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把北岛的诗作《悼亡》献给所有的死者。”飞船上的电脑道。

在末日般殷红的天空下

结伴而行

苦难引导着苦难

恨的尽头是恨

泉水干涸，大火连绵

回去的路更远

不是上帝是孩子

在钢盔与钢盔撞击的

声音中祈祷

母亲孕育了光明

黑暗孕育了母亲

石头滚动，钟表倒转

日蚀已经出现

不是身体是灵魂

每年一起再过一次生日

你们有同样的年龄

爱为死者缔造了

永久的联盟

你们紧紧拥抱

在长长的死亡名单中

……

“嘿，我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耳机里传来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呵呵，不回来？莫非你还指望我们以光速开回地球去！

“我们在别的地方着陆，不会降落月宫的。”我答复到。

“但你们这样做可能会威胁到月宫的安全。”

“这我就不明白了，长官，我们在月宫外面降落怎么就威胁到你们安全了？”

“现在月球上空是禁飞区。”

“你说禁飞就禁飞啊？”

“不是我说的，这是政府发布的法规。”

“那就叫你们政府去吃屎。”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我对着摄像头竖起了中指，我希望他们都能看见。

“你们飞船的飞行高度太低了，我们马上就要发射导弹，你们赶紧升高……赶紧地，否则……”

我关掉了通话开关。

我不怕死了，至少现在不怕。

仪表盘开始闪着红色的光，显示飞船位于月球的正面上方6公里处。

电脑屏幕上的实时画面显示，登月舱前方的着陆场是一个直径为5米的陨石坑，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岩石，大的岩石个头差不多有小汽车那么大。

在这降落显然不行，我决定手动操作。

按照电脑提供的步骤和数据信息，我-操纵“无名号”飞船越过一片巨大的火山坑和乱石堆，继续向前滑行，搜寻安全的着陆场。情况十分的危急，一方面是我要时刻关注仪表上逐渐减缓的速度和不断降低的高度，另一方面我还得观察着前方的着陆环境。这时，耳机中又出现了警报声，我意识到登月舱的燃料在每分每秒地减少，危险也在每分每秒地增加。

就在此时，电脑传来第一次燃料危急警告：飞船的燃料时间仅剩一个小时零8分。

“飞船的燃料还够降落吗？”我问电脑。

“不够了。”

“刚才你不是说够吗？”看来这回电脑是真出了问题。

“我们飞船的下降速度太快了，减速也需要燃料。”

“如果燃料不够会怎样。”

“会在月表撞毁。”

这时，电脑再次发出危急警告：燃料时间仅剩30分钟了。

“无名号，我现在把飞船交给你了。”我打算听天由命。

“好。”他爽快地答应道。

“无名号，我们安全降落的可能性有多大？”

“0。”电脑道。

“可千万别掉锅里啊！我只有这个要求。”我看见电脑屏幕上的陨石坑就像是一口大锅。

“锅里有什么？”他问道。这部电脑显然没有收录过日常生活中锅的概念。

“有汤。”我笑道。

“粒子汤吗？”看来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比喻。

这时，仪表盘显示燃料只剩30秒了。

我知道飞船很有可能会因为缺少燃料直接撞到月球表面上去，便双手死死抓住躺椅上的扶手。

但这时电脑提醒我：“手动打开着陆灯”。

我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着陆灯。

刚打开着陆灯，只听得“咚”一声闷响，我感到了剧烈地震动，后背、屁古一阵剧痛，脊柱就跟断了似的。

船舱里各种警报器一起大响，几乎所有的仪表都在报警。

屏幕上的蓝光显示飞船的三个轮子已经接触到月球表面。

广播里突然传出那个久违的温柔女声：“飞船已成功着陆。这里距离月宫8公里。”

电脑模拟动画显示，飞船在陨石坑边上稳稳站住了。

“这就是人类第一次操纵登月舱安全着陆的地方，你看那面旗子还在。”

在电脑的实时红外线画面里，我看到了那面似乎正在迎风招展的旗子，“无名号”还在画面上的旗子旁标注了一个红色的箭头。

我试图从舷窗往外看，但飞船降落时扬起的尘土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干得漂亮，哥们。”我对他说。

