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雨下得愈发大了。打在窗户上都能听见哒哒的声音，气温也降了许多。只不过是因为昨晚在屋顶吹了风又淋了雨，回到客栈竟然就有些不适，睡了一觉反而愈发严重了，喉咙肿痛得厉害脑袋也异常昏沉。

如今的我真有些娇弱，一点小风小雨都能病倒，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店小二来送热水时我刚从床上坐起身来，胡乱批了件衣服就下去开门。床上与外界的温度相差甚大，一时不适竟咳嗽起来。

店小二边倒热水边问候：“公子怕是感染了风寒，这个季节最容易生病了，得多注意身体才是。”

虽然喉咙肿痛得难受，我还是跟他说了句“谢谢。”店小二却一脸惊讶的看着我，随即说了声“不客气”，转过去继续倒热水。

换好了水，他见我咳得厉害，便急急忙忙跑出去，不一会提了一个小火炉来，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他把炉子放到桌前，说：“公子烤烤火吧。不过我还是劝公子去看看大夫，病得早治。”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谢才好，开口道谢也不能，要拿点实际的东西我也没有。其实我一直很奇怪，老板和店小二对我都很好，我一来无钱，二来无身份地位，甚至还无法说出话。有些不同的是我从没差过房钱，虽然只是普通的客房，并无多少。只是如今的我，能省则省，剩下的钱虽然还够我生活几个月，可是几个月之后呢，若再无收入，我便要饿死街头了。

“公子，你没事儿吧？”店小二的问候传来，我回过神朝他笑笑，他看了看我，试探性的问：“公子，你是不是没有钱了？”

我有些尴尬，生平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裸的话，当真难受。店小二继续说，“嗨，这有什么，谁都有难处嘛，像公子你这样的，那朋友肯定都是些达官贵人，只要一开口，接济的人多的是。就算这朋友靠不住，诶，公子。你写得一手好字，肯定也是不乏文采之人，就去那些文人墨客的家里做门客呗。反正一日三餐好酒好菜的招呼着，还不用自己花钱。何必这般愁眉苦脸的？”

门客？我不由蔑笑。去那些官宦子弟的家里替他们卖命？元芳，你当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靠着嗟来之食苟活于人世，让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或者同那些卑鄙小人狼狈为奸？那你还是饿死街头的好。

我沉浸在自我嘲否中，店小二依旧他的话题：“不过我还是劝公子你早些回家吧。我一看公子你就不是一般人，何必要跟自己父母过不去离家出走呢？家再不好也是家。”

家再不好也是家。说得真好。我也希望自己是个有家的人，可是家在哪里呢？

店小二许是觉得同我这个不会讲话的人闲聊实在无趣，坐了一会也就走了，不过还是一再的嘱咐我去看大夫。<>

我想一点小风寒也不能奈我何，不急在这一时，倒是刚才他说到写字激起了我的兴致。于是铺好纸，提笔，按着印象中王羲之的《兰亭序》临摹起来。只是多日不练的手生疏了不少，而且力道不够，怎么看都像是依样画葫芦，一点精髓都没显出来。若是爹看到我现在的字，又该会把我骂得很惨。这天下，爹的临摹若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而我也不知学了他几成。从小到大在书法上可没少挨教训，后来大了渐渐走上仕途，也就把这放松了些，如今看来，再不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了。

趁着兴致我又临摹了几张，都是一样有气无力，毫无气势可言。我放下笔，用手撑了撑昏沉的脑袋，不过两个时辰而已，手就握不稳笔，微微颤抖，脑袋也昏昏沉沉，再不去看大夫可就真来不及了。

医馆这几日也是就诊的高峰期，看病的人络绎不绝。我刚踏进医馆大门就看到正在为病人看病的江灵，原来她真是大夫，那日她说她去采药，当时见她赤手一人还以为她讲笑。

江灵见我，向病人嘱咐了几句，便起身向我走来：“公子，你怎么来了？”

放下病人特意来接待我到让我不好意思起来。喉咙不适我忍不住咳出声来，她自是一听便知，叫我随她去。我由她带着到了屏风内室，这里应该是那些夫人小姐或有钱人家的看病之所，我为何得她以贵客相待，委实不知。

江灵一面细细替我把脉，一面不住看我，像是我得了什么奇难杂症一般，好一会才开口问：“公子，你之前是不是受过伤或者受到重创？”

我点点头，向她指明受伤之处。她沉思道：“原来如此。伤在胸口，难怪。”我疑惑看了她一眼，她继续说，“你胸口受到剧烈的重创，现在体内的淤血还没有彻底清除干净，又伤了经脉。气血不通，无法将淤血内的毒素排出体外，毒素凝聚在体内，体质自然越来越弱。而且公子习武之人经脉不通对你危害极大，要及早治疗才是，只可惜江灵医术浅薄，伤风病痛尚且略知一二，对如何疏通经脉一窍不通，只能给公子开些寻常的药物。不过公子放心，我定会为公子寻得习医高人。”

我欠身行礼，谢谢她的好意。萍水相逢也得她真心相待，也不知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全碰到些善人。到此刻才得以明白，这一年多以来我总是弱不禁风病痛不断的根源竟是在这里。阿灵镇的郎中们大都只在镇上行医，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刚被送到那时，他们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见我好了也就没再深究了。<>

客栈老板见我抓了药便吩咐店小二给我煎药，我怎好一再的麻烦别人，只叫他领我去厨房。生火，洗药，煎药，看火候，我都一个人做了，店小二只在旁边愣愣地看着，惊叹：“公子，我发觉我真的是太小看你了。你这煎药的本领可比我成熟多了。”

我抿嘴苦笑，若是换成两年前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也会这样感叹吧，或许还会自我崇拜呢。还记得在堕落谷时，我跟狄仁杰两人就因为谁生火而吵了半天，最后是两个姑娘看不下去了生的火。梦瑶还教了我许久我才学会怎么往火堆里加柴，怎样烧火才不会让它熄灭。

人生第一次风餐露宿，而我毫无经验，让两个姑娘来看我笑话。狄仁杰后来调侃我说与初见我时不一样，他如何知道那一路我学会了多少东西。而真正能让我独立生活的经历其实是在阿灵镇。人总是要让这世界狠狠的抛弃一回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也总要让命运狠狠的教育一回才会学会那些看似荒诞的本事。

药已煎好，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整个鼻尖，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拥有力气，才能时时出现在她身旁，记住她每个不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