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客|沈滁奚

燃灯人|君与归

我叫君与归，是个燃灯人，不久前在四季分明的梦阑城，开了家名为“浮灯阁”的小店子。最后一场冬雪落下时，梦阑城迎来了除夕，虽说阁中只有我一个凡人，但在满城的红海烟火之下，阁子里的人还是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酒足饭饱后，我提出了要暂时歇业的打算，以便他们也能像人类那样去别处游玩，看看世间的年景。其他人应着，约好回来后说说见过的趣闻，只有小骨显得不知所措。我想，依她的性子，必然是不习惯世间喧闹的，便让子疏带着她一起出去，彼此有个照应。

这一歇业便是小半个月，我回到浮灯阁，已是二月冬意阑珊的深夜。行至门前的石阶小路时，我见两旁不知何时燃了烛灯，蜿蜿蜒蜒亮着萤火，似铺了一条光河。我蹲下身子拾起一盏，灯芯半截浸在灯油里还很长，该是刚燃不久。

有人先我一步来了，我心里默想，然后放下那盏烛灯，举步进了浮灯阁。穿过外庭的月窗后，一眼就能瞧见檐下灯盏通明，子疏端着青花瓷杯，正在饮酒，小骨坐在她的对面，抱着一盏灯笼在发呆。

许是听到了动静，子疏抬起头望了过来，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调侃我回来得太慢，又告诉我后院的八重樱已经开花了，落宁正在照看。

我点点头，提了盏绘着水墨画的长灯过去，后院清寂，白至粉红的花色映入眼帘，似在夜色中撑起了一把巨大的花伞，落宁一袭淡紫长裙立在花下，聘聘婷婷，不由多了一丝仙气。

落宁原是天界掌管世间草药的青葙仙子，她喜欢上了一个名叫“石尘”的凡间男人，甘愿受尽天刑，下来凡尘和他相逢，只可惜她爱错了人，伤心之下她把仙力和记忆封在了城中花神庙的那棵合欢树上。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没了记忆的青葙仙子，再次爱上了石尘的转世，也再次被伤得彻底，于是她来到浮灯阁，想要存一盏灯。中途她触碰了合欢树的枝桠，那些封存的记忆倾巢而来，她终于明白，这世间的****多是求而不得。

因为不知该往何处落脚，而恰好她又能以仙力护得草木繁盛，最后便留在了浮灯阁，掌管阁中的花花草草。眼下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多亏有落宁的仙力，我才能在此时瞧见八重樱花繁似锦的美景。

翌日子夜，浮灯阁寂静无声，我想今夜许是无人来了，便独自提了壶“折青衫”去到后院，打算一边赏花一边饮酒，只是不曾想，花色叠叠，已经有人青衫白裳斜卧其中。他闭着眼，青丝未束散在一旁，灯影斑驳拢在他的身上，添了一丝柔和。大抵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树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波光流转的一双眼眸，盯着我看了片刻，他出了声：“浮灯阁的老板？”

我应了句当作回答，见他揉了揉额发，懒道：“等了好多日，总算有个活人在了。”

说罢，他从树上跳下，随意将青丝拢在身后便席地而坐，俨然一副要秉烛夜谈的架势。我想了想也随他落座，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准备听他的故事，等了许久，男子只是直直盯着我，却不说话。

我对上他的眼眸，有些疑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一杯？”

“这种酒只言欢不消愁，若你口渴，我当为你沏一壶苦妄生。”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消愁的？”他瞪着眼，很是不满，“记忆有苦亦有不苦，我来这里，不过是要将那些旧时过往寄存，不枉和她相识一场。”

男子告诉我，他姓沈名滁奚，原是梦阑城东巷的一名算命师，因着那副皮囊还看得过去，算命又颇为灵验，生意倒是不错，然而三年前他初来梦阑城，却不尽人意。

他到这里是十月秋霜的时节，因为不知道该选东西南北哪个巷子开他的算命摊铺，于是怀着听天命的心思，他在纸上写下“落哪开哪”的字眼，对折两半后重重一抛。

不想那****时运不济，折纸落在了路人的头上，看背影该是个聘婷的姑娘，他本想上前道歉，却见那姑娘捡起他的纸后，厉声骂了一句，他想道歉的心情立马没了。

撒腿就跑的途中，他还有些愉悦地想，幸好那姑娘没有回头，如此不知温婉的人，肯定长得特别丑。

沈滁奚没头没脑跑了许久，停下来时正好在东巷街，他觉得这就是命，于是背着他讨生的饭碗，临近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下。刚开算命摊子时，因为人生地不熟，梦阑城的街巷人来人往，就是没一个人敢来找他算命，偶尔有些姑娘跃跃欲试，当他笑着看过去后，她们又都全跑了。

起初他有些丧气，但转念又想不能急于一时，于是他开始在城中到处闲走，大着胆子主动找人，然后给那些人免费算命，这么兜转了小半年，他才稍稍稳定，然后认识了凤垂雪。

那时梦阑城恰好入冬，落了一场小雪，他嫌天气太冷没摆摊，而是去了城中的寻缘湖，想体验一回湖心亭温雪煮酒的雅趣。

只是等他闲步过去，亭子里已经站了个姑娘，正在踱着步来回转圈，转得他眼睛都快花了，于是他冲上前按住姑娘的肩膀，诚恳道：“姑娘若有烦恼，不妨与在下说说。”

面前的人愣了片刻，便指着地上的一个模糊图案说：“我看了许久，也猜不出这是什么。”

他闻言低下头，只一眼便笑了：“我当是什么，此乃’梦’也，甲骨即是。”

听到这话，姑娘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字，然后抬起头说：“你真厉害。”

姑娘笑起来的模样，眉眼弯弯，倒是很耐看。她说她叫凤垂雪，本来是要在亭中温雪煮酒，结果看到这个字就忘了，她还说要不是他正好路过，她怕是要在这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