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挣扎的内心更像是一头被困在深渊深处的野兽，在焦急不安地低吼和徘徊着。黑暗中隐隐约约只能传来几缕若隐若现的吼声，但是透过迷茫的双眼并不能看清他内心的想法。

将五指插进寸长的短发之中，雷佳低垂的头在痛苦地摇晃着。耳边传来阵阵水浪的拍击声，像是深山古刹里的洪钟大吕一样，被所有人推动着撞击在他的心上，令他头皮发麻、内心痛苦。

他忽然在想，那个看起来和睦的三口之家前几天还在因为吵架而险些离婚，甚至那对互相搀扶的伴侣，早年的时候也曾因为对爱情的不忠险些分离。

原本那一切很平常的美好，现在在他的心里却能看到很平常的丑恶。就像光明和黑暗的交替，他的心中滋生的畸形和优美也在争夺主权。

心里的这一系列变化，身为当事人的雷佳是清清楚楚感受到了的。他想改变现在的这些想法，他想为了明天积极努力，用一种让别人惊叹的奋斗姿态来弥补对过去的挥霍。

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他觉的自己以后一定可以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去选择他想要的生活。他想追求的，是生命的价值和人生的高度。

但是未来具体是什么样子，雷佳自己也不知道。甚至就连明天具体要怎么努力，他也没有任何头绪。

也就像他不知道引起他心理变化的是迷茫的无限扩大，或者是远大理想和有限阅历之间的尖锐矛盾。就像是一头迷乱的羔羊，它感觉自己成长起来之后能够不惧虎狼，但是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成长它是不知道的。

甚至就在下一秒，呲牙咧嘴的猛兽突然出现在它面前，它在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只知道凭着本能逃跑。

他内心焦急、徘徊、迷茫、无力，甚至觉得连心脏的跳动都是多余。手摸在自己不断起伏的胸膛之上，雷佳忽然感觉脸上发烫，好像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在嘲笑着自己。

看着它们在微风中摆动的样子，他的心变得更加焦躁不安。紧绷着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狰狞厉色，一把撅下身旁不远处的一簇碧草，捏在手中反复撕扯。

当把撕扯成碎片的草屑扔进水中，他的心情才稍微舒缓。他为内心情绪的逐渐释放而感到欣慰，又为这样的发泄方式感到羞愧。从小在农村长大的他，天生就带着上天赋予的质朴和善良，看着被染成绿色的手指，雷佳才感觉到那是被折断了腰的那一簇碧草的鲜血。

他不明白造成他内心挣扎的原因。在某种角度上来说，那是因为原本善良质朴的思考方式在面对这样庞大、令人感到茫然生畏的社会洪流时不再适用也不被接受，从而产生的心理矛盾。

在这样的心情主宰下，坐在石头上的雷佳叹息连连，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当然过往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个眉目中有点抑郁、看起来正在沉思的少年。

如果幸运，有人留意到了他，也一定会认为他是为了男情女爱之事而让眉头拧在一起，是一种孩子气的伤春悲秋。因为大部分的人生都是童年注重玩耍，青年痴恋爱情，中年想着发家成名，老年只顾回忆叹息。

实则不然，少年时的雷佳正站在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来抉择前进的方向。

右边的那个路口，是不管高考的结果如何，都规规矩矩地朝前走，像现在极大多数青年一样。但是雷佳在这条路上看不到希望，他踌躇，他犹豫，只因为他不想把自己未来三四年的大好时光像白色蜡烛一样，让它焚烧在灵堂前，熄灭在一种只能仰望梦想，但却脚踩泥沼的未知生活之中。

颓废或者上进，他是不知道的。即便上进，得到的东西是否能抵得过失去的这几年时光，他也不确定。

左边的路口，是让自己彻底洒脱下来，决绝地割断高考的襟袍。考得高也好，低也罢，都跟他没关系。他要以一种新的开始、新的姿态来投身社会，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一种追求理想的无悔生活。

但是他如果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注定他在开始的同时也告别了自己人生中最纯真美好的时代，这样的美好时代是没有几个人愿意轻易将之割裂的，也是已经告别了的人所一直怀念和赞美的。从今往后，生活中所有的艰辛和困苦都必须一个人承担，狂风和暴雨就算淋透了全身也必须坚强面对。这些勇气、坚韧、毅力他都认为自己是拥有的，但是心底却在犹豫。

