀点了点头。两颗龙眼核似的眼珠又圆又黑，眼巴巴地看着她。她顿时恻隐心起，四下看了看，想找些东西喂给它。

门外响起巡逻护卫队的脚步声，惊得朱清妍踢倒了地上的一盆花。

“什么人？”护卫队的头领喊道。

这个时候她本该在新房之中，却在野趣园逗鸟。被护卫队发现不算大事，最怕的是惊动了吴嬷嬷，到时只怕会将她送回新房，跟韩瑀待在一块。这么想着，朱清妍急忙躲到了附近的假山后面。

“哪有人啊？”先进来的护卫甲四处看了一眼，说道。

“刚刚明明有声音。”护卫乙提着灯笼把附近照了一个遍，嘴中喃喃道：“真是奇怪。”

“找到吗？”护卫队头领走过来，问道。看人二人正站在盖着红色布的笼子前，急忙拉开两人。“快出来。”

“老大，怎么了？”护卫甲问道。

“这笼子是驸马爷下午派人送来的，给公主的礼物。”护卫队头领拉开了两人后，小心地隔着红布露出的缝隙打量了里面一眼，确定里面的鸟儿还在，才对那两人说：“这鸟听说是从北漠弄来的，珍贵极了。你俩站远点，别碰到笼子。这鸟，可比你们的命金贵多了。”

说完，头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在野趣园中，才带着护卫队离开。

“吱吱。”护卫队走了，那鸟儿朝着朱清妍躲藏的地方叫道。

朱清妍从假山背后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对那鸟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笼中的鸟儿低声道：“你再忍一忍，天亮了我就来喂你。”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低声“吱吱”叫着的鸟儿一眼，想起方才护卫队头领说的话，脸上不觉露出了笑意。看来，这个韩瑀人还不差嘛，居然想到给她准备礼物。

只是不知新房那边情况如何。再看看天色，也该是时候回新房那边去了。不然吴嬷嬷来叫他们起床时，发现她不在就麻烦了。至于那些男宠……薄薄的朱唇轻勾，朱清妍暗想，这么麻烦的事情，自然是交给她那个“大梁第一聪明”的驸马去处理了。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她七拐八拐地回到了新房所在的院落。果然有一支护卫队守在院子外，另有两个守夜的宫女蹲坐在门边打瞌睡。

朱清妍从院子里偷偷修的暗门处溜进去。

新房中一片昏暗，侧耳细听，还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仿佛里面的人睡得正香。昨天夜里公主府中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看来韩瑀是将那些男宠都留了下来，才没有惊动到吴嬷嬷。

“看来我这份礼，还真是送对了。”朱清妍轻笑着，又趴在窗台边听了一阵，心下好奇，轻轻从外面打开了窗户。

天色已经开始发亮，启明星高高悬挂在天上，无声细诉着即将到来的天明。

犹豫了一下，朱清妍搬来一块石头，放在窗沿之下。踩着那块石头，她翻身爬上了窗沿。不成想，窗下忽然传出轻微声响，吓得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翻了进去。

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地上，底下却像是铺了一层软垫，软软的热热的。

尖叫声响起时，朱清妍还以为自己摔迷糊了叫出了声。后来发觉这声音不对头，正想去找寻惨叫声的来源时，房间亮起了微弱的烛火。

韩瑀一手举着烛台，另一只手上夹着几只花生，准备随时作暗器用。

摇晃不定的烛光之下，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这一夜，韩瑀都是浅眠。所以方才听到窗外有响动时，他就已然醒了。等了一阵，果然见到一个影子轻盈地翻过窗棂，却又异常笨拙地摔了进来。

但那人并不知道，窗户底下睡着人。他一时之间也忘了，等到想起来的时候，烛火亮起，他的妻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地横躺在三个男人怀中，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若是不知情的人撞见，还以为是哪家丈夫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将妻子捉奸在床。

想到这一夜的起伏，真是峰回路转。韩瑀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时间，两人都僵持着。旁边的男宠们见此，也都不敢出声。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表情吓到了朱清妍，她往后缩了缩，抱住了其中一个男宠的肩膀。

刚才的尖叫声引来了外面的人，韩瑀已经听见外面的人翻找钥匙，准备开锁的声音。而他的妻子依旧躺在别的男人怀中，两只手还抱着别的男人的肩膀。

这足以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若是被外面的人撞见，不止是圣上和他父亲那边解释不清，便是洛州城接下来几个月街头巷尾的谈资，都要被他们承包了。

他衣袖一挥，先是灭了烛火，把烛台和花生往旁边的桌上一扔，再伸手将朱清妍拉起来，一把揽入怀中。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他轻轻侧身，半挡着朱清妍的身子。

从吴嬷嬷等人的角度看去，只见驸马爷亲昵地抱着公主，姿势十分暧昧，仿佛两人正在亲热，骤然被打断。

“嬷嬷。”朱清妍费力地从韩瑀手臂底下伸出来头，笑嘻嘻地朝她挥了挥手。这一偏头，正好露出她蓬乱的头发。身上原本披着的外衣早就掉了，衣裳经过刚刚的一轮折腾，也松松垮垮的，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

看见这情景，几个跟在吴嬷嬷身旁的宫女登时红了脸，别开了头，吴嬷嬷虽见多识广，但这般炽热的画面也是第一次见。加上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打开的窗户处透进来的点点日光，又正好都照在了朱清妍和韩瑀身上，所以吴嬷嬷等人并没有发现底下还躺着一排男宠。

吴嬷嬷等人被惊住了，一时间也忘了退出去。

“没看够？”韩瑀侧头，略不耐烦地道。

这句话一出，一屋子奴仆都跪了下来。“婢子该死，坏了驸马和公主的好事。”

“滚。”韩瑀轻轻吐出一个字，字音落下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

借着微弱的光线，韩瑀看见被遗忘在地上的那串钥匙，不由得笑了。

朱清妍从他胳膊底下缩回头，扬起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本就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此刻在微薄的晨光照映下，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越发水灵动人。

新婚之夜，新娘不见了，新房里还莫名其妙地出现一堆男宠，这本身就够奇怪了。而新娘还偏巧在临天亮的时候，翻墙进来。这行径，确实有些古怪。

不过眼下，并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加上现在她这样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又像个孩子一般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也有些叫他不知如何开口了。

叹了口气，韩瑀拉过两张凳子，和她面对面坐下，替她一点点捡掉头发上粘着的枯枝落叶。

他之前也曾暗中找人探听过这个公主的一些情况。自先太子和先皇后去世之后，她因失足落水而痴傻。起先，贵妃许慧芳还怀疑过她是装傻。不过经由多位太医的诊治，和许慧芳的多次试探后，她也相信了太医们的判断。

他虽然只见过她两次，但她的言行的确也像是一个痴傻之人。

旁边被晾着的男宠们看了看形势，有个胆大的开口道：“主人，我们……”

“躺着。”韩瑀偏头看了他们一眼，冷脸笑着道。他回过头，一边慢慢帮朱清妍捡着头上的树叶，一边放柔了声音，问：“去哪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