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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露未晞》引·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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驭车小厮皱了皱眉,随即换了副笑脸,下马道:“小人参见侯爷。”

秦禄勾了勾嘴角,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可是叫阿诺?”

“承蒙侯爷记得小人名字。”阿诺拱手道。

“据我所知,靖王爷今日去洛城办事了,不知此时车上坐的是何人?”秦禄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乃王爷之友。”阿诺回道。

“不知深夜出城有何急事?”秦禄问道。

“身患急病,出城投医。”阿诺淡定回答。

“患何病?投何医?”秦禄逼问道。

阿诺没有回答秦禄的问题,而是说道:“正是不知所患何病,故要去城外找薛神医。”

秦禄望着阿诺,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没有继续盘问。

“车中病患等不得,若侯爷没其他事的话,小人便先离开了。”阿诺就要辞别。

“本候想见见车中之人。”秦禄发话道,不带一丝可拒绝的口吻。

“侯爷这是何意?”虽早就听说过秦禄的喜怒无常,但亲自感受,阿诺也不免感到惊讶。

“城中连环命案久悬未破,廷尉大人将此案全权托予本侯负责。城中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无论是谁深夜出城,本侯都有权利亲自查问。”秦禄说道。

“今夜出城,乃靖王爷亲自嘱托。侯爷如此说来,是对王爷所托之事有所疑虑?”情急之下,阿诺只好搬出主子来应对,心想话已至此,秦禄没必要为了车中之人与靖王爷明着相对,然而他还是不了解秦禄。

“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与我这样说话?”秦禄突然变了态度,语气慑人,“不管你是谁家的奴才,总要懂得‘尊卑’二字!”

阿诺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可怖的人物,立马道歉道:“侯爷赎罪,是小人无礼了,请侯爷原谅。”

“今夜若你一心阻拦,便是妨碍公务,情况严重可上升为包庇凶犯,到时怕是谁也救不了你。”秦禄言语中已是满满的威胁意味。

阿诺果然被吓到,一时竟无法言语,只是双手已然开始颤抖。

“现在,本候可以去查看车内之人了吗?”秦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侯爷赎罪,小人不敢有负王爷之托。”阿诺拼着最后的勇气,伸手将秦禄拦住。

秦禄亦很意外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家仆的举动,他竟对他产生了一丝钦佩,有种放了他的念头。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小五。”秦禄只喊了一声,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随身侍卫便立刻会意,迅速上前要将阿诺制住。

令人意外的是,阿诺竟并非看起来那么羸弱。他身子一倾,不仅躲过了压制,还反手要将对方制住。他竟是会武功的!不仅侍卫惊讶,连秦禄也惊讶了。看来靖王爷,准备得还挺周全。

阿诺的反击,让侍卫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出招挣脱了对方的反制。两人的武功相差无几,但最后还是阿诺占了上风险胜,侍卫被打倒在地。

此时,一直摩挲着紫玉扳指观战的秦禄忽然抬了一下手。只见身后的黑夜中骤然涌出了十多个黑衣人,正是方才如梦楼外潜伏着的暗影们,他们迅速将阿诺和马车围住。

阿诺警惕地望了一圈,惊奇他们怎会在此,此时他们应该被引诱去了与城门完全相反的方向才是。所谓寡不敌众,阿诺知道现在的情况对自己很不利。若他单独一人,倒有信心逃脱,可今夜他的任务是要带车上之人离开。

“现在,本候可以见车上之人了吧?”秦禄说道。

阿诺警觉地望着众人,犹如困中之兽,脑中正飞速运转着逃脱方法时,忽然,身后的马车帷裳开启。有人从车中走出,他神色从容,衣白如月。

“侯爷,是想找在下么?”他的声音太平静,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也在他的语调下化作无影。

“哦?原来车中所坐之人竟是淸歌师傅,这倒着实让本候意外啊。”秦禄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讶。

“侯爷是意料之中吧。”淸歌不打算绕圈子。

秦禄也不再与他废话,说道:“我料想,车内,不只有清歌师傅。”

