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已是早春，阳光明媚，飞鸟山公园的樱花树已然开放。假期已经过去，哪怕从国三的“前辈”变成高一的“学弟”，也阻挡不了少年变大的事实。和想象中一样，开学的第一天致词，迹部他大爷仍然如同三年前一般宣布华丽的“统治宣言”，学生会会长，网球部部长依旧是他，不同的是从国中部部长变成了高中部部长，以及没有花费过度的经历就能够让别人心服口服，毕竟国中三年的资历放在那里，统治200多人的帝王在高中仍是帝王。

目标，全国冠军。

仿佛是和几个月前没有任何差别，只不过读书和训练的地方从国中部变成了高中部，除去了校门变得更加华贵，女生看见自己的眼神更加炙热。

仍然是上课，训练，时光沿着既定的轨道缓缓前行。

一点也不枯燥，每一天每一天，这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交织着少年们的汗水以及对胜利的渴望。

因为不想后悔，也许高中毕业，就要告别年少的梦想，沿着父母或者社会所安排的路线谱写，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在这十六七岁的年华里，不要留下遗憾。

训练完毕，告别队友，深蓝色头发的英挺少年赶上拥挤的电车，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

忍足回到离学校不过三站路的高级公寓时，已经日暮夕阳，一个人住在东京已过三年，假期也会回大阪的家，所以并没有什么不习惯。

忍足是一个计划性很强的少年，也许这是被称之为“天才”的一种特性，今天如计划中一样，看了一会儿电影，之后便是练琴，功课早已做完，从书架上挑出前些没看完的小说，昏黄的灯光照亮红木地板，整个客厅呈现出一种温暖的颜色，少年倚在沙发上，拿下鼻梁上装饰用的眼镜。翻书“唦唦”的声音以固定的频率跳跃在空气里，光照在他脸颊，影影绰绰。

当他翻完最后一页纸，时针已落在9的位置上，忍足把书摆回书架，然后走进卫生间放水，准备泡一个热水澡，尽管训练好已经在学校里洗过，但睡前泡澡实在是一件很诱惑的事，同样也是他计划中每天都要做的。

正在忍足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水带来的舒适时，忽然感到一阵晃动。他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在这个处于处在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的交界处的岛国，地震实在不算什么新鲜事，好在平时无论是社会，还是学校的教育也好，都十分重视地震来时的保护工作，演习也是时不时的在做。忍足从浴缸中站起，一时突兀的寒冷有些微微的不适，刚准备跨出浴缸到旁边的架子上拿毛巾，那轻微的摇动就不见了，好似刚刚的地震根本没有发生过，快的有些不可思议。少年眉头微蹙，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泡澡，片刻过后，大地依旧平静，深蓝色的头发湿湿的黏过肩，有几簇不听话的遮在眼前，水滴沿着发际线划过面颊的轮廓，抚过胸膛，流畅的往下淌，一直到水滴越来越小，蒸发消失。那转瞬的几秒，已经决定继续躺倒在搪瓷浴缸中，正在他准备弯下身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习惯性的推了推鼻梁，然而上面空空的，眼镜放在客厅中，随即眯了眯眼睛，瞳孔有刹那的收缩，昭示出有着深紫眸色少年的诧异，倘大的浴缸，除去温暖的散发出氤氲雾色的热水，里面还有什么，好像是，一个假发?

由于朦胧的水汽挡住了视线，忍足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就在少年准备伸手去探究时，那颗假发，“唰”的一声从浴缸中窜了出来，并且逐渐升至一个到他下巴的高度。

那是一个少女，无法否认，这是一个艳极的少女，即便刚刚从浴缸中钻出来，奶白色的连衣裙贴着身线，长发也显得凌乱不堪还是没有半分狼狈的感觉，这或许就是那种哪怕套着报纸做的衣服赤脚上街仍难掩国色的美人。这个美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违和感，然而正是这种违和感，让少女显得精致到淋漓。

——不像是真人一般。

不知为何竟然有这样的感触。

然而此刻忍足真真想的不是少女的腿型和他的审美观一致，毕竟无论是谁，一个异性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然后直愣愣的盯着□的自己，都会感到尴尬。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电光火石指尖瞬间，少年想到的从“这是谁”跳跃到了空间裂缝和时光倒流，想到了前两天看到的那本小说，《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从天而降的男主角对六岁的小女孩说“我来自未来。我是时间旅行者。在未来我们俩是朋友。”且不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或许是男女主角第一次相见时候，男主角似乎由于慢性时间错位症导致穿越时间后是**这点，当然，这个美少女明显是穿着衣服的，而光着的，是自己。

抛去脑后奇异的观点，忍足思忖了片刻，决定询问对方是谁，诚然在感觉对方的目光依然锁定在自己胸膛上，少年话到嘴边变成了，“看够了么?”

