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初眼见她是在自家府里。

那一夜就是莫名的睡不着，隐隐约约像是有事情要发生一样，甚是紧张。他闲步走至海棠院里，突发奇想在冬日里花开是怎么样的一番场景呢？于是下令，“吾想看一时花落满园的景色，你们给吾想办法。”

下人们想了想，没有一个人想出法子来。冬天里想看春天的海棠花，这个小祖宗不是无理取闹又是什么？最后方旭在他耳边密语了一番，楚陌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样可以吗？”

“属下保证，一定可以的。”方旭大声的回答他。

楚陌点头应允，“那便去吧。”

方旭带着仆人们用稻草把所有树枝包起来，再用火把小心的顺着稻草炙烤，不出三个时辰那花树竟是真的开了。寒风一吹吹的满园下起了花雨，粉白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庭院。楚陌站在深处，赏着满园的好景色。

侍女过来请示他，道：“启禀公子，将军府的小公子希望进来借个地方换身衣裳。”

他点点头说：“领他去南边厢房吧，再命人准备好沐浴的东西。”结交将门后人无论是自己日后回了南楚还是在上京都是极有好处的。

不久后，侍女领着一个人在廊下闲步慢走。那人穿着素净的长袍，踏香而来。楚陌隔着花海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是一张清秀的脸，他觉得很是动人，怎么看也看不腻。他很少出门，孟长歌这身打扮让他辨别不了男女。

侍女看见他，弯腰请安。他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人盯着他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请柬出来，道：“在下冒昧打扰，还望公子不嫌弃来日参加在下的弱冠礼，如何？”

按着楚陌平日里的习惯，这样能不出席的宴礼他是不会去的。对上那双眸子明亮如星，他鬼使神差的应下，“好，定然前去。”

小公子轻松一笑，海棠花也为之失色，“敢问公子大名？容我替你把帖子拟好，不然宫里那些只看帖子的奴才怕会冲撞你。”

楚陌拂开她肩上的花瓣，隐隐闻见冷香，“那有劳了，在下楚陌。”

小公子姓孟名长歌，又称上京小霸王，上京十害之一。

人说上京有十害：南边密林、西边高山、北边猛兽以及“上京七才子”。七才子是他们七个人自封的，分别是皇七子澜庭、皇十一子澜逸，再者就是将军府的孟长歌，尚书府的魏飞轩，言家的言薄，江家的江沅和白家的白雉。

孟长歌一手字写的是极好看的，楚陌把帖子收好便差方旭护送她回家。

待方旭送人回来就看见自己小祖宗难得的去书房了，他感到一阵欣慰，心说：陌皇子终于长大了，回南楚的事再也不需要自己一个人谋划大局了。方旭沏茶，拿出最精致的那套倒上给楚陌送去。

推开门，小祖宗正在写字。

他笑盈盈的走过去，翻起杯子倒茶。眼角不经意间瞥见桌上未干的字迹，什么！手一抖，半杯茶倾至而下，全撒在旁边的宣纸上。方旭不可思议的瞪着楚陌，脑子里是短暂的空白。

“方旭！你干什么！”小祖宗神情十分紧张，抓起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就往上抹。

方旭抖着手，“公子，你你你在干什么？”

“吾……吾在练习写字！”

“写字？！怎么全是一样的三个字！”

小祖宗理直气壮：“吾……觉得这三个字甚好！”

“人家堂堂将军府的小公子，皇上亲赐的名，能不好吗？”方旭气得掉头就走。

“……你以后进来要敲门！”楚陌脸一红，愤愤的冲着他的背影吼道。

第一天，方旭不理他。

第二天，方旭不理他。

到了第三天，楚陌有纠结的凑到方旭身边，问道：“方旭，吾吾问你，你必须要如实回答！嗯……吾有一个朋友，他似乎是个断袖。吾问你，可有的治？”

方旭瞪了他一眼，看你平日里整天窝在府里，能有什么朋友？八成就是你自己对人家小公子一见钟情。

他神情凝重，摇摇头，“无治之法，此乃绝症，得之则亡。除非断了此人的念想，或是杀了此人仰慕之人。”

楚陌一听，面色也跟着一寒，他可能就要死了。

死之前，若是再看那个小公子一眼也好。不幸的是他只是一个南楚的个小小质子在宫里无权也无势，恰巧南楚和大夏近月又发生小的战役，宫里的南楚的探子一夜之间全部被秘密处死。

父皇前日也来过信，让他最近不要进宫。

他没把信给方旭看，最后没听父皇的话，还是去了宫里。

楚陌想，他舍不得杀了小公子，虽然自己很惜命，可是他这性命本来就是偷的。就算有一天没了也没什么关系，因为没有人会在意。

宫里不许带侍卫进去，他一个人在御花园里迷了路，寻不着出路，还被个老太监打了一顿。老太监似乎是哪个娘娘身边的红人，他下手狠极了，几尺下去后背已是皮开肉绽。

后来他迷迷糊糊好像觉得有人趴在他身上，身子又软又暖的。他伸手在那个人腰上摸了一把，意外的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木头。

楚陌闷闷地笑了，好似从前在南楚的时候，和方旭溜去御膳房偷着鸡腿般的开心。背上的是小公子，整个上京也就只有他家小公子腰上戴着那块木头，和别的豪门子弟不一样，所以很好认。

南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别人救了你你若是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好了。小公子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从天而降，自己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