“恭喜您，先生，我们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

“再见了，伙计，一路上辛苦你了。”

“您太客气了。”

我一解开安全带，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段字体加粗的文字：

感谢您一路上的合作，我们只能帮您到这里了，星辰大海公司祝您好运。

末了还附了一段“温馨提示“：遇到警察不要反抗，不要多嘴，高举双手即可。

“再见了，空。”“无名号”突然用语音对我说，“和你聊天很愉快，这是我的荣幸。”

这是“无名号”智能电脑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乘客都这么说。

“也是我的荣幸。”我说。

然后，他自动关闭了引擎、仪表，此时的飞船上已经完全没有燃料了。

他算得可真准！

我仔细阅读着飞船上的各种指示性标志和图解，费了老大劲才打开了舱门。

当我小心翼翼地从“无名号”飞船中走出来，一步步爬下扶梯时，我感觉我的体重又恢复了，我感受到了月球的引力，这引力不同于地球，这是一种陌生的引力。

强烈的阳光就像暗室里的聚光灯一样照在我雪白的宇航服上，纤毫毕现。

我在月球上踩下了一个脚印。

这虽然不是人类的一大步，却是我的一大步。

在我脚下是薄薄一层纤细的粉末状白沙，它象积雪似的一层一层地粘满了我的鞋底。我一步踩下去不到一英寸深，也许只有八分之一英寸，但我能在细沙似的地面上看出自己的脚印来；下面一层很硬，像是一整块岩石。月球表面很像一个废弃已久的水泥仓库，地上积着一层粉末。

在月球上看到的天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那些星星就像是特效做出来的，过于清晰，而且有立体感，跟地球上看到的星空有些不一样。

我特意走过去看了那面旗子，那是一根“γ”形的旗杆，旗子的质地像塑料编织袋，皱巴巴的，难怪会给我“迎风招展”的错觉。

不远处的陨石坑就像一个废弃的矿坑，这是一个缓坡的陨石坑，坑底不是很深，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岩石。

出于好奇，我往“大锅”里用力一跳，也就跳出三、四米远的样子，并未像我想象中那样身轻如燕，我感觉月球的引力跟地球陆地上相比差不了太多，身体比在水里时还要沉一些。于是我放弃了到处飞奔的念头，慢慢往坑底走去。

正走着，我隐约听见坑上面传来马达的轰鸣声。我快步跑上坡，趴在坑边，探出半个头，打算一看究竟。

只见一辆白色的小型装甲车远远地开了过来，离我的飞船越来越近。

它的履带碾过地上白色的尘埃，留下长长的印迹。

它开得很慢，一直小心地注视飞船。

顶端的红色指示灯像在思考着什么。

停了一会，它继续前进，靠近飞船，与飞船擦肩而过。

但开出去不远，它突然又折了回来，停下，一团白色的烟雾升起——它发射了一枚小型飞弹，击中了“无名号”。只听得“铛”地一声巨响，“无名号”就像节日里的礼花，火光四射。

他们这是打算要我命啊！

我开始后悔没把“牙膏”带出来，哪怕带上两三管也好啊。即便死也不能饿死，那样太难受了。

直到目睹那辆装甲车远去后，我才转身背靠在坡上，一抬头就看见了地球——一轮表面布满雪白浪花的蓝色下弦月，她就像黑暗的舞台上一个表演独舞的舞蹈家，在强烈的聚光灯照射下，她清晰地展示出了她独特的美，没错，她就是宇宙的宠儿。

我现在才想起来刘老师题写在《末世逃生指南》最后的诗句其实还有下一句：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写出这个句子的诗人一定到过月球，至少梦中到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发出了警报声，手腕上的表提醒我头盔里的二氧化碳成分过高，必须尽快充氧。我感到又渴又饿，我开始觉得冷，不知这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宇航服的供暖系统出现了问题。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大脑进入一种混沌状态，感觉在一点一点地丧失……

我最后想到的还是雨。

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雨，绝望的雨。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雪亮。

“不许动，举起手来。”一个男人大声喝道。

我听见一片拉枪栓的声音。

“我们是月宫安全局，你被捕了。”

“我犯了什么罪？”我有气无力道。

“你已经涉嫌非法登月。”

“好吧。”我高高举起了双手。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