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

安华再次醒来时，又听到了这个声音。差那么一点，她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寒冷，荒凉的地宫。好在那个人抱起了她，再次回到呢个温暖的怀抱，安华终于忍不住的大哭。关伦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她和安清那么像，但安清从来不会哭。

哭泣有很多种，有梨花带雨的，有欲哭无泪的，也有声嘶力竭的。关伦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安华这种哭法。一直到很久以后，关伦也不明白，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怎么能有那么多泪水。

安华开始时轻轻的，小猫一样，以至于关伦根本都没注意到她是哭了。后来她忽然就停不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关伦觉得她可能会晕过去。但即便如此，安华也倔强的没有睁开眼睛。

关伦将安华小心的放在床上，交给丫鬟后，走了出来。他对着安然无奈的笑笑，问道：“是我弄疼她了吗？”

安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安家女儿，不会为这个哭的。”

关伦想了想，说：“也对。”他看了看那个在床上也缩做一团的小女孩，又说：“可她到底不算安家女孩吧。”

安然忽然激动起来，她狠狠的瞪了关伦一眼，说：“她是安家嫡传女，清姑娘留下的唯一血脉。”

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花开得很艳，虽然是冬天。安华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就像一个饿疯的人，看到任何食物都会觉得是无上美味。安然进到屋子里，看到的就是哭累的安华乖巧的缩在丝被中的模样。

她不满的看了一眼在一旁的丫鬟们，大丫鬟占棋走上前偷偷说：“姑娘哭成这副样子，一碰就抖，没人敢上去。”

安然知道她的意思，即便是从小看安华长大的她，也从未过安华这么脆弱。但这并不妨碍她教训这些小丫鬟，安然现在不同以往，自然要小心伺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抚安华，而这只能由她亲自来做。

安然走上前，刚碰到安华，安华就受惊了一般浑身一抖。

“安安？”安然温柔的询问，“谁欺负你了？”

安华终于睁开了已经红肿的眼睛，小小的人所在大大的床铺上，看着无比可怜。她谨慎的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似乎还有点惊奇，但没说一句话。安然知道这不寻常，安华是个非常简单的孩子，简单到很多次她都恨铁不成钢。但这次安华表现的冷静和小心，都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嬷嬷？”安华愣愣看着安然问。

“是我。”安然微笑着回答。

安华站了起来，赤脚跑下了床。屋子烧着足够的炭，并不冷，但是安华的举动还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安然就要开口训斥，安华就停了下来，她跑的并不远，只是跑到了一边的西洋镜面前。看着安华傻傻的摸自己的脸，安然也没了训斥的心思。机灵的丫鬟入画拿起鞋走过来，想要为安华穿上。

安华却没有动，她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安然刚刚还在想是不是年少丧母的打击太重，才让安华做出这一切不寻常的举动。现在她确定就是如此，甚至决定好了未来几天安华要去看的大夫。

“大虞三十九年，昨天小寒啊姑娘。”司书走过来说。

“三十九？”安华重复着这个数，三十九，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大记得自己死的时候，那时她已经在前皇旧宫中住了太久，只是拖着一口气，没有记得必要了。她只是隐约觉得那天很冷，作为先皇的妃子，她在宫中的地位何止是尴尬。内务府急着准备新皇的物件，连木柴都没给她。

开始的时候她简直受不了，娇贵了三十多年，虽说固原一族是苦寒之地出刁民，可她却从来没吃过一点苦。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安华是个胆小的人，她一直觉得活着就挺好的，哪怕是赖活着。

可能骨子里还留了一点血性，她终于还是喝下了那瓶药。很好的药，一点都不疼，但还是冷。最后她终于还是相通了，自己反正要死了，还节省什么。想想赵检叶莹都富得流油，应该根本就不在乎啊。

所以她凭着最后的一点力气，点了一把火。

烧起来其实一点都不难，曾经的花园早就荒废了，遍地都是野草。宫殿本来就是木头搭的，殿前的水缸也早就空了。只要有一点火星，这里就能烧的一点都不剩。就是这一点火星，她等了四五个月，楞是没敢烧起来。

从先皇死后，安华第一次在这个大殿里觉得暖和。恍惚间听到有人救火，她想起宫里的房子都连在一块，万一烧到其他的宫殿怎么办。很快安华就不在担心这个了，因为她什么都想不了了。

撮合活了一辈子，临了终于还是惹出了事。安华闭眼的时候是笑着的，其实她很高兴，比知道自己当了贵妃那天还要高兴。

“姑娘，你该喝药了。”占棋从小丫头四儿手中接过药，捧在安华面前说。

药汁漆黑，不管是用了多好的材料，也掩盖不住它绝对很难喝的本质。原来喝这些的时候，安华就算在不情愿，看在银子的份上，也要咬着牙喝完。但现在安华不想喝，闻着味她都直冲鼻子。

安华接了过来，随意的倒在了一旁的花盆里。

“安安！”安然有点气愤的大喊。安华一直都是很听话的孩子，即便在这个时候她心情不好，但也不该太任性了。

安华平静的看自己的嬷嬷，眼神无波无澜，非常坦然。她是安华，是这个府里的主人，没有人现在能逼她做什么。

安然也确实做不了什么，不要说现在时机特殊，就是不特殊她也不能教训安华。但是起码该聊一聊，她要知道安华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安安，这是。”安然说。

“我知道。”安华点头。

“你身子不好，就要喝药啊。”安然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安华。

“娘亲死的时候，也喝这个。”安华缓缓地说，“但是她还是死了。”

安然沉默，她大概知道安华的心结在哪了。

“配这药挺贵，那就停了吧。”安华继续说，“所谓，就是一些喝不死也治不活的玩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