不管是走向哪边，都注定他将有得有失。

此时此刻，夕阳连余晖也已经散尽，天空披上了一层静谧的暗纱。没有漫天星斗，没有银河横亘，甚至连应该出现的满月，也没有踪影。透过夜色也可以看到，天空，是浑浊的。

不过四周的灯火倒是辉煌，驱散了入夜后本来应该有的那种阴暗。头顶浑浊的天空，反射出一种暗红色的光芒，好像这才是天空本来的颜色。

雷佳没有想起家乡那片流着大河的夜空，没有想起河中欢呼跳跃仿佛有着灵性的星光，也没有想起那除了阴雨否则永不缺席的月亮，散发着柔美光辉，曾经照亮着他度过的美好童年。

现在他的眼中，倒映着远处的一处工地，高高矗立的龙门吊上简直能称之为景色的灯火，倒映着视野中出现的所有辉煌灯火和林立高楼。

那双倒映着所有景象的双眼，谁也没有在这刚入夜的夜色之中，看见它里面的那双瞳孔正在慢慢扩大，扩大到眼神中渐渐恢复了神采，甚至能容纳下被照映得暗红的整个苍穹，能承载得下那双眸子背后，渴望自由而又叛逆的心。

“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雷佳看到黑夜中也会存在如此美丽的红色天空，没有冰冷和阴暗，甚至能与夕阳和黎明媲美。

少年的心，在一个美丽的花园出发，途经了黑暗令人不安的深渊，又回到了世间，某些想法就算没有变化，也比之前更加成熟和蕴含理性。这美丽妖娆、散发着无限魅力和诱惑力的景象，对雷佳来说是那么美妙，他决意要走左边的路！

或许不管左拐还是右拐都是一种赌博的方式，既然是赌博，那就必须拿出自己的魄力朝着自己选定的那条路往前走。不顾身后诧异、羡慕、疑惑甚至是嘲笑的目光，坦然面对行走过程中的艰辛、曲折、狂风和骤雨的阻挠。

他要不顾世俗的眼光，去追求伟大的理想！用这几年有限的时间，来过一种对未来的自己有影响的生活，在有限中博取无限的精彩。即便过程必定不易，也不愿回到学校去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就算想象中的大学真的很吸引他，也不想再去用时间来诠释什么叫做碌碌无为。

想到这里，顿时心中的乌云散尽，洒下的阳光之中多了些自由的光辉。

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挡他努力往前走。雷佳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似质朴随和的性格中有着一种潜藏的倔强，这种倔强在对的时候就可以称之为坚韧、执着等优秀品质，但是在错的时候足以让一个人陷入一种难以挽救的境地。

眼下，他的决定最起码是经历过深思熟虑、经历过内心的挣扎与徘徊的，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人生道路没有走偏。最起码现在，他正准备走自己想走的路，甚至已经站在了路上，就差开始迈出步伐。

他放下其它的顾虑，告别惬意的生活，忽视世俗的眼光，只为了能够更加引人注目地活着。雷佳想要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了。

那是一直被雷佳深深牵挂和眷恋着的一个女生，我们不知道她的样子。但是在雷佳心里，却能很轻易地就想起那可能清秀或者妩媚的容颜，与天使联系在一起。

但是她对雷佳是狠心的，让他过往的青春充满了伤悲和苦涩。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爱情若不给人以苦涩和心酸，那还叫爱情吗？更何况是一个人的初恋，或许只有这样，它才能让我们将它牢记心底。

只是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人，明明知道爱情的痛楚，明明承受着心底的煎熬，明明品尝着青涩的苦果，自己却还乐在其中。

雷佳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是专一的，他期待的爱情是美好的。甚至为了拥有和迎接这样美好的爱情，他从现在就开始努力。他决心闯荡社会，也是因为想更出色地活在别人眼里。

就像是在水中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把自己的这次选择当成了是一种拥有爱情的资本，或许她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不管他以后怎么样，就凭着他这份魄力和勇气，或许也能让她做出和之前不同的选择。

不知道是想到这些有关爱情的思想太过肃穆，还是入夜之后冰凉的侵袭，雷佳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颤，身上的鸡皮疙瘩也极为配合地变得凸起。

时值盛夏，在这样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中，夜晚是不会冷到让人打寒颤的程度的。甚至空气中还夹杂着那让人不喜欢的燥热，不过也比白天强了太多。打开了心结的雷佳，已经没有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兴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后面的尘土，就头也不回地朝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