醇厚的关西腔嗓音一点也不难听，反而流淌出一种沉淀经年的质感，难以想象拥有这样声音的是一个16岁的少年。配合着略微上挑的唇线，这疑问句表达似是“若是好看的话，看多久都没有问题”这般暧昧的色调。

那美人终于转了转眼眸，目光所及，是挂在架子上的大浴巾。忍足会意的踏出浴缸，伸手将浴巾抽下，顺势围在了腰间。继而挑了挑眉毛，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好像在等着少女的自我介绍。

并没有像想象中一般惊悚的“来自未来”的昭告，少女只是很平静的问了一个忍足同样想问对方的问题“你是谁？”

十分清醇的音调。

“忍足，忍足侑士。”话音刚落，忍足忽然想到少女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又联想起少女身上说不出的略微违和感，那种精致到极致的不真实，脱口而出“小浦实美。”

“谁？”少女抬头直视忍足。

这下忍足更确定了，半开玩笑的说“没有人说过你的声音很像小浦实美么？”

少女继续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忍足。

而后忍足不知说什么了，连自己这种几百年没有看过动画和玩ACG游戏的都知道当红声优小浦实美，这个女孩子怎么看都应该比自己更加了解小浦。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忍足又想推眼镜，但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眼镜还在客厅，此时少女泛着轻微金光的眸子与自己深紫的瞳孔交错，那眼珠子宛若紧紧镶嵌在戒指上的宝石，少年下意识的用他特有的醇厚关系腔吐出几个字，“有栖川葵。”

几乎话音刚落，就见那少女肩膀明显颤动了一下，从浴缸中跨出，站到忍足跟前与他对视，少女眉头挤出了一个“川”好像是立刻，就好像是过了很久，忍足听见了少女的疑惑。

“你，认识我？”

忍足有些哭笑不得，如果少女真的是有栖川葵，那么简直比“来自未来”更加难以想象，发生这种荒诞的毫无逻辑的事情，他惊觉自己的反应只是如同回家打开冰箱发现“哎呀，又要叫外卖了”或者是早上刷牙才发现牙膏用完又忘记买新的了一样。

“认识。”话音里带有一丝他自己都没有体会到的微颤。

若是真的话，那么少女的凭空出现，以及身上艳极而妖的违和感和几乎和小浦实美八分一致的嗓音就不难解释了，尽管模样只有七八分像，应该是更加真实和精致，这样，这样的活生生的人。

有栖川葵，怎么不认识，城湘附属高中的校园偶像，据说有四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升入高中前其父生意失败，拖欠巨款，不堪重负自杀，所谓高利贷对经济是一种伤害，本城组追债追到孤女葵，少女卖了房子仍然无法偿还巨额的欠款，被迫当了本城组懦弱少爷润也的女仆，于是开始了学生与女仆交替的日子。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栖川葵，她是一个由平面图组成的虚拟人物，来自《Life garden》，而她的声优正是小浦实美，这部情节在当年也不算新颖人气也不红的动画忍足竟然很熟悉，或许十个人里只有一两个知道有部叫做《Life garden》的动画，并且知道里面的女主角。而忍足这个对动漫不甚了解的少年，意外的认出了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当年春假的时候，四国的表弟曾住到忍足家，每周都会守在电视机前等待这深夜档的动画，忍足到现在仍然清晰的记得屏幕中的少女以她独特的声线说出的经典台词“润也，握住我的手。”

这个“虚拟”的葵，正站在自己面前，然而真的看到了，又不觉得特别的惊异，毕竟隔壁班级的大川元次就因为那张酷似人马座星矢的脸以及和古谷澈几分相似的音调而得名小强的绰号，好在葵并没有小强那么出名，脸也不是走喜感的造型。

葵没有追问忍足怎么认识她的，或许她认为尽管自己不认识忍足，忍足知道身为“校园偶像”的她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也多亏她并没有打破砂锅，否则忍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难道说“因为你不是真实的人物，我是在电视机的屏幕和PSP上认识你的。”姑且不说对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正和自己同样呼吸的少女能否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语，哪怕说了，在没有任何解释情况下会被对方认为是疯子的吧?

