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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狱金雷》第四章 中心医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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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啊!今天是周末,也是三个警察值班,这个犯人又说出去玩玩,其实就是去歌厅找小姐,他们当然都心照不宣的,但是挨打的那个叫訾雷的警察不想去——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值班的,毕竟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小孩,实在,责任心强,不想同流合污,啥事情都一本正经的,但是他既管不了那犯人,更管不了别的警察,也就只好跟着去了,其实他就是想看着那犯人,别让他逃跑,所以他既不进歌厅,更不唱歌,就在歌厅大门口守着,非常认真的。可惜,还是被那犯人的两个同伙突然袭击了,打成了那样,犯人也跟着俩同伙逃跑了……”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是抱小孩的妇女,“造孽哟!”

“是啊!对了,如果他当时也跟着进歌厅了,不就没有这事了吗?”明显是另外一个声音,“凡事何必那么实在,那么较真,随大流就行了呗——这小警察也真是的!”

“切!那他不也给抓起来了吗?!”

“这么说,另外的那两名警察都抓起来啦?”

“嗯,抓起来了,听说是刚刚抓走的!”

“噢——!怪不得医院里里里外外全是警车!”

“可不是!”

“不是在这里抓走的,据说是回到监狱不久就被检察院给抓走了!”

“噢——!”

“现在大街上也到处都是警车军车呢,听说,公安局都出动了,军队也来了,正在四下里抓捕那三个人呢!”

“嗯嗯,还是早点抓到吧,要不然,恐怕连咱们这些老百姓都要倒霉,都跟着危险哪!真要是落到这几个人手里——”

“就是,说不定他们跑到哪儿去,干出什么样的事来!狗急了跳墙,真要是他们被逼急了,抓了咱们几个老百姓当人质,和警察对峙,那可就——”

“就是!不过外面已经贴出通缉令来了!连医院里都贴了!”

“是吗?”

“嗯,没错!”

“是贴了,我亲眼看到的,楼下就有!”

“噢——”

谈话的声音暂时的中断了,大概是这几个人有点聊累了,期间还夹杂着哈欠声。毕竟,现在已经逼近深夜了。

大晃依旧一动不动地听着,这一切,早已经牢牢地把他吸引住了。

“哎,你们说,他们怎么跑的呢?他们怎么就那么厉害呢?歌厅老板一报案,警察还不就马上赶到了啊?他们怎么就跑的那么快呢?!”还是那名抱小孩的妇女的声音,再一次率先的打开了话匣子,恢复了聊天。

“哼,既然他们敢这么干,那就不一定预谋多长时间了呢,肯定早就策划好了,”还是那个略带吹嘘的声音,而且这一次更是稍稍的提高了调门,说道,“他们有汽车!附近的人亲眼看见的,三个人都飞一样地上了汽车,然后一起开车逃跑的!小轿车,黑色的!”

“噢——怪不得!”

“哎,那也不对啊,现在路上到处都是监控,顺着监控去抓不就成了?怎么还让他们跑了?!”另一个人仿佛恍然大悟。

“就是啊!”

“这个呀,”那个炫耀的语调又略略放低了一些,说道,“他们搞突然袭击呗,突然把人抢走,公安局反应再快到现场也需要一些时间,况且他们的车开的非常快,我听说,在开到快要出城的时候,还和别的汽车发生了碰撞,车撞坏了,他们就全部下车跑了,车也不要了。公安局已经把他们扔下的汽车给查扣了!一旦出了城,四周围就全是高山树林,村屯人家,管网沟渠啥的,往哪里一‘猫’,还不就藏起来了呗,上哪儿找去?!更何况出事的时候就基本上是黑天了,他们当然是特意选的这个时候,到他们出城的时候天早就彻底黑透了,可不就找不到了嘛?!”

“嗯,是啊是啊!有道理!”

“那就看看明天天亮以后能不能抓到了!”

“是啊!”

“恐怕是越来越难了,时间越长,肯定他们就跑得越远!”

“公安局全都出动了,好像还有部队,武警部队,把附近全都封锁了,他们如果是单单靠两条腿跑的话,怎么着也不会跑的太远,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们藏在哪里也不容易,况且他们还需要吃需要喝的,可就怕外面再有人来接应他们,如果他们再坐上别的什么车跑,那可就真的不容易抓到了!”

