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道，阴森而遥远。一望无际的道路，似用黑墨染成一般，给人无尽的绝望与悔恨。行走在黄泉道，犹如重新走一遍上一世的人生。从出生，到牙牙学语，到稚龄幼童，到活泼的少年，到多彩的青年，到负重的中年，到白发绵生的老年，倘若一切顺利，那么这段人生之路应该是漫长而完整的。倘若中途发生意外，那么这段人生之路就相对短一些。

今晚的十四条鬼魂，有十三条都在回忆往昔。回忆到开心的时光，就笑呵呵的；回忆到不悦的时光，就沮丧着脸，或者迷蒙了眼。第十四条鬼魂，也就是排在队伍末尾的胭脂，却并不记得她小时候的事情。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是现在的模样。想到这里，胭脂有些糊涂了，跟父亲母亲相处了那么多年，就一直是这样子的吗？她的童年呢？去哪儿了呀？

黑无常在前面领路，白无常在后面压阵。胭脂转过身去，倒着行走，一边走一边问：“鬼差哥哥，这黄泉路只此一条吗？”

白无常面无表情地回答：“当然。黄泉道，引魂之道，一条足已。”

“那……”胭脂斟酌着问，“有没有可能，在施工筑路的时候，偷工减料了？”

天上地下，千千万万年以来，从来没有一个鬼魂思考过这个问题。怀疑黄泉路偷工减料，她当自己是质检员吗？

白无常的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他强忍着揍她一顿的冲动，耐心地问：“你为何这样问？”

胭脂老实交待：“我想不起小时候的事情。不是说，走在黄泉路上，要将自己的人生回忆一遍的么？”

“你没有小时候？”白无常面露诧异之色。

“不知道啊！”胭脂说，“但凡是人，总有生老病死。我既然是人，就应该经过轮回，对吧？我想，我应该是有小时候的，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白无常看着胭脂，越发觉得这个女子不是一般角色。

黄泉路的两旁，种着引魂之花——曼珠沙华。红色的花朵像祈祷的手掌，它们竞相开放，没有叶，只有像火焰一般的花朵，默默地护送亡魂走这最后一程。

胭脂伸出手臂，拂过几棵曼珠沙华，觉得它们隐隐有些熟悉。胭脂问：“鬼差哥哥，很久很久以前，黄泉道旁是不是没有引魂之花？”

白无常摇摇头，回答说：“从我任职以来，这花一直存在。我不知道你说的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哦。”胭脂也不追问，只说，“也许是我记岔了。毕竟，我都不记得自己在人间时有没有经历过童年。”

“你是怎么死的？”白无常问道。

于是，胭脂又把自己如何在新婚之夜被自己的准夫君喂了毒酒的事情讲了一遍。听完，白无常哀叹了一声，说：“你竟是这般可怜之人。”

“很可怜吗？”胭脂不太赞同，“你当差多年，应该见过许多比我更悲惨的人吧？”

确实如此！白无常点点头。

“既是那样，我便不是最可怜的。”胭脂说。

白无常心想：这姑娘的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不知道该说她单纯呢，还是傻呢！也许，如她这般不计前尘俗事，才做到了真正的洒脱吧！

两人正聊着，队伍中的一条鬼魂突然哭喊着，说不要去地府了，要回家去。胭脂闻声一看，原来是之前同她说话的那位妇人。

“这是怎么了？”胭脂猜测道，“该不会还没有忘记那只狐狸精的仇吧？”

“你认得她？”听胭脂这样说，白无常好奇地问道。

“不算认得，就是聊过几句。”胭脂回答。见那妇人情绪越发激动，黑无常都劝不住她，胭脂道：“让我跟她谈一谈吧！”

胭脂走到那妇人跟前，柔声细语地问：“大姐，您怎么了？”

“姑娘，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找我的夫君。我还要找到那个狐狸精，把我受的苦，尝的罪，连本带利地还给她！”

“大姐，这……”胭脂为难地说，“有句话说得好，人生不能复生。既然咱们现在是鬼魂了，就该去地府走一趟，有罪的还罪，无罪的等待投胎，这样不是很好么！你之前的人生不够圆满，不如等下一世过上好日子。你觉得这样可行么？”

“我……”那位妇人轻轻地摇摇头，但内心似乎有些动摇了。

“我还有个主意。”胭脂继续说道，“你可以投胎成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野狐狸，你勤加修练，早日化身成精。据说但凡狐狸精化身的人，无论是男子或是女子，都是十分俊美的。倘若你有一副好皮囊，还怕别人不喜欢吗？”

黑无常听到这番言论，不禁咳了一咳。白无常悄悄背过身去，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你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鬼魂，怎的如此胡言乱语？”黑无常说，“不会劝人就一旁待着。”

白无常对黑无常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别动怒。见白无常如此护着这个奇怪的鬼魂，共事多年的黑无常有些生气。

那妇人原本哭闹着，听到胭脂这么说，竟然有些动心了。她弱弱地问：“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么？我可以选择投胎成狐狸？”

“当然可以。”胭脂说。说完，她在心里默默补充：只要阎王大人同意就行了。

胭脂看看黑无常，又看看白无常，对他们猛使眼色。黑无常睁大眼睛，瞪了回去。白无常心领神会，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位妇人见状，果然不再争着吵着要回人间去了。她擦了擦眼泪，点点头说：“既然这位鬼差这么说，那么三娘我便相信了。”她说着，又对胭脂道：“姑娘，多谢你今日这番劝导。我叫许三娘，倘若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你。”

“许大姐不必多礼。”胭脂微笑着回应道，“时辰不早了，鬼差哥哥等着呢，咱们走吧！”

“哎，哎，马上走。”那妇人硬要拉着胭脂一起走，一路上喋喋不休地与她谈天，几乎要把她当成救命稻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