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球，申国。

作为天球上的超巨大经济体，申国自然有骄傲的资格。但是只有真正了解申国的人才知道，这个国家并不如它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光。

为了追赶天球发展的潮流，这个国家几乎耗尽了部分国民的心血，并付出少数地区长时间衰弱的代价，换来了另一部分地区的飞速发展和另一部分以“上等人”自居的国民。“上等人”们抱着奇妙的优越感，宣扬着一套“阶级固化”理论。

在“上等人”眼里，那些乡巴佬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想跑来占他们便宜的穷鬼；而在“穷鬼”们眼里，这票自命不凡，有时又俗不可耐的“上等人”都是一群崇洋媚外的暴发户。

最高层花了大力气进行调剂，贫富矛盾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然而更大的暗流正在貌似平静的表面之下涌动着......

首先是晗国和潮癣又开始搞事，不见动手，只是对喷。再就是忍邦蠢蠢欲动，俨然一副上世纪被揍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姿势，然而却不断遭到申国的打压——大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渔民”在外海域巡逻，碰到忍邦的船只时也不说话，就是目光威严的看着对方，直到他们离开申国海域——他们手里的枪倒是和蔼又慈祥，子弹也怀揣着高度热情，随时准备“犹如一只小鸟飞向你的怀抱”——嗯，也许动能会大一点......

赵唯思家书房内。

“不管是什么时候，要想混出头真是不容易啊......”赵唯思一边总结手上的资料，一边发出深切的感慨。

“真的假的......”江湖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很悦耳，仅凭声音判断，多数人会误会江湖是个女孩，“唯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哦，说谎的话，鼻子会变长的哦。”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说话都带个“哦”？！你卖萌又不是很可爱，你卖什么萌？”赵唯思听的有点崩溃，“再说鼻子变长之类的，这又不是搞笑小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设定？”

“先不管设定，唯思......”赵唯思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走了他的资料，手的主人随意扫了两眼后，眉头便微微皱起，然后用一贯无精打采的声音继续说：“动静小一点。”

资料上除了一些近期的新闻外，还写了赵唯思的个人想法和一些阴谋分析，如此重要的东西突然被人莫名其妙的拿走，赵唯思心中当即就起了怒火。但在听到拿资料的人的声音后，赵唯思不仅熄了怒火，而且连拿回资料的念头也没了。

原因很简单，拿资料的人是智瑶。

与他的两位死党相比，智瑶的长相可谓毫无特色。

江湖天生的白眉白发让他原本就很柔和的五官看起来更加俊逸不凡；赵唯思则剑眉入鬓，凤眼微扬，周身上下洋溢着男子的阳刚之气。

智瑶呢？

狭长的眼睛黯淡无光，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显示出漠不关心的态度；快要连在一起的眉毛规规矩矩的待在眼睛上方；鼻子微微上翘；经常干裂的嘴唇总是抿的很严。存在感不高，不管记忆力多好的人，只要稍稍过段时间就能把他的音容笑貌忘个七七八八。单凭相貌，人们很难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简直就是自带痕迹清除功能的天生间谍。

而且智瑶的学业成绩算不上出类拔萃，在申国唯分数论英雄的主流观念内，他无疑是失败的。以致于他的高中班主任早早的下了盖棺定论：“你和垃圾是一类。”在大家的眼里，智瑶这种人哪怕将来上了社会，也只会是那种垫在最底层的人渣。但是无论怎么激怒他，他也只是置之一笑，温和的性格宛如一只软弱的羔羊。

总而言之，这是个看上去让人很失望的主角。

是吗？

事实是，没人能真正了解智瑶，哪怕是与他亲如手足的江湖和赵唯思也不行。

在面对同一个事物时，智瑶绝对能留意到大量被常人轻易忽视的细节，就算经过刻意伪装，精心制造出的合乎常理的现象也总是被他轻易看破。有时兴致来了，他也会和江湖、赵唯思两人进行探讨。但那样的对话与其说是探讨，倒不如看作一位渊博的智者在对他们进行点拨和指引。

他广阔的视野、超凡的见识、过人的悟性以及敏锐的洞察力可以引领二人站在一个全新的视角去思考。那是一种对他们不足之处的补充，也是一种对他们视界的提高。

大量的阅读与思考让智瑶拥有了游刃有余的强大掌控力和计算能力，他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指出一些东西来引导思维，让人觉得那是他们自己思考之后得出的结果，而不是智瑶的功劳。江湖在潜意识里将智瑶当作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所以对智瑶表现出的种种不以为奇；赵唯思勉强能看出一二，但彼时尚且年轻的赵唯思却想不明白智瑶的用意：按常理来说，智瑶知道一般人不知道甚至想不到的东西，以智瑶的能力，考个三五百分绝对是手到擒来，可他却一直在二百分上下晃荡。

夸他也好，骂他也罢，他只当没听到。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一掠而过的精光，没有深邃和睿智，甚至没有足够的威慑力或别的什么来宣示他的不凡，赵唯思只能发现无穷无尽的，苍老的平静。