“侯爷今夜要找的人是我,与车内之人无关,还请放她离开。”清歌说道。

“我认为你此刻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秦禄说得平淡,却咄咄逼人,这便是他一贯的作风。

“那侯爷又有何理由可以阻拦我们?”清歌反问道。

秦禄勾起唇角,抬手示意了一下,小五从暗处押出一个人来,那人低着头,看不见模样。

“将你午时告知我的话再复述一遍。”秦禄对那人吩咐道。

那人犹犹豫豫了半天,又紧张又害怕的样子。秦禄皱了皱眉,小五直接推了下他,将他推入明处。他吓了一跳,终于抬起头望了眼秦禄,在秦禄寒冷的目光中,他开口道:“清歌师傅,是城中杀人案的凶手。”

他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清歌认出他正是如梦楼的阿福。他对这人没多大的印象,只记得每次他都安静地藏在人群之后,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这样的人,面对危及自身的事情时,是最容易跳出来移祸他人以求自保的,尤其又有人在背后给予他支持。清歌望了眼秦禄,他那日在如梦楼的一段说辞的确是起作用了。

“现在,我可有理由拦你出城?”秦禄问道。

清歌知道秦禄今夜是有备而来,况秦禄的身份摆在那儿,“理”上他怎么都会落下风。思量了一下后说道:“我可以配合侯爷调查,但车内之人与此事无关,希望侯爷能放她离开,否则……”

“否则怎样?”秦禄望着清歌,目如寒霜。

“我便硬闯。”清歌说完,人已转身,往马车而去。

秦禄一个眼色,侍卫们纷纷聚过来拦截。清歌望了一眼包围着自己的人,他们各个手握利器,随便被谁刺中都会是重伤。眼见着包围圈越来越小,清歌看到秦禄望着他的眼有嘲讽之意,料想他是逃不掉了。

但下一秒,秦禄的神色骤变,一向处变不惊的他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只一瞬,他就看见清歌翻身上马,而围着清歌的侍卫们已然纷纷倒下了。这是何等可怕的速度和力量,那一刻他明白之前清歌的所有退让都只是在隐忍,他若真想与他动手,他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清歌上马后,回头望了秦禄一眼。秦禄竟从淸歌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渺小和微弱,他憎恶这种被人压迫的感觉。

只听长鞭一挥,马蹄声响彻的寂静的夜空,清歌驾着马车就要离去。眼见着他就要出城门,秦禄忽然咬了咬牙,对着空旷的街道说道:“二叔,你还不现身吗?”

挂在城门上的灯笼晃了晃,夜空之中,忽地落下一靛青色人影。他身着道服、仙风鹤骨,一看便是修道之人。

清歌回头望了那道人一眼,皱了皱眉,加快了驱车速度。

“秦禄,先说好啊,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日后便不再欠你们家什么了。”道人开口,竟有些骄顽之风。

秦禄抿了抿嘴,算是默许了。

话音刚落,道人便临空一跃,踏上随身携带的拂尘,追赶马车而去。马车速度虽快,却终究快不过修道之人的法器,转瞬间,道人便稳稳地落在了马车前方。淸歌的马冲入道人身侧的空方,却是如何也过不去了。只一步,便可越过城门,却似撞上了一道无形之墙。淸歌勒马,他知这是道人布出的结界。

“修道之人,何以为虎作伥?”淸歌质问道人。

“除魔卫道乃吾之本分。”道人答道。

“何为魔,何为道?”

“汝便是魔,吾便是道。”

“腐朽不堪。”

“废话少说!”

