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村东南边缘有一间小屋。

这是一间由竹篾和茅草构建而成的小屋，在呼吸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让人担心它随时会散架。

“呼…….。”楚复从噩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冷汗淋漓。

两年了，一直在做那个噩梦！

那的确是个噩梦。梦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像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黏稠的血浆几乎汇聚成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绝望和凄怆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道仿佛天崩地裂后的巨大缝隙，就宛如一尊魔神张开的血盆大口，将众人的血肉吸入口中吞食。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实。

“楚天骄啊，楚天骄…….。”一个被咬掉半个脑袋的人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复，他的嘴唇都被咬掉一半。残缺不全得瑟瑟哆嗦似是要叫“楚天骄”这个名字，但声音怪异得就像风吹木头门一样嘎嘎的响声。

“咔嚓。”那人的最后半个头也被咬碎了，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楚复也瞬间惊醒。

两年了，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这个梦代表什么？到底代表什么？

楚复苦苦思索，想要搜索出之前的记忆。但他的这道意念就像撞在脑海深处一堵无形的墙上，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还是这样……。”楚复忍不住苦笑。

楚复的脑海里只有最近两年的记忆。爷爷告诉他，他今年十四了，也就是说十二岁之前的事情他全都不记得了。他感觉自己的脑海像被切分成了两半，一半保存着十二岁到目前的记忆。另一半尘封着他十二岁之前的记忆。脑海中像有一睹无形的墙，将这两部分记忆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

“我就不信了，”楚复喃喃自语，“我就不信找不回当初的记忆。”他控制自己的意念，想要努力钻破那道无形的围墙，我得弄明白，十二岁之前终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总会做那么个如出一辙的噩梦！

“给我破！”楚复感觉自己的意念变成了一柄锐利的匕首就要刺穿那堵无形的围墙。

轰！一股钻心的刺痛和汹涌澎湃的眩晕感传来，让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神色迅速苍白下来。

“还是不行。”他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每当他想要突破这道围墙的时候，就会出现严重的刺痛和眩晕，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围墙后面到底封存着什么记忆？”

楚复不止一次地问过爷爷，但爷爷一听到这个问题就脸色难看，沉默不语，最后只发出一声叹息。

每当楚复看见爷爷这个表情，就会追问一句：“楚天骄是谁？”

爷爷却不会再沉默，沉吟道：“等合适的时机就告诉你。”

楚复接着就会再问：“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爷爷就会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许下一个瞬间就是合适的时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合适的时机。”说完就会端一碗小米粥递给楚复，吩咐道：“想早点知道秘密的话，把它喝了。”

爷爷每天都会让自己喝一碗米粥。楚复记得有一天自己贪玩忘记了。结果被爷爷狠狠教训了一顿。每逢月圆之夜，爷爷都会用手搭住自己的脉搏，似乎要寻找或求证什么，但每次到了最后眼里都是深深的失望。而当楚天问及的时候，爷爷却不肯透露，只是喃喃自语：难道我当初的选择错了么，错了么？“

……..

楚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发现眼前的桌子上果然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这才发觉自己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不由地端起来贪婪地大喝一口。爷爷让他做的事情，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完成。说实话爷爷煮的小米粥还真好喝。这是楚天骄这两年来深入骨髓的记忆。爷爷的小米粥一入肚，就觉得饥饿疲劳全无，大冷天也不觉得寒冷，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流动，说不出的充盈和舒服。

这时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他摘下斗笠抖了抖蓑衣上的雪花，一脸慈祥地看着楚复。

楚复马上放下了手中的碗，像一阵旋风一样扑进了老者的怀里，欢快地叫了声：“爷爷！”

进来的这名老者就是楚复相依为命的爷爷楚铮，他宠溺地摸了摸楚复的头：“复儿，你的媳妇说成了。”

媳妇？楚复有些惊讶，可自己才十四呀。

似乎是看穿了楚复的心思，楚铮说道：“我家复儿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娶媳妇的时候了。爷爷年纪大了，说不定那天就走了，到时候总得有个人照顾你吧。”

楚复把头摇得像波浪鼓：“爷爷不要说这样的话，爷爷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看着懂事的孙子，楚铮眼中闪过一抹欣慰：“爷爷知道你喜欢二妞，所以趁着没人给二妞说亲，今天先去二妞家提亲，也多亏了我和二妞父亲有点交情，不然凭我们家的条件，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这门亲事，二妞这孩子心眼还是很好的，虽说比你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