这些素质如果放到世家继承人身上来看并不稀奇，在资源充足，环境优渥的条件下，刻意的培养可以轻易造就优秀的人才。

但智瑶的出身并不高贵，他只是一个寒门子弟，与申国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没多少区别。凭借自身所能用到的一切手段学习知识，一直到某些方面达到一个常人很难企及的高度......这种人很难被别人做出客观准确的评估。

当然，他学习的东西并不为主流观念接受（毕竟是与考试无关的东西），所以他只能熬夜研究。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他经常无缘无故的当堂陷入沉思，物我两忘纵情神游，古今申外海阔天空，包罗万象无所不想，有时得出什么结论，还会露出几许神秘的迷之微笑。

堪比蒙拿里莎（达分骑作品）的迷之微笑。

......

“怎么样？”赵唯思有点紧张地看着智瑶，犹如一个等待老师评价的小学生——早在小学时，赵唯思就再也没拿老师当回事。

智瑶把纸递回赵唯思手里，道：“全都是你自己写的？”

由于智瑶面无表情，从声音里也听不出情绪波动，赵唯思掂量了一下两种答案会产生的后果之后，最终决定如实相告；“嗯，写了三个通宵。”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智瑶道。

“什么？”赵唯思欣喜中混合着忐忑。

“蠢。”

"......”赵唯思没说话，呕心沥血几个通宵才写出来的东西被一直钦佩的人轻描淡写的否定，赵唯思心里除了心血被人无视的委屈之外还有大量的不服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因为很少看到赵唯思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所以江湖大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赵唯思平日待人接物虽谦和有礼，像是十足的君子典范，但只要稍稍细心一点就能发现潜藏在平和之下的轻蔑。（可惜多数人都不具备“稍稍细心一点”的能力，因此到目前为止，大家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这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的阶段）江湖与智瑶从小玩到大，受了智瑶不小的影响，下意识的对别人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所以很轻易就能察觉到赵唯思的自负，哪怕那不是刻意针对他的，也让江湖一直无比恼火。今天难得看到赵唯思吃瘪，当然要好好地笑个够本。但这种轻蔑不是现阶段的赵唯思能完全控制的，有时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带出来，比如他的常用语；“你不知道/你知道吗/这是你能知道的吗......”这也是知识引发的副作用，在个人修养没达到某一境界前，知识越多，不必要的优越感就会越重。

“小湖！”智瑶的口吻极其罕见地严肃起来，江湖闻言，立刻收起了适才的嬉皮笑脸。

“你的想法......”智瑶斟酌着合适的词，“实在太危险了，唯思。”说完江湖，智瑶转脸对赵唯思正色道；“你以为仅仅几次不成气候的北域暴乱和内地几个小孩打死人的破事就能动摇一个国家的根基？”

“这是个征兆，瑶。”一提到他的近期研究，赵唯思瞬间又变得非常激动。“这代表申国已经从内部开始动摇了，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为了避免赵唯思在一时激动之下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观点，智瑶赶忙打断他，“贫富的两极分化的确严重，甚至到了彼此敌视的地步，在某种条件之下这种矛盾确实可能还会继续激化。

听到智瑶赞同他，赵唯思的不满一下消了大半，情绪也趋于平静。这时只听智瑶又道；“财富分配的极端化虽让人不满，但这种不满的情绪还没积累到要拔刀见生死的地步，况且问题的关键点不在这里。”

闻言，江湖，赵唯思二人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认真的注视着他。

智瑶接着说；“我们都知道，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莫名其妙的发生，每一件事总有它的前因后果，北域暴乱也一样。它是突然发生的，没有任何铺垫吗？当然不是。它只是一场政治家们的博弈；或者说是两种信仰的第一轮摆到台面上的交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双方的高度紧张，贸然加入形同趁火打劫，等事后双方腾出手来，被清算只是时间问题。况且如果真的放手让你去，我倒是不怀疑你的智力，但，面对子弹那种没法用语言说服的对象，你打算怎么办？”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智瑶顿了顿，道：“这些，你考虑过吗？”

“没。”赵唯思的回答干脆利落。

“那你还......？”

“我只是做个假设。”

“呵。”智瑶松了口气（还以为赵唯思神秘兮兮的叫他们来是有什么大事），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多虑的事先放到一边，瑶。”赵唯思狡黠地看着智瑶：“虽然你现在整天劝哥几个享受现在的平静，说什么平静难得，但实际上你才是最不想安分的那一个吧？”

“咳。”智瑶有些尴尬的看了眼别处后才又回过头，“你也不差，为了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安于平静，你还真舍得下本，幸苦你了啊。”那份颇有些份量的资料写满了工整的正楷，可以看出写它的人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为了验证我们的领袖是个真正的废物还是个精于隐藏的天才，我付出的这点小功夫不算什么。”

在三人还小的时候，智瑶曾建立了一个玩闹性质的组织，组员只有他们三个，他们曾立誓改变世界。

“你还没忘啊。多少年了，不觉得幼稚嘛？”

“我从没忘记，更没放弃过，瑶，你也一样。”赵唯思道，“我，小湖，铭久，少卿，我们值得你信任，别人不敢说，但我愿意为你献出生命，你为什么会戒备我们，戒备你身边的一切？”

“我当然信任你们......”