道人说完,已纵身上前,手中拂尘直指清歌而去。清歌见状,双脚一蹬马背,借力往后飞去。霎时间,已落在马车两丈外。道人亦蹬了马背一脚,追了上去。

快马受惊,嘶鸣一声掉头往后狂奔。

清歌见状,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欲朝马车而去,却被掠至眼前的道人阻拦。清歌无法,只好与其打斗,但余光始终牵挂着疾奔的马车,准确地说,是马车里的人。

清歌不想与道人多做纠缠,无奈道人一直拦着他不放。清歌越斗越怒,其势大涨。那道人一看就修为不浅,竟也被清歌压制了半分。须臾过后,道人念了个诀,集势于拂尘,脚下一阵沙尘无风漫起。道人一个发力,又反制住了清歌。两人对望了一眼,皆知对方不是普通角色,更加警惕起来。

城门上的灯笼随风摇摆,似乎就要掉落。但这样的夜晚明明无风,有的,只是两个斗法之人。两人的实力竟不分伯仲,但其实道人心里清楚,若不是清歌一心惦记着马车中人,自己怕是撑不到现在。而且不知何原因,淸歌似乎有些气虚。即便如此,他都能与自己拼到现在,实属不易。从来厌弃妖魔的他,竟对清歌产生了一丝佩服。

“住手!”一直在远处观战的秦禄突然喝了一声。

清歌本不予理会,但当听到一声女子的叫声,他立刻紧张起来,顾不得眼前将至的危险,往秦禄那边望去。在看到宓诺被小五抓在身前时,他的胸口受到了道人的重击,身体强烈地震了一下。

道人亦很惊讶,在看见清歌无心恋战时,他本想收手,然而却来不及了。他不想趁人之危,赢得卑劣,哪怕对方是邪魔妖道。于是在一击之后,不再动作,而是停在了一旁。清歌感激地望了道人一眼,往秦禄那边而去。

宓诺被小五钳制着,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只能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示意他不要过去,赶紧离开。清歌自然是不会答应的,继续往前。

秦禄见淸歌是一步步走过来的,已知他受伤不轻。他知晓了清歌是个厉害角色,毕竟能受那道人如此一击还能这样行走的人不多,要知道这道人可是……秦禄想到此,见宓诺不知怎的竟突然挣脱了小五的束缚,往清歌奔跑而去。小五立刻反应过来要去追,却被秦禄一个眼神给阻止了,小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却没有多问。

宓诺哭着跑去抱住清歌,见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苍白了几分,不免心疼:“你怎么样了?”

清歌笑了笑,抬手拭去宓诺的泪:“别哭。”

宓诺听出他的声音比平时弱了一些,她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对不起,若不是我,你本可以离开的。”

清歌摸了摸宓诺的头:“不是你的错,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的话让宓诺更自责,然而她也知道此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于是她抹掉眼泪,悄声对清歌说:“你一定有离开的方法对不对,不要管我了,你自己快离开。”

清歌望着宓诺,眼底有说不清的情绪,他轻启双唇道:“我有,但是,我们要一起走。”

说完,他抱起宓诺,三两下掠到城墙边上。众人这才看明白,他是要跃上城门。毕竟道人的法力再高,也不可能将结界布那么高。

眼见着他上来城门,守卫们却围着他不敢靠近。一个守卫试探性地向前,却被清歌抬手一挥打飞。

随着守卫撞到墙上,口吐鲜血,宓诺忽然察觉到清歌的状态发生了变化。淸歌正直愣愣地望着那人嘴角流出的血,身上危险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那是那夜她不小心摔伤了脚时,感受过的相同气息。只是现在或许是清歌本身就受了伤的缘故,他似乎有些不能自控,那危险的气息比那晚要强好多倍。连在清歌怀中的她都觉得胆颤心惊,更别说周围的士兵们了。他们望着清歌,竟是谁也不敢动弹了。

清歌的双目渐渐变红,他望了眼四周的人,大家都被他吓到了,但他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虽慌却没有乱。大家都在静待着,看下一步的变化。

清歌全身都在颤抖,似乎在竭力抑制着自己。

“清歌?”宓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清歌半晌过后才望向身畔之人,似认得她又似不认得她。他眼泛红光,那一刻宓诺不可能不害怕,但她知道那是清歌,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这般模样的清歌。她望着他,扬起了笑容,目如秋水,蕴含了太多感情。

淸歌望着她,噬血的双眼中有些不解和犹豫,但全身明显有些放松了,她看着他眼中的血色就要消散些了。此时,一位士兵见正是时机,一个上前,将手中的长剑刺向了淸歌,正好刺在他的腰腹处。霎时间,只见他一向洁净的月白色外袍被鲜血侵染,越染越多。淸歌一个转头便把那人掀翻在地,当场毙命,接着其他士兵也难逃厄运。