楚复瞪大眼睛：“爷爷今天去二妞家了？”想起那个平时总是扎着两根麻花辫的俏丽女孩，楚复脸上就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容。他身子骨弱，平时饱受村里面那些顽劣孩子的欺负，而二妞却老是替他出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温暖，这种温暖慢慢堆积，逐渐演变成一种莫名的情愫。

他这才想起今天爷爷一大早就翻开了床下那口漆黑的铁箱，找出一件唯一没有补丁的衣服，然后提了一个礼品盒出了门，原来是去二妞家说亲去了。

“复儿，你等一下。”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楚铮放下手中的蓑衣，再度找出了他口漆黑的箱子，然后找出了一个通体漆黑的手镯，上面还刻有很多古怪的纹路。

“爷爷，这是……。”

“这是我们家传的镯子，向来是传给楚家的媳妇的，之前由你奶奶传给你妈妈，你妈死后就由我暂时保管，你成亲的时候就给你媳妇吧。”

“爷爷，我爸妈是怎么死的？”并没有去接那镯子，楚复仰起头盯着楚铮，这些年虽然有爷爷的疼爱，但他一直很想念自己的父母，而且对村子里那些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充满了羡慕。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一直被人骂是没有父母的野种。

楚铮的身体明显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呆滞地看了楚天许久，叹了一口气：“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做饭，要不弄点之前打到的野猪肉？你马上要成亲了，今天咱们爷孙俩好好庆祝一下。”把手镯塞到楚复手里，“把这个收好，别让别人看见。”

楚复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提到自己的父母，爷爷就转移话题，或许失去儿子和媳妇是爷爷心底不愿触及之痛吧，他心里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自己的父母与他做的那个噩梦有关。

这个手镯入手感有些奇怪，外面大雪纷飞，这手镯却没有冰冷之感，反而有些许温润。

家里平日里以米粥为主食，差不多半个月才吃一顿肉。所以楚复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爷爷烹熟的野猪肉肉质香腻，口感绝佳。楚复忍不住狼吞虎咽，有几次被噎得面红耳赤。楚铮递给楚复一杯水，拍了拍他的后背，宠溺地道：“你慢点吃。”

吃完饭，楚复收拾碗筷准备去洗，楚铮拦住了他：“复儿，不用先去洗碗，另外还有事情要你做。”说完扔给楚复一袋钱币。

“爷爷，给我钱干什么？”楚复接过掂量了一下，“而且差不多有四百铜币。”这应该是爷爷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他心想。

“你马上要成亲了，但还没一件像样的衣服呢。”楚铮盯着楚复衣服上的补丁，心里涌起一股辛酸的感觉，“去找村东的裁缝，让他给你做套新衣服。”

楚复身揣钱袋走出门去，外面的大雪仍未停歇，但楚复已经不再感到寒冷。他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等娶二妞进门，他就跟爷爷去学打猎。用打来的猎物换钱，让二妞和爷爷都过上好日子，每天都能吃上野猪肉。想到这，楚复咧嘴一笑，腰板挺得更直了，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成了亲，自己就算大人了，遇到事情不能再畏缩了。

正当楚复憧憬未来的幸福生活的时候，一句不合时宜的呵斥声传了过来：小子，给老子过来。”楚复循声望去，顿时脸色阴沉下来。

朝他喊话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这几个孩子虽然只比楚复大了两三岁，但因为正处于发育的黄金阶段，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此刻两双眼睛就像苍蝇见到有缝的鸡蛋一样盯着楚复，充满兴奋。

看着他们脸上兴奋的表情，楚复忍不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两个人他再熟悉不过了。中间那个头发蓬乱，尖嘴猴腮的叫王剑，他父亲王晨，和村长王琦同姓，却没有血缘关系。但王晨想尽办法和村长成了兄弟，在村长的支持下，他几乎垄断了整个村子的野兽皮毛生意，从猎户手里低价收购动物皮毛，然后运到落云镇去贩卖，靠压榨猎户而发家致富。另外一个则是他忠实的狗腿子，名叫李特是村里铁匠的儿子，整个村子就一家铁匠铺，耕种用的农具和打猎的武器都从他家购买，因此家境颇为殷实，而家境贫困且又没有背景的楚复就成了他们嘲弄践踏的对象。

看着楚复被吓得往后退，两人脸上的笑意更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