“嗯,没错!”

“可不是!”

谈话的声音再一次的停滞了,走廊里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就连对过走廊的电子门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启了,短暂的空寂后,几声哈欠声,紧接着传来的,就是方才谈话的那几名妇女互相道别离去回病房的声音,而此时的程大晃,他的心则早已经被一把无形的巨手死死的抓紧,而变得异常沉重了。他,几乎已经在暗地里偷偷地肯定:坐在自己马车上的那几个人,一定,就是这三个人!

对了,听她们谈话说,医院里面不是粘贴了那三个人的通缉令了吗?自己必须去看一看,那么就一定能够知道,曾经坐在自己的马车上的那三个人,是不是就是在皮嶆市掀起了惊涛骇浪的这三个人——但愿不是,这是最后的一丝希望,这样,这件事就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大晃的心,却依旧还是被冥冥之中的那种沉重的预感以及那份无法摆脱的深深的自责给死死的钳住了——那三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搭乘着自己的马车,从而离开了最危险的境地而逃掉的……

大晃默默地在走廊里走了几圈,并没有看到什么通缉令。对了,这东西应该不会粘贴在这里,而一定是粘贴在了外面的,好像谈话的妇女也是这样说的,没错,一定是,以前他也确实是在外面的公共场合曾经见到过的。大晃想了想,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走廊,径直地来到了电梯间,电梯门迅速自行关闭,他便抬手按下了那一长串数字中的最下面的那个“1”。

电梯在迅速下降,从二十楼到一楼,短短几十秒钟的时间,对于大晃来说,却仿佛度过了难捱的几年。现在,他几乎不再怀疑坐在自己马车上的那三个人就是劫持犯人越狱逃跑的这三个人了,而现在他想到的是:一旦确定了就是他们,那么自己,要不要把这些和走廊对过重症监护室里面的那些警察们和盘托出呢?

——不,不能说,一定不能说!如果说了,他们就会知道,是自己帮助他们逃跑的,那么自己就是那三个罪犯的帮凶,十有八九,自己也要被公安局抓起来,戴上手铐脚镣被送进监狱,这,这是绝对绝对不行的啊!

不说,绝对不能说,把这一切永远地埋藏在心底……

“当!”

电梯着地时的那一声清脆的铃声终于响起了,大晃一抬腿就迈出了电梯,几步就来到了楼外面。外面很冷,西北风正“呼呼”地刮过来,绕过了高高的住院部大楼,径直地吹在了人的身上。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水银灯把这里照的如同白昼。他的目光环顾四周,果然,就在住院部大楼一楼入口处的玻璃门旁边,极其显眼的位置上粘贴着一张大大的彩纸。大晃的眼睛率先就被彩纸上面那些刺眼的照片吸引住了,其中大多数的照片明显是监控视频的极致性的放大截图,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其中处于中间位置上的一个人的照片却是格外醒目——很明显,这是一张被判刑的犯人登记时拍下的照片——即便大晃仅仅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也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穿着灰色的条带状囚服,毫无表情,目光滞纳,几近光头,手里则举着一张大大的名牌,上面是三个大字:宋孝义。而照片右侧的上方赫然是几个黑色的打印体的大字:通缉令!

大晃并没有去看那通缉令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的目光早已经锁定在了这张大大的特写照片上,尤其是那张脸——而特别是那双眼睛——没错,这双眼睛,大晃实在是熟悉得很,虽然也仅仅是有限的几瞥,而且又是在暗夜之中,但是凭借农家人特有的好眼力,大晃也分明准确地识别而出,这双眼睛,就是坐在自己马车上的、那个大大的“黑口罩”上面露出的、那双充满恐惧与惊惶的眼睛——绝对是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们!!

——事情果然正如自己所料,最糟糕的那种结果已经赫然出现!

西北风中,大晃感觉到了一阵透骨的寒冷——不仅是冷彻了心扉,而且是冷彻了骨髓!

天哪,自己,现在已经是罪犯的帮凶了!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犯罪了——自己已经成为了罪犯!

——不,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没错,绝对不说!

