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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鹤记》尘埃落定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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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射眸,井桐飞坠,好像没见太阳落山,却已入夜。

楚郁鞅替安朵掖着被角,睫毛低垂,两颊蔓延一层阴影。

淇滺仍伏在他大腿根上,白色衣摆颜色加重,湿湿的凉意将淇滺侧脸浸得绯红。

她仍在小声啜泣。

楚郁鞅将手从摇篮中收回,抚上她额角,温柔地唤她:“滺滺……”

淇滺一闭眼,眼泪就淌得更厉害,也颤颤地回应:“君瑟……”

楚郁鞅的声音更温柔:“滺滺,你沉迷于我的故事,我很感激,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一句:你能不能趴我胸口上来哭?这个位置被你弄得一片湿,真的是件很尴尬的事。”

淇滺大哭起来:“又没外人看见!再说,谁小时候没尿过裤子!”

楚郁鞅叹了口气,小声说:“罢了,千万记得提醒我,今天的裤子自己洗,别直接交给侍女。”

淇滺揪起他的衣摆抹一把鼻涕,眼泪涟涟地问:“君瑟,你为什么讲这个故事?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楚郁鞅的声音里夹了三分严肃:“滺滺,出题是考官的事,写读后感是考生自己的事。”

淇滺抬起头,不满地嚷道:“可你的题身又长,涉及的主旨又多又晦涩,太迷惑人了,我往哪方面写才不跑题?”

楚郁鞅不假思索道:“不存在跑题,真情实感就可以,对了,只要说得有理,积极消极我不管,但不许影响朝政和谐。”

淇滺扭着身体嘀咕:“你给点提示,我怕不小心就反朝政了。”

楚郁鞅想想,点头同意:“也是,万一你写‘论逼宫的十大捷径之欲擒虎王先得虎子’,你外祖父会立刻把我扔进大牢。”

他握住淇滺的手,开始一板一眼地总结:“可以写的亮点有很多,比如,爱一定要说出口,千万别闷在心里,闷着闷着,自己的衣服就穿手足身上去了。或者,真心一个也难求,为了真心,私奔一次又如何。或者,三从四德真的很重要,嫁人以后要尊重夫君,孝顺公婆,别动不动就闹婆媳矛盾。或者,千万别误以为文科男比理工男在感情竞技中具备优势,后者耍嘴皮子功夫虽然欠缺点,但更具实用价值,比如给你做个别具一格的浴盆……”

“君瑟……”淇滺小声打断:“君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还是别做总结比较好。你这样,我总觉得就像,你用空华城那把古琴奏一曲高山流水,却用弹棉花来合音……”

楚郁鞅恬静地看一眼风中凌乱的淇滺,开始动手去解摇篮的绳子,边自言自语:“夜风大了,该回屋睡觉了……”

淇滺眼看着楚郁鞅抱着摇篮从眼前走过,发出绝望的哀求:“君瑟,你偏题了……”

楚郁鞅脚下不停,淡定道:“出题人是我,我说偏题才算偏题。这其实就是个主旋律故事。”

淇滺欲哭无泪。

到了房门口,楚郁鞅突然停住,背倚门柱,侧过脸看淇滺。

淇滺眼睛一亮,心里一阵激动,就听楚郁鞅淡淡地说:“还有个小观点,不是很重要,我反正说了那么多,就顺便提一下。”

淇滺觉得那声音是从星空尽头飘来,带着一种深邃的暖意,仿佛夜幕中升起一轮柔和的太阳:“那个女孩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即使是现在,事情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我依然希望,她能和心上人走到一起,虽然这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可能。但若换了是我,可能就会做另一种选择。”

他飘忽的眼神开始凝聚光彩:“我会做另一种选择,祭奠逝者,但也给活人一个机会。我虽不信佛,不懂六道轮回,但也大致了解,我们经历了多少世的寻觅和祈盼,才得以来这世间走一趟,因此不必要太高风亮节。哪怕我们带着往事烙下的不光彩的痕迹,无耻地、脸皮厚得赛过城墙拐弯儿地走下去,只要抓住了一生所盼,又有什么遗憾?”

