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心头一震，他当然认得这声音。一时间心中直似转过了千万个念头，他强作镇定地将窗子打开，只见李秋声一如那日倒挂下来，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望着他：“齐大哥，我能进来吗？”齐风一见到他神色立马慌乱起来，索性背过身不去瞧他，往里走了几步只道：“快进来吧。”

李秋声轻轻地跳了进来，反手关上窗，远远地道：“别点灯。”齐风忙将火折子重放回桌上，道：“不错，如今官兵正四处捉贼，倒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并不好，连忙温言道：“你喝茶吗？”李秋声道：“嗯。”他仍站在原地，并不走近。

齐风一面倒茶，一面心想：齐风啊齐风，你二人不过萍水相逢，人家有事瞒你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是涉及生死的大事，你又生什么气呢？况且他得了秘籍还冒险回来找你，便足以证明他心中将你视作好朋友，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因存了李秋声回来是同他解释的心思，齐风初时心中还存着的那点莫名的怨气立时就烟消云散了，转念又想：糟糕糟糕，这茶水早凉了，李兄弟就这么喝下去怕对身体无益，可得想个办法弄些热水来。齐风于是转身打算同李秋声商量如何去弄热水来泡茶，可话还没有出口，身上膻中、章门两处穴道竟已被人用极重的指力点住，齐风登觉手脚使不出力来，内里五脏也疼得厉害。刚欲喊出声来，冷茶水泼得他满脸都是，他下意识地便闭了嘴。

齐风万万没想到李秋声会突然对他下手，是以一点防备都没有。李秋声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一击便能得手，忙取了绳子将齐风绑在椅子上，小声道：“齐大哥，你若现在出声，我必定会立刻取你性命。你不用害怕，我不过有事问你。”

齐风犹自愣在那里，心中蓦地凉了个透。

李秋声用脚拨来一张凳子，同齐风面对而坐，道：“齐大哥，我问你，你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齐风别过头不去瞧他，也不答话。李秋声叹了口气，道：“齐大哥，我确有各种法子可让你身上所受苦楚胜过现在百倍，但是顾念着你我先前的这点情谊，我实在不愿下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了罢。”齐风平日里可谓是最好说话的人，无论是谁他总不忍拂了别人的意，宁可自己吃些亏也绝不让别人心里不痛快，然他骨子里却是个极其倔强的人，李秋声越是威胁得厉害，他越不会就此屈服。李秋声见他还是不回答，也颇觉生气，扬手欲断他几根肋骨，但月光之下见他面色青紫，显然身上极为不适，脸上又满是茶水，实为狼狈，这一掌便拍不下去了，柔声道：“你刚刚真的是倒茶给我喝？”

齐风冷哼了一声，强撑着道：“茶里有毒，你还是别喝了！”李秋声笑道：“既然有毒，怎么你还没有毒发身亡？”齐风被他问的不知如何回答，加之胸口又是一阵疼，索性继续不说话。

李秋声伸手在齐风胸口按了两下，齐风以为他这下便要杀了自己，一颗心兀自狂跳，幸好还存了一丝清醒将嘴唇给咬紧了，没有像个懦夫似的喊出声来。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自己除了胸口有些发烫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之感，相反的，先前内里的疼痛倒还去了不少。齐风遂开口问道：“你这使得是什么招式？”李秋声微笑道：“方才那招乃是我的独门绝技‘秋声掌’，凡是中掌者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化作一滩血水。你若据实回答我的问题，我或许还有法子给你解了那掌中的毒。”他这话全是玩笑，不过是因为刚刚听齐风说茶里有毒所以他也故意胡诌了个掌法罢了。齐风虽不明此话真假，但也不愿开口求饶，于是重又扭了头不再出声。这回李秋声倒也不生气了，反而极有耐性地道：“啧啧，再过片刻你的两双脚便就不见了，齐大哥你如此有抱负有志向，要是下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岂不可惜？趁现在还来得及，你何不直接告诉我你是哪个门派的？是武当少林吗，还是华山崆峒？寻常小门小派可养不出你这么个人。”说着去抓了齐风的头发，笑道，“你这头发是真的，又不是和尚，想必不是少林的了。你不使剑，应该不是华山的。你内功的底子比招式可好得多，身上又没有奇怪的兵器，大概也不是崆峒的。不错，我猜你一定是武当派的弟子！”齐风立即否认道：“我不是武当派的！”李秋声低头一笑，道：“你越说不是，就越说明你心中有鬼！”