沉稳,一定要沉稳,大晃在强迫着自己稳下来。自己一定要把这一切都永远地埋藏在心底,恒永地封存起来!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当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就当这一切自己完全的压根的就毫不知晓,而且也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定要做到,不要让任何人看出异样来……

几十秒钟的惊愣与呆滞后,大晃还是略略地稳住了心神。他缓缓地抬起了手,擦去了额角上的冷汗。心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了,他又在楼下甬路上走了几圈,稳定了几分钟,之后,便转身进楼上了电梯,再一次的回到了病房里。

外甥已经是在打过点滴之后沉沉的睡去了。小姨子也已经在旁边的一张空病床上和衣而卧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而且气味是那样的难闻——病房所特有的那股骚臭味与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此刻,正一股脑地钻进他的鼻孔里。大晃皱了皱眉,这里既没有他“卧倒”的地方,气味又那样的让他作呕,他便索性再次出来来到了走廊里,再一次地坐在了塑料凳子上。看来,今晚自己只好在这里“混”上一宿了。好在,这里也是非常的暖和,而且此刻,已经是异常的肃静了。

这里面几乎已经是难觅人影了,患者和家属们都去睡觉了,特别是在他们这一面的普通病房里。除了穿着白大褂的护工,偶尔推开病房门出来一下,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用毫无表情的眼神看了看他,随即便马上回到病房里面去了。患者和家属们基本上都已经是各自找到地方沉沉的睡去了。而对面,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则一直是紧紧闭死,好半天看不到有一个人出来。

大晃感到心绪烦躁,尤其是烟瘾犯了,异常的难耐,几乎就是钻心的难受。

毕竟,他这四十多年来几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老旱烟。对了,楼房的中厅应该是允许吸烟的,只不过那里原来站满了警察,自己当然没有办法过去吸烟。现在,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了,自己当然可以“霸占”那里,去痛痛快快的抽上一口了,也好缓一缓自己的疲乏。想到这里他便站起来,信步来到了中厅里。

这里温度比走廊里稍微低一点,但是并不会感到寒冷。大晃靠在窗台上站好,便掏出老旱烟口袋来,熟练地卷好一支,放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用劲地嘬了一口……

仿佛全身的气孔瞬间就全被通顺而打开了,一股暖流在皮下悠悠地“流窜”,汗毛似乎一下子便根根直竖,那几乎能把一般人呛个“倒仰”的老旱烟浓浓的烟流在他的肺内不住地奔流,然后再顺着鼻孔慢悠悠的钻出来,这种感觉实在是超过那“活神仙”,简直是把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滋润了个遍了!

——舒坦!爽!

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中厅就被又呛又辣的老旱烟的烟雾所笼罩而“硝烟弥漫”了。

“咔——当!”

是走廊对过重症监护室的电子门打开后又重重闭合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孩,趔趄着搀扶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出来了。紧跟在她们身后的,是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警察,也是疾步跟上,然后便立刻搀扶住了那几乎摔倒的中年妇女。而那中年妇女则已经是泣不成声,那哭声撕心裂肺地传进程大晃的耳朵里——

“……雷雷啊,我的儿子……你醒醒啊!!……儿子啊,没有你,妈也不活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妈,妈,弟弟虽然下了病危通知书,可是,暂时,他还没事,妈,你别这样,妈——”

年轻女孩一边抹着满脸的泪水,一边劝解着母亲。

“訾妈妈,訾妈妈——”

两个年轻警察在旁边也是一个劲的呼唤。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呜呜——”

中年女人不管不顾,依旧哭得死去活来。

哦,不用说,这一定是那个被打伤的年轻小警察的妈妈和姐姐了。

大晃的心骤然被抓紧了,眼前的一幕极大的刺激了他,一种极大的内疚感甚至是犯罪感瞬间便死死地抓住了他,他感觉仿佛就是因为自己犯了天大的不可饶恕的罪错,才造成了眼前的一幕。自己,真的是罪孽深重啊!大晃傻愣愣地呆愣在那里,他只感觉一丝冰凉的气息正从脚下慢慢地升上来,瞬间便冷彻了整个身体,而他那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绪也再次被翻搅起来,让他感觉异常的拥堵而压抑。他感觉自己如同是在高山之巅瞬间一脚跌进了万丈冰窟,周身早已经是被透骨的极寒所死死笼罩。他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一动也不会动了。甚而至于连手里的老旱烟已经烧到了他的手指头,他都没有察觉……