然后，楚陌就昏厥了……

醒的时候躺在海棠院里，海棠院就是海棠树边上的小院子。方旭守在他身边，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小公子受伤了，在冠礼上去御花园寻几个公子少爷们，却被个老太监打了两尺就昏了。皇帝很生气，下令处死了老太监，其主子也打入冷宫了，小公子被将军哥哥抱回府里养伤去了。

他低着头，有些难过，“我知道了，方旭。我们回南楚吧！1我要开始强大起来，我好像有想要保护的人了……”

第二年，冬意甚浓。

嘉定年三零七年正月十九日，楚陌坐在壁炉旁边，火光映照着他精致的侧脸。有着南楚人的刚毅和夏人的柔美，白衣胜雪，

方旭阻止他刻人偶的动作，皱眉道：“公子，别刻了。”

“怎么了？看你这表情莫非是南楚已经亡国了？”他挣开方旭，眼里是遮不住的笑意。

方旭眉头皱得更厉害，“公子，您别说笑，是……”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又闲来无事和别人打赌，输了？输了多少钱？吾今日心情甚好，赏给你也成。”楚陌抬了抬眼皮子，视线依旧停留在刻刀和木料之间。

“公子，将军府反了。”方旭沉声道：“此刻踏律残部正在东城门拼死反抗。”

楚陌脸色一寒，吸了一口气，“方旭，吾知道此刻东城门发生小股叛乱，可是你骗吾！将军府战绩那么显赫，将军夫人是斐然长公主，大儿子是少年小将军，小公子是……”小公子是他瞒着世界喜欢的人。

这些身份地位哪一个不是人人仰望的，南楚与大夏刚刚议和，大将军孟远功不可没。太宗皇帝怕是没长脑子才会这个时候对将军府下手，一是动摇军心，二就是动摇民心，三就是给了南楚开战的理由！

方旭还想说些什么，见小祖宗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只好乖乖的退下去。他没有看见楚陌眼底闪过的一抹决绝，

楚陌放下刻刀，神情淡然的走到卧室里，换了一件窄袖直襟长袍，袖口和禄口缀着墨绿的缎边儿。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少了几分玩世不恭。

方旭立在门外呆呆的看着自己小公子。

“召集影卫，跨上战马，准备出战。”楚陌下令。

影卫是他来之前南楚皇帝安排给他的保命王牌，他说：“若是皇帝对你下手，只管杀。再不济，咱们和大夏来个你死我话也行，哪里容得他们点名交人做质子的！南楚会一直在你身后的，去吧！希望寡人的儿子用不着这些人。”

楚陌利落的翻身上，身后跟随着三百影卫，战马步伐一致冲往城门。

和楚陌一同有这个想法的是兵部尚书唐修远第五子唐棣，双方在城门口不期而遇。合力击退了踏律残部，他看见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站在城门下，周围的士兵呈圆形围着那个男人。

楚陌没有过多的恋战，他的目标不是这些。

登上城楼，城门外的宽阔地带一览无余。他看见的小公子紧紧抱着一个人，马儿朝着远处飞驰而去。他心里暗暗有些高兴，还好小公子离开了。

因为城门之下还有大夏的人，楚陌搭上弓箭想做个样子。

他突然有些想要一箭射死那个男人，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抱着小公子。可是，那个男人死了，谁来保护他的小公子呢？他的小公子会不会很需要这个男人？

正当他纠结之际方旭低声跟他分析道：“没关系，皇帝会允许孟家后人活一个的。那个男人穿着踏律军的铠甲是反贼，可以杀的。”可是方旭没告诉他，那个男人是小公子的亲手哥哥。他射了那一箭，男人跌下马了。

他隔着风隔着雪隔着眼泪听见小公子的哭声，小公子绝望的大哭，“哥哥！”

那一瞬，他后悔了。他乘着快马，从城门外飞奔。

他想找到小公子，即使浪迹天涯朝不保夕，即使忍饥挨饿居无定所，他也要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小公子。因为他想做小公子没有颠沛流离就遇到的那个最温暖的人，可是楚陌错了，不经寒夜如何能辨别温暖？

小公子好像没有力气，坐的马还受惊了，跑得比寻常马还要快几倍。惊马是战场上下来的马，见后面有人追来，本能的就朝山野密林里飞驰而去。

楚陌跨下的马不行，只是寻常的家马，没有那个胆量。他看见小公子的玄色衣袍消失在眼前，还好还好，小公子没有跌下来。

自他来了上京就从来没有出过城门，他眺望着南方的穹苍，心里有些难言的激动。终是到府里，当天晚上接到了皇命。

皇帝夸他骁勇善战，当场击杀了孟长行，消灭反贼孟氏一族的奸计，还封他做了个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他跪下接了圣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回来之后方旭很开心，以后就有俸禄拿了。

他只是垂着眼帘，冷冷的笑了笑。晚膳摆在海棠院里的，平时他对待下人们很亲切和他们同桌而食。那天是他第一次摆他最不屑的架子，他以前觉得宫里的人就是多事，摆什么架子！下人们为他们做事还要被打被骂，真是不公平！

他看着方旭笑嘻嘻的从自己盘子里把那个小鸡腿夹去，把桌上的大鸡腿又换过来。他知道方旭是好意，心底就是抑制不住的冒火。碗筷被他摔了一地，四分五裂的。那只最肥美的鸡腿落在泥土里，他狠狠地上去补了几脚，扬长而去。

大家不知道为什么公子今天生气，只有方旭默默的蹲下把鸡腿捡起来。在厨房里用温水洗了半个时辰，肉质纹理间的灰尘被他剔得干干净净，他小心地把鸡腿捧起来。

咬了一小口，觉得这真是他在世界上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哪怕这鸡腿是用鲜血与性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