“那就不要再敷衍了，说点真心话吧。”

江湖听了半天，越听越迷糊，“你们在说什么？”

“也许他想和我表白，或者要我向他表白。”智瑶的脸上是他一贯的微笑，无比真诚，无比讥讽。

“别打岔。”赵唯思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现在这种略带悲壮的气氛，当然不想让它变成基佬表白的怪气氛，认真注视智瑶，语气颇为恳切：“我们早就过了幼稚的年纪，瑶，该考虑一些实际的事了——比如吃喝玩乐之外的。”

“什么之外的？”智瑶顾左右而言它，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是指你暗恋李依言的事吗？嗯，你也到了对这些事感兴趣的年纪了，的确应该考虑了。”边说着，边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赵唯思，“李依言那姑娘的性格相当温婉，眼光不错，小伙子。”

在这里不得不提一句智瑶的另两项能力：他可以一本正经地扯些荒诞不经的废话，也能以近乎开玩笑的态度讲述严肃的道理。

赵唯思作了那么久的抒情和铺垫，其实是想说人生和理想之类的话题，在被智瑶一再扯远后，赵唯思酝酿良久才营造出的严肃气氛终于消散的一干二净。

一时激动之下，赵唯思也极少见的爆了粗口：“你他吗（音同，和谐）的给我严肃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闻言，智瑶道，神色也恢复到最初的没有表情。说完上一句后，智瑶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

“不，你不知道。”赵唯思的声音略有提高，“也许你已经明白，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它让人愤怒，就像一场闹剧，看到那些人的嘲讽了吗？那个最终考试，它就是一场茄子派精心策划的谋杀，以‘体制’为刃，修裁出规格相同的零件，借以填补那些退休的废旧零件，维持它的运转......”

“够了。”智瑶的声音虽不大，但也让赵唯思很精确的领会到他的坚决，于是赵唯思哼哼了两声后也就闭嘴了。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半响，智瑶开口道；“那场测试，与其说它是谋杀，不如说它是筛选，毕竟是茄子派主宰申国，它当然要那些不符合标准的‘零件’：包括没药可救的蠢才和居心叵测的阴险之徒——不合格的零件会引起运转的故障，居心叵测的零件甚至能诱发局部故障乃至整体崩溃——出于安全考虑，这无可厚非，也不可耻。至于它让你不满的地方......我想不到。”

智瑶当然不可能想不到，他只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赵唯思也听得出来智瑶的后半句是在鬼扯，但赵唯思显然不打算因为一两句敷衍就放弃：“而且现在的世界是和平时代，资源已经被垄断，我们再做什么，还有意义吗？”

（再穷也能吃饱穿暖，哪来那么多的事啊......智瑶暗自嘀咕道）

“我不想在学校待下去了，没用。那地方是教育茄子派下一代工具的，我不想当工具。和我一起去北域吧，瑶。我一个人不行，但是如果有你，我们会成功的，我有预感。”

智瑶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太高看我了。”不等赵唯思再说什么，智瑶又道：“现在不管你想做什么都还太早。别被那些骑士小说影响了，我们不是世界的主角。要崛起于混乱之中也要有相应的实力，你有吗？反正我是没有。”

赵唯思终于没话说了，智瑶长出一口气，道：“而且不管你要做什么，知识和经验很重要，你不否认吧？”见赵唯思点头后，智瑶继续道：“想获得知识，现在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相对舒服点的读书；二是比较难接受的吃亏，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赵唯思刚要接茬便立即发现又被绕进去了，转言道：“可是......”

“何妨与世昏昏，只问吾心了了。”说了半天，自己的小兄弟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智瑶便开始说一些非白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而且看他一脸关我屁事的欠揍表情就知道，这厮绝对没考虑过“别人能不能明白”之类的问题。

“行了，别想太多，记住你要做什么，记住你是谁，这就够了。就像你刚刚说的，你从没放弃。是的，你猜对了，我也一样。时机成熟之后，我们会开始做我们该做的事的，但要改变这一切不是现在，我的兄弟，相信我。”

......

终于安抚了赵唯思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智瑶累的就像刚玩命跑完1公里一样。要说服一个人，尤其是赵唯思这样意志坚韧且认知体系完善的人，实在是不容易。

好在现在总算是没事了，这多多少少令他略感欣慰。

回家的路上，智瑶一直在思索着自己的规划。赵唯思毕竟年轻，耐心不是很充足，但他智瑶可不一样。一念至此，智瑶不禁微微一笑，赵唯思年轻，他也没老到哪里去，有耐心有时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会误事，需要多加注意。

正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家门口了，智瑶摸出钥匙，开了门。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正在家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