“我的儿子啊——”

中年女人依旧没命地呼号着,走廊里瞬间已经满是悲凉与悲哀的气息。深更半夜之际,这凄厉而悲惨的一幕着实让人震惊不已。以至于走廊这一侧的普通病房,原本已经睡着的人们不禁也纷纷的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向这边观望着——甚至包括大晃的小姨子。人们对于眼前的一切当然是理解的,因此也没有人去责怪这女人搅闹了他们的清梦。直到那三个人掺扶着那中年妇女顺着楼梯下去了,哭喊声渐渐变小了,人们才唏嘘着缩回头去,在一阵慨叹之后重新躺了下来,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的重新回到了方才的那弥蒙的世界里。

而大晃只是感觉到一阵难以名状的震撼!似乎冥冥之中,一只巨大的手掌在狠命地抽击着他的灵魂,在扇着他的嘴巴,也在拷问着他的良心……

——看来,自己必须改变了!

不为别的,只为了那病榻上那几乎随时可能死去的年轻的孩子,只为了这对儿母女,同时也是为了自己在余下的后半生里能够心安理得而不是饱受折磨!

他,已经在悄悄之间改变了主意!

当然,他,也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他,还需要再试探一下。

“哒、哒、哒——”

皮鞋走在楼梯上的声音,蓝色的沿帽一闪,方才下去的两名警察,其中的一名回来了。

他径直走上中厅,他并没有看大晃,而是扭头向普通病房这边看了一眼,轻轻叹口气,然后便径直向着重症监护室的铁门走去——

“同、同志——”

——终于,大晃张开了口,一边叫着一边慢慢地向着这边挪了过来。

那警察站下来,扭过头来仔细地看了看面前的这位老乡,然后略带诧异地问道:“老哥,你有什么事吗?”

“同志,我,我和你打听点事……”大晃怯生生地说道。这是他生平首次直面警察,内心中不禁感到一阵紧张。

“噢,什么事?你说吧!”

那警察便放下已经拉开了的铁门,站到了大晃的面前,很是平和而不乏亲切地说道:“老哥,你说吧,你想打听什么?”

“同志,我,我问你啊,如果,如果一个人在一点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意中,帮了坏人的一点小忙,那么,那么,那么他、他也算是犯法的吗?他,他会是和这坏人一样的罪吗?”

大晃抬起头来,满眼渴望地看着那警察,似乎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哦,老哥,是这样的,如果,他对此确实是一无所知、并且,在全部的行为过程中也不可能有任何感知的话,那么,他是不负法律责任的。比如,一个人让一名亲戚在自己家住了几天,但是,他却不知道,这名亲戚是一名刚刚杀人逃跑出来的杀人犯,这种情况下,他是没有法律责任的,也就是说,是不构成犯罪的,当然,前提必须是,他是彻底的、完全的、绝对的对此毫不知情,否则,他就将构成包庇罪。”

“噢——”

犹如得到了无罪的宣判,又恰似得到了交天大赦,大晃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胸中之气——一块万吨重的大石头,在他的心头上终于搬了下来,他,在为自己的最后的决定而庆幸——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了,自己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而从此,自己也再不用经受良心的拷问了——看来这下是打听着了,不过自己,看来则依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法盲”。

“同志,我、我告诉你,我知道、我知道啊!你们、你们快去抓坏人吧!!”大晃一把抓住那警察的胳膊,摇晃着忙不迭地说道。

“老哥,你、你知道什么?!”那警察似乎也有所预感,一下瞪大了眼睛,急急地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几个劫跑了犯人,又打伤了警察的那几个坏人往哪里跑了,他们,他们就是坐了我的马车离开这里的啊——不过,我、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坏人啊!他们,他们往段子山那边跑了,他们有车,他们又叫了一辆小汽车来接应他们了,来接他们的人叫什么‘老二’,他们——”

“老哥——?!!”

那警察一把死死地抓住了程大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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