此时此刻，这个真实的葵，正用着她特有的的甘醇嗓音，问道“忍足桑，可以给我一件衣服么？”

葵身上奶白色的连衣裙因为从水中出来的关系，正滴着水，双手环抱着胸，略显萧瑟。

忍足当即走入卧室，换上了衣服，之后翻来覆去为葵找到了一件白衬衫。他回到浴室，葵已经不在了，正当忍足以为她又神隐之时，似又听到客厅中有声响。

葵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搭在了腿上，尽管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宜，但时而咬紧嘴唇的动作出卖了她，换做任何人突然出现在别人的浴缸里，都不可能镇定自若吧。葵接过忍足给她的白衬衫，去浴室换下了湿掉的裙子，衬衫有些大完全可以当连身裙，松垮垮的搭在她的肩上，忍足给葵倒了一杯热水，示意她坐下。

“有栖川桑，你是怎么过来的?”沉默了一会儿，忍足说出了疑惑。

葵的脸上一阵错愕，又似纠结，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

“哦?欠本城组巨款安然无恙的你会死?”

葵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欠本城组钱?”

也是，他差点忘了，在这部动画中，有栖川葵和本城组的事情在学校里是个秘密，忍足无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干脆打开了电脑，让葵坐在转椅上，忍足则在键盘上输入了“Life Garden”网页上一下子跳出了许多视频的站点。

葵不明思议。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网络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音响就吟唱了轻快明媚的主题曲，葵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好像要把屏幕看出一朵花来。

忍足以为葵会把这只有十三话的动画看完，没想到她只是看了第一话和第二话的开头，就关掉了视频。

忍足一直在边上观察着葵的表情，如此大的变故，从最初的震惊不信到现在的平静无痕，快得难以置信。

“不需要看下去了么?”

葵摇了摇头。

“忍足桑，我，是故事里的人?”

忍足挑眉，并没有回答。恍惚间，他想到了电影《苏菲的世界》，小女孩发现自己竟然是故事中的人物，忍足面对葵的目光，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我并没有去什么本城组，”顿了一顿，“不，应该是今天要去的，但是在路上，我被车撞飞了呢。”葵自嘲的笑了笑，“我还在想怎么一点伤痕都没有。”

忍足架起眼镜，象征性的推了推，不发表意见。

“所以，这部动画的第一集，或许是有栖川葵，但是之后的那个人，不是我。”

葵站起身，背脊挺得毕直，她抿了抿嘴唇，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是真实存在的。”

她搭起忍足的手，少年带有剥茧的手掌覆盖在葵的胸口，穿越了一层棉布衣服，仍有余温，心脏有力的跳动。

“忍足桑，我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未来和人生，既不是既定的也不是书上规划好的。”

忍足闻言，唇角翘起，“是的，有栖川桑。”

葵像是想到什么，踯躅了片刻，小心询问，“忍足桑，在我回去之前，可以先在这里住下么？”

忍足的公寓很大，多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他感觉到少女口气中的小心翼翼，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可以，不过要用身体偿还哦。”戏谑的语调配上上扬的眼角，活脱脱的不怀好意。

“好。”

他没有想到葵回答的如此干脆，且不论把一个孤身掉到他家的女孩在夜晚赶出去这种事他从来不屑去做，就单单是叫用身体付房租这话，只是想到了剧中的有栖川葵欠下巨额做女仆而一时兴起的玩笑，笑话，他又不缺钱，也自认自己人品还是过得去的。更何况他知道，有栖川葵，这个看似柔弱的身躯和鲜少表情的面孔下掩藏的，有着一颗温暖坚强而正直的灵魂。

随即他听到少女说“忍足桑，打扫，做饭，我都可以做的。”

好吧，原来是他想岔了。忍足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再说“不用你做这些”也许有些晚了，对上少女感激的目光，忍足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如果太过殷勤也不合适。若是不答应她做家务抵房租的话，少女一定会不自在吧。

这间公寓在忍足搬进前，一直是由他在东京读大学的姐姐住着，出嫁后便搬了出去，到现在她的房间仍然空着。忍足于是让葵住姐姐的房间，好在家具什么物什都一应俱全，这公寓只是他独居，不会有什么别的麻烦。该说她还好是掉在了自己家么?

夜已深，忍足回房坐到床上，叹了口气，望着高高的天花板，实在不知自己没有什么过激反应是否是因为神经太过强大，多想无益，睡意渐渐袭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