齐风气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早跟你说过我只是跟家中武师学的功夫，你怎么就是不信？”李秋声冷笑道：“寻常武师哪里会教出这样好功夫的弟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齐风淡淡道：“阁下是故意让我难堪吗？阁下先后两次出手我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李秋声道：“那是你没有防备。”齐风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没有防备。”语中大有自嘲的意味。

李秋声微感歉疚，又道：“好罢，姑且算你待我还有几分真心。可你今日为什么要去劫陆通，也是为了秘籍吗？”齐风顿觉奇怪，皱眉道：“我何时去劫陆通了，我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李秋声道：“你在天市楼上埋伏了那么久，等到那些江湖人死得差不多才出现，要是没有我和师兄，多半陆通就要被你带走了。”齐风道：“师兄？是了，原来那个年轻人是你师兄，难怪他功夫也这样好，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读书人。”李秋声问道：“是你师父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齐风听他仍在误会自己，道：“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存了抢秘籍的心思呢？”李秋声道：“若不是因为这个，你为什么偏挑现在来金华？”

齐风道：“咱们第一回见面我便同你说过我是要去南少林，从应天到福建，路遇金华罢了，我先前可连清风寨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忽地想起什么，齐风正色道：“那天你带我去偷听蒋辽他们谈话，也是故意试探我是不是？”李秋声坦然答道：“不错，不过我当时并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寻常，所以我便打算放过你。”齐风道：“你竟一直在骗我！”李秋声质问道：“你明明说过第二日便走，可却直到今日还未离开金华，你敢说你不是为了秘籍？你不是急着赶去南少林吗，怎么这会儿不着急了？”

齐风顿时怒从心起，道：“我懒得跟你说。”李秋声道：“是无话可说了吧！”齐风道：“你杀了我吧。”这句话倒说得很平静。

李秋声道：“我还没有问清楚，怎会杀你？”齐风冷冷道：“那你怕是这辈子都问不清楚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李大侠动手吧。”李秋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齐风道：“齐某区区贱命李大侠自是不放在眼里，但求李大侠发个慈悲带个口信到应天齐家，就说糊涂小子齐风愧对爹娘，稀里糊涂被人杀了，那齐某就感激不尽了。”他这番话直说得李秋声心乱如麻。李秋声皱眉道：“难道你没有骗我，你真的没有惦记那秘籍？”齐风道：“从你我初识到现在，我自问没有一句话是骗你的，只是你不信而已。”李秋声心头一颤，道：“当真？那你这几日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齐风道：“你那晚去追那个黑衣人后没再回来，我担心你出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罢了。”李秋声问道：“那你今天去天市楼只是为了看热闹？”齐风道：“杀人的事情有什么热闹好看！我是因为……因为阿旺说你或许会去，所以才去那里瞧瞧。”

李秋声一直盯着齐风的眼睛，像是要辨出他是否在说谎，半晌才道：“你真的没骗我？”齐风也望着李秋声的一双眸子，缓缓道：“我没有骗过你。”李秋声被看得心慌，别过头去道：“好罢，我这次就信了你。”接着提剑斩断了缚着齐风的绳子，随后转身就要离开，齐风急道：“你又要去哪里？”李秋声答道：“我去隔壁睡上一大觉，这两天实在没有睡好。”

这夜齐风身上酸痛得厉害，加之脑中思绪纷乱，李秋声离去之后他便再未睡着。次日天刚微亮他便理好一切，一心想要早些离开，谁知打开门时竟恰好碰上李秋声，两人忽然打了个照面，一下子都没话说。齐风见李秋声双眼之中红丝密布，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不由心下一沉，估摸着他大抵还是不相信自己。

“李少侠？”阿旺已迎了上来，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道，“小的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呢，李少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的怎么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