淸歌露出了血族本色,尖利的獠牙刺进一个又一个脖颈,那些人都如风中残偶般,由鲜活到了无生气不过瞬息之事。到所有的人都倒下,淸歌仿佛还未满足,望向了愣在当场的宓诺。他此时犹如一只嗜血的动物,只凭着本能行事。

宓诺终于被吓到,就算她不停地提醒自己面前这个人是淸歌,但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惧。淸歌此时满身鲜血、赤目獠牙,哪还有半点清绝之姿,他还是那个院中抚琴的琴师吗?本以为之前已经看过了他最骇人的模样,然而此时面前的他,才最为可怖。

宓诺不由自主地后退,直至退无可退,靠在了城墙之上。她发现淸歌对她不像之前对那些士兵一样直接攻击,而是步步逼近,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终于靠近了她,凑向了她的脖颈,她紧张得全身颤抖,脖颈处的动脉跳动得愈发清晰,这对血族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力。宓诺感受到淸歌的獠牙已经碰到了她的皮肤,那里起了密集的鸡皮疙瘩。她的双手已握得发白,然而她的双眼却睁得浑圆,就那么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就想看着他,哪怕死也要看他。她感到触及皮肤的獠牙马上就要刺穿她的皮肤,然而在下一秒,淸歌忽然停住了,犹豫了片刻,转头望向了她。她看到他的目光中有挣扎,竟正在渐渐变得清明。

宓诺知道她熟悉的淸歌立马就要回来,却不料忽地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正回复意识的淸歌突然就倒向了她。她下意识地接住他,转头看见城墙之上秦禄和小五不知何时出现,小五手中握着箭弩,而箭弩上的箭此刻正刺在淸歌的后腰之上。

“银箭,果然管用。谢二叔。”秦禄脸上露出笑意,对着城门之下说道。

宓诺听到城门之下似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道人的声音传来:“我还要去找大师兄,便先行一步了。修仙之人忌与凡尘俗事相牵,日后你别再找我了。”

道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却足够清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至此,道人是离开了。

秦禄望着空阔的夜空,面无表情,却仿佛若有所思。他转头,看见那身着红衣的女子还紧紧抱着面前的男子,那股望着他的狠绝劲,竟令他嫉妒。他原以为他对那女子只是占有欲,此刻他发现也许他错估了自己的感情。

“小五。”秦禄喊的是身边侍卫的名字,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那对男女。

小五会意,立刻率着身后的侍卫们一起走向宓诺和淸歌。

宓诺警惕地望着他们,仿佛孤弱无依、却不肯屈服的红狐,她抱着淸歌的双手更紧了。

侍卫们起初还有些戒备,怕淸歌不是真的倒下。随着越靠越近,有人拿手中之剑轻戳了一下他的后背,发现他全然无反应,才渐渐大胆起来,越围越拢。

尽管宓诺全力地护住淸歌,不让他被侍卫们从她身上拉走,但她终归是女子,如何能抵得过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没有意外地,宓诺被强行与淸歌分开,并被侍卫们拦住无法向前。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淸歌被拖走,留下一地的血痕。

她看着他身手重伤,满身血迹,狼狈无比。这不是她想要的!那样高高在上,如云月般的人怎么能受到这种屈辱,这一切,还都是因为她!忽然,她很后悔。她宁愿那夜没有心血来潮去后院,没有与他相遇,她宁愿将自己对他的心意一直深藏心底。她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得偿心愿,苦苦纠缠,不顾后果。此刻,她无比厌弃自己。

泪水从眼中滑落,越落越大颗,再也止不住,她嚎啕大哭起来。拦着她的侍卫们似乎也受到她情绪的影响,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

站在不远处的秦禄,望着她,眼中的情绪难以捉摸。

今晚的月色似乎格外凄凉,勾月一直隐在云层中,始终不肯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城门上的哭声才终于停歇,那个红衣女子,已然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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