他开始往屋里走,淇滺以为他已无话,却见他只是将摇篮安放好,随即又转身,向着她,慢慢地,不带任何响动地靠近,直至迈过梧桐树的阴影,立在她面前:“离别总是出其不意,既然如此,我们不是更应该珍惜现在?”

他将淇滺扶到椅子上坐好,又一膝跪地,半蹲在她面前,扬起蒙着一层月光的脸:“哪怕我和你父亲的事,全是我的错,哪怕是我亲手宰了你那不可一世的父亲——反正他本来也很欠揍,哪怕你既不愿接受往事,也不愿原谅我,这都没关系。我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因那该死的牵引才愿意走近我,或者是否需要有挡箭牌才愿意跟我抱一起睡。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把你掠到一个无人找得到的偏远之地,绑了你的手脚,用强让你给我生一堆孩子,把他们每一个都养的像小猪一样肉滚滚的,到时候,你就算看见我就想吐,难道还能舍得孩子?”

淇滺发现,楚郁鞅这一刻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和悦、温柔,尤其在说到“绑了你的手脚,用强让你给我生一堆孩子”的时候。

楚郁鞅深情地亲吻她的手背:“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会发现,其实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淇滺不自主地重复一遍:“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楚郁鞅露出欣慰地笑:“自然,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我父母,可能我娘亲并非真的喜欢我爹爹,至少没那么喜欢,可她有了我和姐姐,就开始对爹爹一心一意。”

淇滺的双眼瞪成两盏小桔灯,摇曳着惊魂未定的火苗,语无伦次:“你你,你怎么这么说你父母,你你,你怎么知道……”

楚郁鞅泰然自若:“我爹爹初识我娘亲的时候,我娘亲正身怀六甲。”

……

淇滺的脑子停转了一下,才领悟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以及其后隐藏的天地为之动容的爱情角逐。

楚郁鞅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诚实地解释:“是真的,没骗你。”

淇滺的表情像在做梦:“君瑟,怪不得你这么生猛……”

说完又清醒过来,急忙摇头:“不不,不,不是说你骗我,我是说……你爹爹把这种事都告诉你?”

楚郁鞅断然否定:“当然不会!不过,你知道,像我这种既有追根究底的脾性,又善于搞科研的人,总能想办法探到一点别人的秘密。我研制的那迷迭香,连当时最好的医师都啧啧称奇。”

他刚露出点得意,马上又被苦恼掩盖:“可也有代价,搞科研总要付出点代价。我那个温润如玉的爹爹,在清醒过来之后,硬是让我三天坐不得凳子。”

他的目光重新温柔下来,却只看了淇滺一眼,就优雅起身,闲庭信步地往门内踱去,边走边随口道:“我这时候说的这些,一点也不重要,算不得那故事的宗旨,我只是顺便提一下。你要写读后感的话,还是写怎样正确对待婆媳矛盾比较好。”

却听淇滺在背后唤了一声:“君瑟……”

他头也不回:“我真的只是顺便提一下,说过就忘。不要来迷恋我。”

“君瑟,你有姐姐?”

“什么?”

他在门口顿住,又像先前一样,倚着门柱,侧头看淇滺。

“你刚刚说到你娘亲时,说:可她有了我和姐姐,就开始对爹爹一心一意。”

“滺滺,你听故事听晕头了,我明明说的是:可她有了我之后,就开始对爹爹一心一意。”

淇滺眼中的疑惑化开,目光明亮,心里却突然变得迷迷蒙蒙,像飘起一场小雪,但又隐着植物清淡的香,她仔细琢磨,觉得是无数蒲公英被山风携着,拂过风筝和飞鸟,在蓝天下绕着一圈圈太阳光旋转。

她变得有些痴痴的,问楚郁鞅:“孩子最重要,那我呢?”

楚郁鞅的笑容和细雪般的蒲公英融在一起,被阳光耀得既绚烂又微茫不清,在她心里铺开一片别样烟雨:“等你有了孩子,我就把你和孩子一起当成我的孩子来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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